李世清很久很久沒有求過人了,雖然今天晚上他此行在別人眼里算不上什么求人,可對于他來說,絕對是放下身架去請求別人。
身為省委書記的秘書,副廳級的第一秘書兼省委辦公廳副主任,李世清的仕途是金光燦燦的。今年才38歲的他,如果不是那么志存高遠的話,一年半載之后能夠提升半級成為正廳,然后出任某地市的市長或者書記,那是鐵鐵無憂的。
這種級別的干部,連夜趕到某一個普通人家走訪,提出的又是給對方莫大好處的要求,竟然被拒絕了。這讓很多人難以想象,這個很多人起碼占中國人的百分之九十九還要多。
李世清想不通,可想不通也得想辦法,因為這件事情對他很重要。現在江東省的省委書記,也就是他的老板,是父親的老同學。李世清知道父親為什么要留在江南市這個小地方,但是老板對父親總是念念不忘,因為父親很久以前幫過老板的忙,很大的一個忙。這也是老板為什么在七年前提拔他做自己秘書的重要原因,那個時候他才只是西川省省會城市政府的一個小科長。
老板快要離休了,李世清前不久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很惶恐,雖說在老板離休之前一定會安排好自己,可安排有很多種,可以高也可以低,更可以看起來高實際上低,這一切就要看老板對他的重視程度而言。如果李云飛這個時候能出現在老板面前,將會起到一個催化劑的作用,起碼老板對他的安排不會太差。當然,希望讓父親過幾天好日子,不繼續留在江南市孤單也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
不容易啊,父親幾年來第一次松了口,但是開出的這個條件他偏偏做不到!不行,不管如何必須要辦到。
李世清感覺到自己的自尊很受傷,這一家人油鹽不進,完全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的感覺是對的,安然一直在打盹,老師的大兒子反反復復說了近一個小時,讓他實在無趣得很。安樹和衛蘭也有點不耐煩了,兒子不愿意去他們肯定不會勉強,一個音樂學院的特招而已,算得了個什么?看安然的學習成績,不說一定能考上清華北上,起碼重點大學時跑不了的。再說了,就自家兒子的賺錢能力,還愁將來能不能有個好工作嗎?
一家三口不松口,只能是千方百計的找著理由回絕著,畢竟這位是李老師的兒子,就算是拒絕也不好太直接。
“你們說舍不得孩子,怕他一個人在江北照顧不了自己的生活,我覺得是可以理解的。這樣好不好,我可以把兩位調動到江北工作,單位你們可以自己選,這樣的話安然不需要住校,每天就和現在一樣上下課就好了。”
李世清許著愿,他要辦這件事情不會太難,只要能夠達到目的,賣幾個人情出去算得了什么?可是他不知道,安然絕不會去讀什么特招的音樂學院的,男孩根本就不希望自己活得太累,只想著安安靜靜的幸福一生,彌補一下上輩子的缺憾而已。
一個未來的億萬富翁,還需要讓自己那么辛苦嗎?這個答案不言而喻,安然又不是傻子,喜歡出名的話現在他隨時就可以出名。
安然不同意,身為父母的安樹和衛蘭卻沒有權利做主,李世清的條件很豐厚不錯,既能調動他們去更好的單位,又能承諾未來的發展,可做不了主的兩個大人,只能是流著口水搖頭拒絕。
“為什么?你們就算不為自己考慮,難道就不能為孩子考慮考慮?”
李世清有些怒了,他真沒見過這樣的家長,安然的困倦讓他產生了錯覺,是面前的兩個大人安于現狀,不愿意孩子離開身邊。可這完全沒有道理啊,自己許了這么多的好處,他們完全可以即在省會更好發展,又能照顧好孩子。
李世清還不能明白,安然家里現在能夠真正做主的并不是兩個大人,而是趴在那打瞌睡的十二歲男孩。
“不是不為孩子考慮,只是孩子不想讀大學……”安樹有些訕訕的回答著,李老師的兒子一片好心,自己卻無法答應他的要求,這讓淳樸的工人很不好意思,他終于含糊的說出了實情。
“孩子不愿意?”李世清是個聰明人,能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在秘書的崗位上這么些年熬過來的人無一不是極有眼色的。
“他為什么不愿意?”
衛蘭苦笑:“從前李老師也說了這件事,我和孩子他爸覺得挺好的,可安然死活不肯,說是不喜歡把音樂當作將來的工作。”
李世清搖頭:“你們怎能把一個這么點大孩子的想法當真呢?像安然這么大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好壞,他們只憑著自己的喜樂去做決定。作為孩子的家長,你們要為他的將來負責。”
看著夫妻倆沉默不語,對他的痛心疾首不置可否的模樣,李世清真的無語了,天底下還真有這樣父母?
“我父親對我說,安然是他的關門弟子,他不希望安然的音樂天份被時間給湮沒。如果按部就班的話,我們國家現在中學的音樂教育是極少的,說不定到他高中畢業的時候,你們會追悔莫及。”
李世清改變了攻略,抓住了重心的政客明白采取怎樣的說服是正確的。安樹夫妻有些意動,李老師的兒子說的有道理,安然年紀還小不懂得長久打算,而且李老師也是出于好心,完全是為了安然的未來考慮,自己完全遵重孩子的意見是不是錯了?
安然醒了,實際上他一直也沒有完全睡著,始終在半夢半醒之間。討論的是他的事情,男孩哪里敢掉以輕心。
“李叔叔,您別說了,我不會去的。”
安然坐直身體,父母的口氣變化他聽在耳朵里,知道再不發表自己的意見就什么都晚了。
“我喜歡音樂,但是我不會接受音樂作為我的職業。我只做我愿意的事情,目前我愿意的是平靜的生活,和正常人一樣慢慢長大,而不是做一個所謂的天才。”
李世清不吭聲,從李云飛的嘴里和剛才的談話,他已經知道這個男孩并不簡單而且很難說服。現在他唯一指望的就是說服孩子的父母,只要安樹和衛蘭同意了,安然將無可奈何。
“小然,你的老師也是出于愛護你才……”衛蘭的確被李世清說服了,她不能任由孩子自己浪費天份,這樣的話自己是很不負責的。
“媽!”
安然打斷母親的話,心情開始煩躁起來:“我不會去的,這件事情我絕不會后悔。”
屋子里沉默下來,三個大人默默無語,安然站起身說道:“李叔叔,你不要再勸我爸爸媽媽了,我想你希望我去江北讀書的原因,是希望老師能和你一起生活。我會去勸老師的,但是前提是您不要再來影響我們家的安寧。”
男孩的話很不客氣,但李世清毫不為意,他的目的只是父親能夠去江北和他住在一起,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
“你能做到?”李世清問。
“我不確定,但是可以試試,一半的把握是有的。”
安然和老師相處了半年,日日相對,自然能夠把握住些老人的心思。老師現在正處在矛盾之中,想出去做點什么又不愿意放棄自己這個學生。說起來李云飛現在的意動還是受到安然的刺激,原本已經放棄了理想的老人,在撿到一個天才學生之后重新燃起了心中的火焰。
“真的?”李世清眼睛一亮,單憑這個安然如果真的有一半的把握,再加上兒女的親情該有多少?
“真的,你也別太著急,一個月內我給你答復吧。”安然說的一般把握也只是憑著感覺,到真正要拍板的時候又忽然沒有了信心,只能是要一個緩沖期慢慢的試了。
不嫌承諾下來,要是讓李世清再這么繼續下去,估計要不了幾天父母一定會答應他們的。
“好,那我等你的答復。”李世清選擇了等待,他想看看父親贊不絕口的天才少年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
桂花路上某個院子里的燈火終于熄滅,一家三口漸入夢鄉。
每家每戶過年的歷程都差不多,年三十吃個團圓飯,大年初一盡情的歡笑一天,從初二開始拜年。
安然家比別人過年省事很多,因為親戚朋友需要拜年的極少。衛蘭是家中的獨生女兒,安然的外公外婆已經不在人世,真正需要拜年的只有父親這邊。
安樹和衛蘭恰恰相反,兄弟姐妹六個,家族枝葉繁茂。但是由于安然的爺爺奶奶都還健在,兄弟姐妹間是不需要拜年的,只是給父母拜年就好了,所以說安然每年的行程也就是回一趟老家,給爺爺奶奶拜個年住上兩天,那時三個叔叔兩個姑姑都齊聚一堂,一大家子就算團圓了。
初二還是一個雨天,過了春節就算是春天了,這個季節的小雨下起來總是沒完沒了。
先坐三個小時的汽車,再做一個半小時的船,就到了安然的老家,總共行程130里。
安然對老家的印象很深,每年要回來兩次,冬天短夏天長。每年暑假都要在老家住上十天八天,到江里游泳嬉戲,劃竹排撐小船不亦樂乎。
老家就在皖江邊上,村莊很大,約莫有七八百戶人家。安然印象最深的就是家里老房子門前的沙灘,沿著紅石臺階往下走,二十余階陡峭的臺階下是村中的小路,過一座石橋便到了沙灘。
爺爺奶奶住的老房子離皖江不遠,只有五六十米。爺爺是河里的艄公,撐著船兒往來江面,接送著南來北往的人們,每年暑假他回家的時候經常跟著船來回的游戲著,有賣冰棍的過河,爺爺一定會買一根給他嘗嘗。那時候冰棍兩分錢一根,鹽水冰棒,安然能夠記起這個回憶時是5歲。
那一個個青石臺階,墻壁上貼的梁山108條好漢的年畫,門前的供人坐的石板,門前有小片的青竹,青竹上刻滿了童年的歡笑,往下走大片的沙灘,那時河里的魚很多,村莊一半的莊戶是以打漁為生的,沙灘的下游停滿了黑黃的竹排。
一到傍晚,人們抗著船槳,兩頭掛著魚簍,獎身上停歇著幾只鸕鶿,滿載而歸,躺在沙灘上看著無數的炊煙升起,聽著河里孩童的嬉鬧,婦女捶打衣服的聲音不絕于耳。
安然每次想起老家的時候,總是沉醉其中,也許這只是童年時留下的美好回憶,也許過去的東西對他來說總是美麗。有句話說的好:失敗的人永遠懷念過去,成功的人喜歡展望未來。前世的失敗讓安然活在過去的美好中,今生的他呢?
從前的這個年紀是年少無憂的,于是回去總是快樂無比,有同齡人玩,有壓歲錢,可以放肆的歡笑不需要記掛著作業。現在成熟之后的安然依舊是快樂的,但這種快樂比起從前來說太渺小了。
父親的兄弟姐妹太多,除了安樹當兵分配之外,其他的三個叔叔都在老家務農,兩個姑姑嫁得也不遠,只是鄰村的農民家庭。
這是一個單純的大家庭,一群單純的人們。
單純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