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終于熬不住了,不過對于國企的現狀他可以避重就輕的組織語言,相信不會犯下什么大錯。畢竟現在酒桌上的人太多,要有過分失當的言論,后果有點嚴重。
“上課的時候老師說過,在農村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之后,農民的積極性大幅度提高,生活過得比原來更好。我看咱們江南機械廠也可以這樣啊,要是能包產到戶,承包到人,自然大家工作的積極性也會高上很多。”
安然說的很簡單,語句半通不通,就連他自己也知道這番說辭太過于勉強,簡直就是胡說八道。可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難道要一個初一的學生在省委書記市委書記面前大放厥詞,指責我黨大部分干部貪污腐敗暴虐橫行?
就算他這樣說了又能怎樣,很多東西不是知道,而是不能改,不敢改而已。牽一發而動全身,未來的中國國情如此,既得利益集團在思考問題的時候,不可能把遠在天邊的大道理放在心里,而是拼盡全力保證小我的財富。
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有些事情不是一個人或者一群人可以改變的,必須要從根開始清理。所以,安然不說,白費力氣還惹人嫌的事情不如不做。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安然不敢自稱君子,但連方正的君子都明白的道理,他更加明白。先保護自己,在這個基礎上才能多少改變一些旁人的命運。正如不少人總喜歡指責小民們不愛這個不愛那個,那他們不會去想,草民連自己的生存都無比吃力的情況下,哪里有心思去愛別人?
安然的話惹來一陣笑聲,市委書記王林濤笑得最為歡暢,同時他還不忘豎起大拇指表達著贊許之意。陳書記也點頭說道:“安然的話雖然不通,但道理還是有的。”
有個P的道理,安然暗自翻著白眼,他說的職工積極性這種東西完全是無稽之談。國企職工沒有積極性的根本原因,是因為看不到企業和自己的未來,這才變得越來越消極混日子。
董建國也說道:“是,不管話通不通,道理就擺在那,不管白貓黑貓,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這話不對!”
安然忽然熱血上涌,這么輕巧的一句戲言,被無數有心人利用,摧毀了華夏人的道德準則,過上十年二十年演變成一切向錢看的拜金主義,他相信這并不是那個老人所愿意發生的事情。也許并不能把一切的錯誤推到一句話上,但要沒有這么一句話成為無數唯利是從者的旗幟,或者中國的貪腐會好一些。
“我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但我覺得這句話只是一句諺語,并不能做為一個國家行為的綱領。”
他無視著眾人各異的表情接著道:“不管白貓黑貓,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這句話本身是要有一個基礎的,這個基礎就是公平公正。在公平公正的基礎上,還需要一個準確的行為規范,在規范之內,每個人發揮自己的才能,能者上庸者下,這才正確的。”
“沒有公平的基礎,沒有規范去制約那些投機取巧的人,只拿著能否抓到老鼠作為評判標準,完全是滋生權力私用、鼓勵人們去違法犯罪的行為。”
安然越說越激動,臉龐通紅欲赤,董建國忽然大聲喝道:“住口,小孩子懂什么?”
李云飛一把將自己的學生拉坐下來,小心翼翼的左右看著面上不愉的父母官們干笑道:“這個,小孩子不懂事,大家吃菜,吃菜。”
董建國腸子都悔青了,原本他刻意讓安然說一說對國企弊端的看法,是想在省委書記面前引出自己想說的話。可誰想到安然隨便敷衍了幾句,反而質疑其領袖的講話來。這種事情可大可小,文、革的后遺癥還沒有完全消除的八零年代,上綱上線還時有發生,要是安然的話傳了出去,弄不好是潑天的禍事。
董建國還是很在意安然的,所以才不顧省委書記在場大聲喝止,防止安然會說出更加不得了的言論出來。
李世清臉色有點蒼白,這個小鬼太肆無忌憚了,什么話都敢亂說。不光是他,王林濤的臉上也是陰晴不定,要不是省委書記上座,他都有把直接安然抓起來的想法。
“哈哈。”
眾人注目的陳書記笑了:“你們這是干什么?安然才十來歲,說錯話是正常的。毛、主席說過:年輕人犯錯誤,上帝都會原諒。再說咱們國家是有言論自由的,別說只是一個初中生發表一下錯誤看法,就是大人也是允許的嘛!好了,我老頭子光顧著說話都餓壞了,大家吃飯,吃飯!”
眾人嘿嘿的附和著,卻都失去了進食的胃口。這頓飯從熱鬧轉而蕭條,沒過幾分鐘便各自放下碗筷。只有安然還龐若無人的大口吃著,他現在是破罐子破摔,反正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會死鳥朝天吧。
李云飛看著自己的學生,暗自嘆了口氣,這孩子和自己年輕的時候一樣,總是心里藏不住事,可千萬別像自己那樣坎坷才好。疼愛學生的老師忘記了,他的年輕已經有二十多歲了,和安然現在的年紀天差地別。不只有他,在座的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忽視了安然的年紀,自覺不自覺的幫這個正在旁若無人吃飯的孩子加上十歲。
“好了,飯吃完了,你們兩位江南市的父母官都回去忙吧。”陳書記直接下了逐客令,他的心情遠沒有臉上這般平靜。安然的話聽在封疆大吏的耳里,怎么可能做到置若罔聞?
“那,陳書記,您早點休息。”
市委書記王林濤站起來恭敬說道,而后看了看自己的搭檔市長大人,董建國也順勢站起來告辭,只是眼里有些不舍。
“李秘書,你替我送送王林濤同志和董建國同志。”
李世清低聲應是,憂心的看看剛放下筷子的安然,微笑著沖兩位擺手示意。
院子里的人們早就匆匆吃過了晚飯,俱是分開站著看著這間屋子。方才房間里的那聲大喝把他們嚇了一跳,可沒有人招呼的情況下誰也不敢上前。
李世清把兩人送到院門口這才停步:“王書記,董市長,剛才的事情只是小孩子的胡言亂語,就不要外傳了。”
省委書記秘書的政治警惕性是極高的,安然剛才那種言論要是傳了出去,很有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前途發展,因為他的父親是安然的老師。這事情傳出去之后,人們一定會去猜想這種言論來自哪里。也許會有人認為這句話真是小孩子的胡說八道,可絕大部分人還是會把這個罪名加到李云飛的頭上。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真是一頓懊悔的晚餐,在座的六個人中有五個后悔了,五個大人。如果現在可以選擇一次,他們都希望寧可餓肚子也不吃這一頓。
“安然。”
陳書記頓了頓,控制一下自己的語氣:“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今天還好你是在這里說,要是爺爺不在場的話,那可能就要糟糕了。”
“嗯,謝謝陳爺爺。”
“你怎么還叫陳爺爺?叫爺爺。”
“謝謝爺爺。”
李云飛憂心的問道:“陳跡云,這孩子,這事不要緊吧。”他真的很擔心,從57年就被打成右派,挨批斗煎熬了二十年的老人很敏感。擔心之余他已經從和老同學見面的喜悅中清醒過來,開始直呼老同學的名字。
“沒事,童言無忌嘛。”
“那就好!安然,你以后要注意言行。”
“是,老師。”
安然此刻很乖巧,剛才的憤青狀早就退回了爪哇國,只剩下一個虛掩的殼。
得到位高權重的同學承諾,李云飛的心放下大半。
“陳跡云,你剛才是什么意思?”
“什么?”陳跡云不明白,也或許是故意裝糊涂。
“這孩子的事,你會巴巴的跑到我這來認個干孫子?”
“哈哈!”陳跡云揚揚眉:“你多心了,我是真的喜歡安然,少年天才又是你的學生,我肯定要沾粘你的光的。”
“算了,你不愿意說就當我沒問。”李云飛不滿的搖手道:“認識你幾十年,你還是這么喜歡占便宜。”
“誒!你別急啊,這事我也是剛才吃飯的時候突然想到的,就是想起某些人自覺高人一等我就不舒服。嗯,安然,你出去玩一會,爺爺和你老師有些話要說。”
“哦,”安然點點頭走出房門,陳爺爺究竟和老師準備說什么他很好奇,這件事肯定和他有關,只可惜不讓他聽下去了。
小男孩百無聊賴的在院子里漫步,猜想著兩個過了花甲的老頭在房間里能說什么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