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顧仲安教完今天的內容,已經是巳時三刻了。李氏還沒有回來,顧雅妍便跟著顧雅婧去灶間舂米擇菜,準備午飯。
這時還沒有碾米機,吃的米需要舂,也就是用棒槌砸谷子,把谷子殼砸掉,舂出來的殼就是米糠,剩下的米粒就是我們吃的白米。這可是個體力活,舂米時,用腳踏碓,碓頭起落很是吃力。要舂白一臼米,最少要舂個三百來下,花費近半個時辰。李氏和顧雅妍姐妹倆每次都舂得大汗淋漓,喘氣不已。
另外,顧雅妍還學會了如何掌握土灶的火候,用稻草或是撿的樹枝扎成一個個小把子,也就是農村常用的柴火了。拉風箱和添柴火的頻率配合好,才能夠燒出武火溫火,大火小火。聽著簡單,做起來可沒那么容易,灶口溫度高,煙子重,很容易被燙到或是嗆到,更別說還得一邊拉風箱,一邊添柴火了。
今天田間活少,顧大伯和妻子宋氏便提早回了家,讓兩個大兒子上山打柴去了。
宋氏見院子里一個人也沒有,心里就開始有些冒火,婆母應該還守著她的菜園子,可這李氏去哪了,哥哥嫂子干完活回家,也不知道出來迎迎,倒杯茶?
顧雅婧聽見院里的響聲,忙走出來瞧,見是大伯和嬸娘回來了,忙迎上去,“大伯和嬸娘回來了,我這就去給你們倒杯水,你們歇會兒,飯菜過會兒就好。”
“你娘呢?”宋氏見只有侄女出來,便問道。
“我娘去鎮上給爹爹抓藥了,一會兒就回來。”顧雅婧小心答道,沒提繡活的事。要是嬸娘知道娘親還有工夫做繡活賣,肯定又要娘親“幫”她給大伯堂兄們補衣服,納鞋底,縫被子,總之,大伯一家的針線活又要全落到娘親手里。
“抓什么藥,現在還沒回來?指不著就又回娘家了呢,以為自己還是官家小姐嗎?田也不會種,連飯也做不好,她那些德啊言的,學到狗肚子里去了。”宋氏憤憤道。
顧伯平見妻子越說越離譜,喝道:“你這婆娘,說什么呢,還不趕緊進屋去。”轉頭又和顏悅色的對顧雅婧說:“那就有勞侄女了,你嬸娘瞎說的,你別往心里去啊!”
顧雅婧忙稱“不敢!”,轉回灶間倒水去了。
顧伯平把宋氏拽進屋里,“你當著孩子的面,有沒有點做長輩的樣子?這么多年,還改不了你那小家子氣。”
宋氏是顧老太太的遠房親戚,家里窮,兄弟姐妹一大堆,沒錢給她辦嫁妝。顧家先前是書香人家,中等富農,本不可能娶這么一個沒嫁妝的媳婦。可當時,顧老太爺和兒子都病重,家道已經中落,顧夫人,也就是現在的顧老太太,見翁爹和丈夫病重,自己的大兒子伯平婚事一直沒著落,試想,家世相當的人家誰會把閨女嫁給這個眼看就要沒落的人家受苦呢?沒法,顧夫人索性從娘家挑了個會持家的侄女,給自己當個助力,先把這家里的一擔子事挑起來再說。
宋氏一聽丈夫提起這成年往事,立馬發作起來,“我小家子氣?你們家就了不起了?不就是出了個窮舉子嗎?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還得我養著呢。我嫁到你們家,任勞任怨,從早忙到晚,還給你們家添了三個兒子,續了香火,那李氏生了什么?不過生了倆賠錢貨,還讓你們寶貝似的供著。我是為了我自己嗎?還不是為了你,為了三個兒子,杰兒眼看到了成親的年紀,可你問問,我托的媒婆都是怎么回的,好人家的閨女,我自是沒那么大的心,可就是普通清白人家,人家都不干呢!一進門來,就得伺候這么一大家子,除了自己的婆母,小叔子,還有個舉人娘子的嬸婆,這還不算,倆小叔子要娶媳婦,還有倆小姑子得嫁人。要是我有閨女,也不愿意她受這委屈,況且連間像樣的新房都沒有。”說著尤不解恨,嗚嗚的哭了起來。
顧伯平聽著妻子這么一噼里啪啦的,雖不中聽,卻是事實,也跟著沉默起來,這大兒子訂不到好親事,將來兩個小的也會有影響。可手心手背都是肉,總不能鬧著分家,把弟弟一家子都趕出去吧。
宋氏見丈夫不做聲,繼續道:“你們不就是瞧我沒嫁妝,只知道欺負我這鄉下老實人嗎?你這沒良心的,也不看看我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我剛嫁來的那會兒,老太爺和翁爹都病著,家里的兩百來畝良田賣到只剩如今的這十畝水田,二十畝旱地,要不是指著這點田糊口,只怕也得賣掉。沒錢雇傭佃農,只好我倆自己種,起早貪黑,風吹雨打,日曬雨淋的。回到家,還得給一大家子做飯,洗衣服,伺候老的喝藥,給小的喂奶,幸好婆母可憐,還幫著我點,不然,我只怕皮都不剩了。你還記不記得,生杰兒那會兒,頭胎又是難產,流了那么多血,可過兩天,我還不是得照樣下地干活。我就是個沒福氣,命苦的!”
顧大伯最不喜宋氏這耍潑的模樣,不耐煩道:“那你想怎么樣?跟著我命苦,那你就給我滾回娘家去。”
宋氏一聽,知道丈夫這是真生氣了,過猶不及就不好了,遂把哭聲壓小了些,“我可沒說跟著你命苦,是你自己說的,我只是心疼三個兒子,你們顧家的香火可是要靠他們傳遞,你就忍心這么委屈自己的親生兒子?”說罷,又低聲嗚咽起來。
顧大伯又沉默片刻,似是終下決心,道:“這事用不著你操心,我自有主張,你把家操持好就行了。”
宋氏低頭抹淚,眼角卻透漏出一絲得逞的亮光。待顧大伯出房門,又打了水,細細擦臉,抹上些脂粉,掩蓋微微發紅的眼圈。
李氏終于在午時二刻趕了回來,進門時額上還冒著細汗,顧老太自然把李氏又狠狠發作了一回,甚至連“不守婦道”這樣嚴厲的話都說了出來。要知道,這如果坐實了,是要浸豬籠的啊!
不過這也算是正常的,顧老太基本上對這個媳婦是橫挑鼻子豎挑眼,三天一小罵,五天一大罰。奇怪的是,隨后進屋的宋氏,并沒有如往常般附和婆母,只是在一旁冷冷的瞧著。
吃飯的時候,氣氛也有些不同尋常,李氏雖然挨了婆母一頓說,但并沒有任何哀怨的表情,這也很正常,在婆母面前,尤其丈夫也在跟前的時候,李氏一向都是謙卑有禮,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子。
因此,在顧仲安的眼里,倒是很心疼妻子,感情的天平自然會有些偏向。可身為人子,不能言父母之不是,只好常常私下寬慰妻子了。
但是,李氏這次也沒有如往常般迎合,而是自顧自的吃飯,還不時往倆閨女碗里夾菜,連婆母越來越頻繁的冷眼也沒理會,這太不符合李氏一慣警小慎微,察言觀色的作風了。也是,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顧老太太這婆婆當得也太……
而宋氏則似乎跟這飯菜有仇似地,狠狠地撮著這個,捏著那個,要是平常,顧老太早就看不下去了,今天卻什么也沒說。顧雅婧埋頭吃著碗里的飯,對其他的事情充耳不聞,顧雅妍則想著得盡快琢磨出點賺錢的營生來。
經濟因素確實是影響家庭和諧的一個重要原因,可有的家庭,即使貧困,仍然能夠相親相愛,互相扶持,而有的卻只會互相不滿,心生怨懟。所以很多時候,活得好不好,并不是就單看誰能起到一手好牌,而是誰能將任何牌都打好,或者無論輸贏,都能“不因勝利而驕縱,不因名節而倨傲,不因失利而沉淪,不因落后而浮躁。”
顧雅妍很想幫幫李氏,是否這婆媳真是天敵,她當時也為這個很傷了些腦筋。不過她的未來婆婆,主要是瞧不起自己,但是人家自詡“有文化有修養的人”,從來不會在明面上給顧雅妍難堪,頂多不怎么搭理她罷了。
可還沒等顧雅妍想好怎樣討好未來婆婆,就發生了那件事,自然也沒有討好的必要了。
可這顧老太太也不知道為了什么,這么不待見李氏?讓本就沒有什么斗爭經驗的顧雅妍很是犯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