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歡聲笑語不斷的屋子里頓時鴉雀無聲。馮氏難掩面上震驚,原本伸筷子布菜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東方氏一愣之后,旋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滿桌子的小輩更是各有各的驚詫,各有各的糊涂;馮蘭則是吃驚更甚,好半晌才干咳一聲解了尷尬,旋即笑了起來。
“老太太這話可是說笑了。京城的英國公暫且不提,祥符張家這一支,誰不說那是名門中的名門?晴姑娘嫁的可是堂堂小侯爺,要我說,這四位哥兒要結親,可不也得是公侯伯家的千金,我這兩個丫頭么……呵呵,我要是答應了,別人怕是要笑我不知好歹高攀了。”
顧氏不過借著醉意隨口一說,話才出口就有些后悔。一來這種婚事不應在酒宴這種隨隨便便的場合提,而且須得深思熟慮方可;二來金家乃是根基淺薄的寒門,如今雖說出了一位四品官,畢竟和百年仕宦的張家不能相提并論。于是,她微微一笑就把話題岔開了去,仿佛根本沒有提過這樣一樁事情一般。
張越眼看張超張起兩兄弟呆頭呆腦地頻頻偷眼瞥看那一對雙胞胎姊妹,心中不覺好笑。張超如今即將年滿十七歲,東方氏幾乎焦頭爛額,就是難以找到門當戶對的親事,也難怪這會兒顧氏會忽然提出婚事這一說。至于張起已經十五歲了,竟是也快到了要娶媳婦的時節。
別說是他們,就這些天他那對爹娘說話的時候也是常常嘮叨這些,念得他耳朵根子都要起老繭了。
一頓酒吃完,馮蘭便帶著金蘅和金夙告辭離去,臨走時滿口答應到時候讓兩個女兒在張家小住一段時日。東方氏親自帶著幾個管家媳婦將她們送到儀門,拉著馮蘭的手說了好一陣子的話,這才命人用小轎將一行人送走,竟是比當姐姐的馮氏還熱絡些。
西院之中,孫氏一面琢磨著馮蘭的一雙女兒,一面含笑端詳著兒子,目光中滿是喜愛和贊許:“越兒,你爹之前才考中了舉人,正在等著吏部注官,若是你明年鄉試及第也中了舉人,到頭來父子兩個也是一段佳話。不過,你可比你爹有出息得多!”
“我說英如,你又在兒子面前編排我的不是!”
隨著這個聲音,張倬笑吟吟地進了門。人逢喜事精神爽,最近幾年他在家里的地位大大改觀,雖還不能和張信張攸兩個兄長相提并論,但家里的下人們再不敢輕視他。先頭張家兩個田莊的鬧事和奪佃風波也是他出面,處置得漂漂亮亮,更是博得了嫡母顧氏的歡喜。
“兒子十三歲進學,指不定十五歲就能考一個舉人出來,可不是比老爺你能干?”孫氏斜睨了張倬一眼,隨即輕輕摩挲著隆起的小腹,面上露出了無限滿足,“我也不求你能當什么大官,只希望咱們一家平平安安就好。老爺,我倒是希望這一胎能是個女兒呢!”
“好,你想要女兒那就是個女兒!”
張倬啞然失笑,見兒子站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和妻子斗嘴,這笑容頓時就僵在了臉上。盡管想要拿出父親的款兒訓斥幾句,可他思來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教訓的,于是只得長嘆一聲打消了這個念頭,心中少不得有些郁悶。
兒子太懂事能干挑不出錯處,這作爹爹的還真憋屈。
由于妻子有孕在身需要多靜養,因此略說了幾句話,張倬便吩咐丫頭把孫氏攙扶到里屋休息,自己則是在正中的位子上坐了下來。他原想稱贊一下兒子歲考的優異成績,想到之前顧氏那邊這種贊許早就說了不計其數,于是到了嘴邊的話又收了回來。
“聽說杜先生要去京城?”
說起這件事,張越是滿肚子牢騷。他跟著杜楨學了四年,可他不單單是學到了怎樣寫漂亮的八股文,而且還學到了更多的東西。盡管杜楨脾氣古怪了點態度冷淡了點,可對他卻是傾囊相授,這樣的先生就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然而,前幾天突如其來的一封信卻打亂了他的算盤,因為那封來自某位小沈學士的信竟是說皇帝要召杜楨入朝任職。
“小沈學士說近日就會有人來接杜先生,并透露大約是清要之職,和杜先生秉性相和。”
“杜先生和你有師徒之分,他東山再起你這個做學生的應該高興才是,愁眉苦臉像什么樣子?”見張越面露苦色,張倬好容易才找到機會,少不得敲打了兩句,“英國公雖然戰功彪炳,但畢竟不管政事,你走的是文官一途,將來杜先生還能照應你,一時離別算什么?”
“爹爹教訓的是,我記下了。”
嘴里這么說,張越心中卻想——這大明的皇帝都是喜怒無常的主,尤其是如今在位的永樂皇帝,這伴君如伴虎可不是說說而已——他著實是擔心杜楨在京城孤僻勁發作,會不會鬧出什么不可測的危機來。此時此刻,他完全忘了這幾年不知道領教了多少次杜楨的洞察力,更忘了某人之前就當過翰林院庶吉士,甚至在建文年間得以全身而退。
“杜先生的事你就少操心,有時間多花點心思在課業上,別像我……”張倬的話才說了半截就嘎然而止,心中懊惱怎的又把自己拿出來作比方,輕咳了一聲才繼續告誡道,“總而言之,少年得志切莫驕狂。要說天分才華,赳哥兒卻是比你強,只是做文章不如你嚴謹。究其根本,卻是因為你有個好先生。”
張越點了點頭,旋即笑道:“爹爹,若是這點事情就得意忘形,那我豈不是太淺薄了?”
張倬端詳著兒子那張淡定的笑臉,心里頓時涌出了一股說不出的志得意滿。他這輩子已經是到頭了,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指望。可若是能栽培出一個出類拔萃的兒子,那么他就對得起自己和妻子,也對得起早就去世的生母。而比起才學,他最滿意的卻是兒子的人品。
“對了,爹爹你候缺的事情怎么樣了?”
別人家都是父親關心兒子的前程,到了自己家卻是倒過來了。于是,即便張倬知道這是兒子的真心實意,這會兒也不由得露出了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我才等了兩年,人家候缺十年八載都有,哪有那么快?”
“爹您不做官也好,橫豎有了個舉人的功名在外方便,遠勝于當一個九品芝麻官,見著誰都是上官,成天都要打躬作揖地逢迎!”
張倬聞言氣結,頓時板著臉訓斥一番,恰有丫頭打起簾子進來,說是二太太有事情要和三老爺說道,他這才丟下兒子徑直去了。
到了晚間,張越終于明白東方氏這位二伯母請托的是什么事——自己這位精明能干小算盤太多的二伯母,竟是有意要和開封知府金家結親,兜來轉去竟是請了張倬探問金家底細。
PS:看到已經有人開始討論雙胞胎了……目前么,畢竟主角也才十四,所以她們倆在一段時間內只是和張家有糾葛的路人甲乙,不過兩姊妹是日后的重要角色(如何重要請自行想象),嗯,就劇透到這里,順便要兩張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