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七百章 樹倒猢猻散?樹倒算總賬

漢藩已經平定!

接連兩個消息讓京城上上下下的人都覺得始料不及。登基以來,朱瞻基面上應付裕如。哪怕在得知朱高煦謀反的消息時也依舊面不改色,但心里對這個叔父終究是重視的漢藩畢竟是無數懷有二心之人的一面旗幟,也是他一定要拿下的敵人;而在文武大臣眼中,這一場仗打完,年輕的皇帝方才算是真正奠定了權威,而且也能順勢向天下展示一番仁義。

可是,這個曾經鬧騰出無數事情,強橫霸道到睥睨一切的漢王朱高煦,居然就這么真的剛才好死了!而且,他一死,樂安上下就再無斗志,更是上了奏表乞罪乞降!

盡管身為皇帝就不能像身為太子太孫時那么自由出宮。但有那些太監縝密周到的安排。再加上蒞臨的乃是周王公館,張太后也就沒有攔阻。這會兒,他正在錦繡居后頭茂密的竹林中和朱寧對坐弈棋,眼看落下最后一子便是大勝。他卻忽然覺得意興闌珊。

朱寧和朱瞻基不止認識一兩天了,深知這位年輕至尊的秉性,此時也就順勢把手中黑子丟進了紫金缽中,拍拍手笑道:“可是皇上覺得這漢藩平定和意料中的不一樣,所以才心情不佳?要我說來,漢王本來就是外剛內懦的人,如今這樣也沒什么不好。殺雞不用牛刀,皇上御駕親征,原本就是為了震懾小人。如今三兩人到山東便令漢王自敗,更顯皇上英明。”

朱瞻基自幼便看著朱高煦飛揚跋扈,事事都要騎在父親朱高熾的頭上,那不滿和憤怒早就不是一兩天了。更何況此前從南京奔喪回北京,朱高煦調兵遣將沿途堵截。甚至還特意派出了認識他的人,分明就是想置他于死地。倘若不是作為皇帝,需得時時刻刻記得布施仁義,他哪里會在朱高煦最初謀反的時候派人送什么親筆信,直接就下令征討了。

“寧姑姑的話固然不錯,但聯畢竟在漢藩的陰影下過了那么多年,如今就這么滑稽地平定了如蛟在喉的漢藩,卻總覺得心里不痛快!”先頭消息傳來的時候,朱瞻基在文武大臣面前都表露出了欣慰和高興,說什么不用加刀兵則是讓。東安寧,正是他所愿,但這會兒他卻不想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他欠父皇的。也同樣欠聯的,讓他這般死了實在是太便宜!”

比起朱林和朱高熾這兩代君王,人人都說朱瞻基文武兼通溫文爾雅,最是人君典范。但此時此刻,看到這暴躁惱怒的青年皇帝,朱寧卻忍不住想嘆氣。除了皇帝,朱家的宗室子弟大多都不會掩飾暴戾的一面,哪怕是她的父親,也有暴怒殺人的時候,可朱瞻基卻從小被稱作是好圣孫,繼而又是仁孝太子,鮮有露出真性情。倘若如今這一幕讓那些東宮師傅和楊士奇那些閣臣看到了,怕是少不得一番勸諫。她也只能裝做沒看到了。

“死了就死了。皇上和一個死人較什么勁?再說了。如今漢王諸子都已經解往京城,到時候匍匐闕下叩首請罪,往日再尊榮再跋扈,也都是階下囚而已。漢王若在泉下,知道自己這一死就讓樂安上下離心,知道自己的兒子那般膿包。總比皇上更不甘心吧?到是趙王”皇上如今該考慮的應當是趙王,而不是一個死人。”

盡管如今二十七日國喪已過,但朱瞻基和朱寧都是朱家宗室,因此都是素服,桌上也沒有點心蔬果等等,不過是彼此一杯清水而已。才喝了一口水的朱瞻基聽朱寧說到趙王,頓時想起了當年趙王引起的那場混亂,于是皺著眉頭放下了水杯。

“當初孟賢兄弟圖謀進毒謀害太宗皇帝,事敗各有罪責,可事后趙王和安陽王卻輕輕巧巧脫身,哪有那么便宜!子謀其尖,罪不容恕!更何況元節已經派人傳回消息說,漢王府抄檢到了漢王趙王來往的多封信件。不少都是裸的商討大逆之事。聯不想放過他,可太祖分封宗室如今所余眾多,可皇爺爺冊封的本就只有漢藩趙藩,倘若都一下子撤封加罪,未免太過。反倒讓別人恥笑,”

見朱瞻基說著說著就站起身來,一面踱步一面喃喃自語,朱寧哪里不知道這不同于才網。那會兒她可以勸諫,但眼下他只是想有個人聆聽,并不是想要什么建言。于是,她便靜靜地捧著水杯坐在石凳上,目光卻透過層層竹林。看向了那只露出星星點點的天空。

她當初接下了臨時統轄后宮那件差事,如今張太后亦是履行了諾言。錦衣衛拿到了汝陽王諸多不法罪證,如今汝陽王已經奪爵禁錮,而她一母同胞的兄弟新安王亦是受了申飭,周王府總算是消停多了。

如此一來,父親朱橢應當也能安安穩穩地頤養天年。此次漢藩一平,天下大定,她以后的日子應該會平平淡淡才是。

“趙王固然是大罪。但話說回來,當日太宗皇帝對孟氏的處置卻是輕了。縱使是功臣。以臣謀君便是大罪,寧姑姑覺的。聯是問罪趙王叔,還是釋此事弗問?是重處孟氏,以傲效尤,還是罷此事再不提,以收勛貴之心?”

剛剛朱瞻基突然提到孟家的時候,朱寧就已經清醒了過來,待聽到這最后一個問題,眉頭頓時皺起了一個大疙瘩,旋即便搖搖頭說:“皇上這話問錯了人,這是政務大事,該當垂詢那些部閣府院大臣。哪有問一個王府郡主的道理。”

“可聯聽說,寧姑姑和孟賢留下的那個女兒交情不錯,眼見聯惱了,就不說說情?”

“私誼是私誼。政事是政事,太后尚且拒了垂簾之請,更何況一咋,王府郡主?皇上是來周王公館散心解悶的,剛才我可什么都沒聽

見朱寧竟然滴水不漏地把自己的話全都堵了回來,朱瞻基頓時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心中卻極為滿意。他如今是天子,就連后宮那些嬪妃,不是想從他口中套些話,就是想為自家要些別樣的好處,總算是他沒有看錯朱寧,她終究是不同的。留下又坐了一會,他便起身告辭,朱寧少不得親自把他送到了大門口。

然而,在門口看著一眾隨從又是警戒又是備馬,朱瞻基忽然頭也不回地對身后的朱寧說道:“聯先頭能平安回京,固然有元節和袁卿的扈從之功,但那幾個孟家家丁亦是有功,所以聯已經吩咐孟家除了他們的奴籍,又厚厚搞賞了他們和家人。元節的大姐嫁給了保定侯之子,這點私心也是尋常。兒他的功勞。既然想保一個孟氏。聯自然不會再為難。寧聯默公私分明,聯心甚慰。若你是男兒。聯興許就多了一大臂助

看著一眾人上馬離去,仍站在大門口的朱寧不禁心中苦笑。要說公私分明,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能公私分明的人,她自然關心密友,但張越已經在明里幫了孟家一把。她再多事就是弄巧成拙了。而且,若她是有才能的宗室男子,朱瞻基又怎會放心和她說話?

回宮之后,朱瞻基先去仁壽宮見了張太后,在那兒用了午飯方才出來。等一回到乾清宮,他就吩咐迎上前來的王謹去劉永誠那兒調一些妥當精干的人,兩人一塊去一趟青州府,又囑咐讓劉永誠把漢王的那幾個兒子先押回京城,而王糙留在那兒和張越一塊把接下來的事情辦了,又特意點出了天津三衛。

王崖聽朱瞻基特意提到天津兩個字,頓時明白是那一趟運河水路的遭遇讓朱瞻基惱了火。也難怪皇帝惱火,天津三衛一向是京城的南大門之一,先頭朱林駕崩的時候,也曾下令那兒嚴加警戒。要真的是有軍官勾結漢王。那么先頭大行皇帝即位那會兒幸好是沒有爆發,若是爆發了,天津一倒戈,京城會是一番怎樣的景象?

劉永誠和王糙帶著御馬監百多人出發前往山東才沒多久,朝中幾全部院大臣聯名陳情,道是趙王朱高蛙與漢庶人朱高煦共謀逆已久,如今漢藩既平,便應當移兵彰德府。一舉擒下趙王,否則異日必定還得有一場征討。此議一出,朝野嘩然。有如賽義夏原吉般支持的,有如楊榮杜禎這般躊躇的,卻也有楊士奇這般堅決反對的,,而在群臣的議論聲中,朱瞻基暫時把此事的決斷延后。卻干了另外一件事。

都察院左都御史劉觀貪幕無法。著下錦衣衛勘問!

尚在樂安的張越和王謹劉永誠見面之后,就立刻把那幾個燙手的郡王轉交了劉永誠,然后和王崖從漢王府書房中查找那些來往書信。等到得知暫時沒法對趙王朱高煩下手。又因朱高煦死得太快而憋了一肚子氣的朱瞻基,直接派了錦衣衛出去,把之前才打發出京城視察黃河水道的劉觀給下了獄,有感于一顆毒瘤被除的他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可面對自己的新任務,他卻忍不住一陣陣頭大。

都說是破家縣令,滅門令尹。他倒更好,走到哪里就殺到哪里,除了之前去南京那一趟勉強還算太平。其余地方幾乎是處處人頭落了一地即便有的時候是在戰場上砍下敵人的腦袋。此次也是一樣,朱瞻基的意思竟然是,他這個左全都御史既然做了,便該大大地立威,所以此次處置那些勾結朱高煦預備舉城或舉兵響應的軍官,這任務就完全交給他了。

“小張大人,這勛貴們的名頭哪一個不是用人頭堆出來的,就是英國公,在交阻的名聲也是靠殺人筑京觀造出來的。對別人來說有殺氣是壞事,可對您來說卻是好事。就拿這一回來說,您在威海衛大開殺戒,朝堂上只有叫好,沒有一個彈劾的,換作從前可能么?如今不是從拼了,您再沒有什么掣肘,咱家雖說在這兒,可具體的事情您看著辦就好,別說皇上有命,就是太后也有命。咱家決不插手干涉!”

對于王謹的人品,張越自然信得過,但對于這樣一樁所謂“立威”的差事,他卻很想掰手指頭計算一下到時候該砍下多少腦袋。把那幾大箱東西打包從漢王府搬到了樂安衙門,他也不用別人,就帶著彰十三打足了精神把這一封封信整理了出來。當看到那謄抄好的長長一份名單時,別說他心情沉重,就是揉著手腕子的彰十三也是面色發白。

“天津、青州、滄州、山西、濟南”林林總總竟然牽連到那么多人!我網剛粗略數了一下,上至都督,下至百戶總旗,大約有五六百人彭十三在戰場上砍過無數腦袋,但這會兒卻覺得頭皮發麻,“這些若全都按死罪論處,再加上信上牽連到的其他人,還有按照連坐論罪,該當成邊的族人,,這趟案子辦下來,日后少爺你不是屠夫也成屠夫了!即便人不是你殺的,甚至未必是你監斬,但可以說都算死在你手里

張越很清楚,漢王府書房的那些信什不可能造假,也造不得假。那些寫信裸表忠心,甚至直言不諱聲稱要獻城舉兵投靠的人自然是謀逆死罪,而往來信件中提到的那些名字則在可以斟酌之列,他也會盡力周全。畢竟,那些都是曾經上過戰場的軍官,如今全都殺了,填補這些位子的便全都是沒有經驗的雛兒。如今看上去仿佛沒什么要緊,可等到翌日打仗的時候,這便成了最大的隱憂!但是,不論漢王什么時候倒臺,朝廷都少不得大清洗,站錯隊便要付出代價,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無論什么時候的政治斗爭都是如此。

看到張越只不吭聲,彭十三只的開口問道:“若是真弄為難,少爺要不要寫封信回去和英國公商量商量?。

張越搖了搖頭,心想朱瞻基青年即位,怕是就要借此事震懾勛貴。而勛貴們因為漢藩輕而易舉地被平定。沒有一個人會出面庇護這些妄圖謀反的人,英國公張輔也是一樣。

“此事不要驚動大堂伯。劉都帥倒是辦完事情輕輕松松回京去了,留著我面對這么一遭。今天晚上你辛苦一下,給我做個謄抄吏吧。早知道如此,我就該帶著李國修和菌一祥回京,這種時候正好用得上他們,如今卻遠水救不了近火。”

彭十三雖說一手字寫得還湊合。但此時仍是苦著個臉。

他寧可拿刀子殺人,也不想拿著筆桿子寫字更何況,此次寫下的那每一筆每一劃,卻是要真正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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