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栗郡的刺史姓郭名無噯。以前是大將軍蔣清的得意門生,只不過三十出頭,卻是連任了采栗郡刺史十幾年,就算是當初時局最混亂的時候,都還能保了采栗郡一方平安,是個相當神奇的人物。
而這一次,何金寶就是要在這一個郭刺史手下任職。
先送了陳霜降等人去驛站歇著,何金寶找出了文書,去郡府報道。
何金寶現在是錄事參軍事,按理應該是有官府分配的住處,所以到了驛站,陳霜降也沒叫人打開行禮,只簡單地梳洗了,在房間里歇著等何金寶回來。
只不過這一等就是等到入夜,何金寶這”才氣呼呼地回來,啪一地狠狠地把任命文書拍在桌子上,連聲說:“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一氣喝干了一杯茶,何金寶才慢慢地平息下來,把事情說了一遍。
何金寶拿了任職文書到郡府,哪里想到人家只跟他說了一句刺史大人忙著沒空。就把何金寶晾在一邊,連門口都不讓他進,強忍著氣在門口等了一兩點鐘,也不知道第幾次問,終于有人收了他的文書,投了進去。
餓著肚子在冷風里面傻乎乎地等了四五點鐘,最終卻是連郭無噯的面都沒有見到,只得了刺史一張手令,命令何金寶即日起去杜橋縣練兵。
雖然全心地不服氣,但是何金寶也不是當初那一個小毛頭,已經知道輕重,也能極力忍耐,恨恨地向著郡府門口啐了一口,悻悻地回轉過來了。
這才剛到,居然又要啟程,陳霜降頗有些無奈,這年頭的旅行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就算是管道也是顛簸的很,驛站的馬車又是狹小,整日呆在這里面,顛得渾身骨頭都要跟散架一樣,先不說陳霜降,光是兩個孩子就受不了,何珗一天比一天哭的更厲害,難哄的很,陳霜降只能是整日不離手地一路抱到這邊。
何金寶也覺得有些為難,就說:“要不你們先在這邊租房子住了。也許沒幾日我就調了回來。”
快速地在心里面算計了下,陳霜降也為難了,何金寶的俸祿不多,也就勉強夠用,平常都是靠了過年過節的賞賜才積累下些余錢,這一下離了京城,想必用錢的地方多的很,能節省的話,陳霜降想著還是盡量節省一些的好。
“都到了這里,難道還怕剩下這一小段路,而且這里畢竟是溫州,我有些……還是不要分開的好。”
“總不至于。”對于蘇幕的那一句警告,何金寶有些不以為意,想著自己都已經被貶到地方了,對于溫王來說已經沒用處,該不會費上這么大勁來對付他一個,不過陳霜降說的也有道理,郭無噯的態度不大友善,讓他們留在這里,何金寶也是不大放心,于是就點頭說:“倒是要辛苦你們了。”
商定了之后。草草地在驛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往杜橋縣去了。
杜橋縣是采栗縣最北邊的一個小島,因為有個姓杜的巧匠造了一座大橋把島與陸地連了起來,所以這一個偏遠小縣就被命名為杜橋縣。
不過這一個橋的建造也不過是百年左右的事情,之前往來都是靠著船只,極不方便,這里的多是彪悍的漁民,官府又不好管,倒是形成了一個無法無天的地帶,造了大橋之后情況雖然有些改善,但也遠比平常地方更棘手些。
從這里倒杜橋縣也不過是一天的車程,傍晚的時候就到了那一座著名的大橋上。
這橋比陳霜降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座都要長都要雄偉,全石頭的構造,五個巨大青色橋墩,兩邊都是蒼茫的海水,印著血紅的夕陽,漫天的霞光,按著何如玉的話,就是漂亮地跟畫一樣。
特地停下車在橋上看了一會,陳霜降還在跟何如玉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些都可是平常看不到的美景。
何如玉點著頭,認真看了一會,只是堅持不了多久,就皺著鼻子說:“好冷。”像是回應著她的話一樣,何珗很給面子地打了個噴嚏,清涕都流了下來。
這里的風大的很,確實是有些冷,只是她才說就何珗就這么反應。實在是有些沒面子,陳霜降干笑了一下,只說回去吧,何珗這小子卻是不肯,一雙小手牢牢地扒在欄桿上,撒潑打滾地不肯走,最后許了他一個糖果子才把他哄了回來。
何金寶還在笑說:“還行萬里路呢,這小子兩步路都要娘抱。”
何珗漸漸開始懂事了,對于何金寶的那話雖然不大懂,但本能地覺得不像是好話,不高興地扭動了下身體,陳霜降怕摔了他沒有松手,何珗夠不著,剛好看到何金寶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他笑,何珗就毫不客氣地張嘴就咬。
小孩子能有多大勁,何金寶又是皮厚肉糙不痛不癢的,呵呵地笑了笑,拿指頭彈著何珗的小腦門,高興地說:“真不愧是我兒子,精神頭就是好。”
看何金寶那么自得的樣子,陳霜降已經沒好跟他說的了,直接把何珗塞給了他,“你兒子。你自己抱著。”
杜橋縣并不大,過了橋沒走多久就到了縣衙,杜橋縣的只有一個縣丞姓丁,看上去白白胖胖,很是憨厚老實,恭敬地迎了何金寶,看上去很有幾分真心地歡喜。
縣衙后面有官署,丁縣丞似乎是早就知道何金寶要來,派人打掃過了,倒也干凈。
只不過這里地方畢竟小,房間也少。何家也只帶了一個丫鬟,兩個護院,居然也住不下,只能是讓春紅先跟何如玉何珗湊上一個房間,慢慢再想辦法了。
丁縣丞為人倒是心細,派人送了飯菜過來,還帶了口信,今天晚上也不來打擾,明天夫人來拜訪。
這一下也是收拾不好的,這人長途旅行過又是覺得累,就只拿了要用的東西出來,用了飯,匆匆洗漱過,早早地就歇了。
何金寶還要去上任,一早就起來了,只不過這里亂糟糟的他也找不到要用的衣服,本來還想著悄悄地走了,翻來翻去還是把陳霜降吵醒了。睡眼惺忪地對著何金寶問了一句,知道他在找官服,陳霜降就搖搖晃晃打著哈欠爬下床,把官服拿了出來,幫著何金寶穿上。
很少看到陳霜降這么迷糊的樣子,倒是比平常更多了幾分可愛稚氣的樣子,何金寶心一動,忍不住就往陳霜降那雪白的后頸上香了一口,惹得陳霜降惱羞地推了一把,何金寶反而是伸著胳膊抱著不肯放了。
“鬧,還不趕緊,總不能讓縣丞大人干等的。”陳霜降只覺得后頸被何金寶灼熱的氣息吹得癢癢的,跟他夫妻這么久,自然是知道何金寶在動著些心思,不由也是臉熱,連耳朵根子都紅了,趕緊把何金寶往外推了推。
膩歪了一陣,何金寶才呵呵笑著出了門。
用手貼著臉,半天都沒覺得熱度下來,只覺得這何金寶似乎跟從前大不相同。真有些親近的意思了,陳霜降想著也是微微地笑了,依稀有種苦盡甘來的味道。
本還想著再睡一會,只不過陳霜降早起習慣了,居然怎么也睡不著,索性起來,趁著那兩個小孩還沒有醒的時候,打開行禮收拾東西。
午飯也是縣丞那邊派人送過來的,陳霜降想著似乎沒這個規矩,只不過她這邊東西都還沒有收拾出來,附近哪里有賣吃食也不大清楚,就承了這一份情,從箱子里面揀了個荷包,裝了個宮里面賞賜出來的花樣精巧的銀馃子,算是答禮。
讓春紅把那兩個孩子叫了起來,吃過飯,整整齊齊地穿戴好。
不一會就來人說,縣丞夫人來拜訪了。
縣丞夫人朱氏,粗看的時候跟丁縣丞倒有幾分相似,同樣是白白圓圓的臉蛋,微微上揚的嘴角,好像總是帶著笑意,長得很是喜氣。只是像是沒見過場面一樣,態度很是拘謹,說話也有些唯唯諾諾,低著頭,盡量不多開口。
這樣的朱氏,不由讓陳霜降想起了當初自己進宮的時候,也是這樣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佟皇后,招來殺頭大禍,現在回想,倒還覺得有幾分好笑,實在是擔心過頭,很有些杞人憂天了。
看朱氏緊張,陳霜降也不點破,只把何如玉跟何珗叫了出來,聽得兩個小孩嘰嘰喳喳的,果然看到朱氏慢慢地松了眉頭,沒像開頭那么光是繃著身體端坐在椅子一角了。
看陳霜降這里還在收拾,朱氏也是很識趣地只坐了一會就告辭走了。
等丁夫人走遠了,春紅才小聲地抱怨,這里的飯菜吃不慣,附近又沒有專賣吃食的地方,還是自己搭個灶臺的好,還可以燒點熱水。
這還真是個問題,這里比京城都要冷上許多,尤其是早晚,那水更是冰的很,就算是丁夫人派人送了熱水過來,一路端到這里也是冷的差不多了,況且一兩天還好,總不能總這么麻煩了別人。
只是陳霜降也為難:“你也看了,這里房子都不夠住,哪里還能騰出個廚房的。”
春紅倒是心有成竹,拉著陳霜降轉到房子一邊,這里靠著圍墻空出了一個小轉角,地方倒是還算空,足夠搭個灶臺,風又是吹不到。
“這邊圍過來,再搭個棚子,那下雨也能用了。”春紅比劃著,似乎是想到了之后的狀況,兩眼都亮晶晶的。
想了想,陳霜降也覺得好,就笑了,說:“就依你,等下找丁夫人幫忙找幾個工匠來,還要再雇個人來做粗活,就我們兩個也忙不過來。”
春紅高興了,立刻說:“那我去找丁夫人幫忙。”
陳霜降回屋拿了幾個錢給她,說:“看看要是邊上有菜場的去買點菜回來,借他們灶臺先用一用,不能總麻煩人家做飯。”
“太太也真是……”春紅跟陳霜降久了,知道她有時候對吃的也是很挑,別人家的飯估計也是吃不慣,不由偷偷地捂嘴笑了笑。
也沒有太多的東西,讓何如玉看著何珗,陳霜降很快地就把房間收拾妥當了,這才…鐘左右,何金寶居然就早早了回來了,唉聲嘆氣地坐在一邊發呆。
這一份差事還真不好做啊,說是讓何金寶來這里練兵,等看了才知道,這里的軍營早就空了,一個兵都沒有了。本來就是強制征來的兵,糧餉拖欠已久,一聽說舊朝倒了,頓時就跑了個一干二凈,光扔了個空殼給何金寶。
這種事情也是沒有辦法,何金寶只能寫了個文書遞到驛站,然后沒事做,光是在這邊上逛了一圈,實在無聊就回了家。
“空了剛好,明天跟我們買東西去。”陳霜降看何金寶喪氣的樣子,就屈著指頭敲了敲他腦門,何珗也是爬到何金寶身上,有模有樣地學著陳霜降的樣子敲了敲,總算是把何金寶給逗笑了。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晚上的時候,春紅果然去買了菜,借了丁縣丞家的灶臺,做好了拎回來,還順手買了一壇子小菜。
“這個味道我嘗著跟順心坊里做的很像,想太太一定會喜歡的。”
果然是挺像,很有家鄉小菜的味道,不僅是陳霜降,這一家人都是愛吃,這一頓普通的飯,倒是吃得津津有味的。
何金寶吃著就想起了說:“我嘗這味道跟以前周嫂子做的很像,手藝可比你好。”
當初陳霜降做小菜的手藝就是跟著周嫂子學的,只不過她事情做,學了也沒有空多做,倒是后來學的春燕做的比她的還地道。在開順心坊的時候,陳霜降多少就有想到過周嫂子,不過她跟著何老爺何夫人搬走,后來聽說贖了身沒在何家做,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
看何金寶嫌棄自己的手藝,陳霜降也不惱只是笑著說:“人家手藝好,你就去請人家回了家天天給你做啊。不過,這味道還真是像,不會該就是周嫂子開的店吧?無錯不少字”
聽春紅說,開店的是個年輕的小媳婦,周嫂子的兒子早年就病死了,應該不會是她了。
這件事就這么放下了,等買來的石頭運了來,何金寶正閑,以前又是在軍營做慣的,就換了衣服過來動手,居然還是有模有樣的一個兩眼灶臺,連來搭棚子的師傅都說很不錯。
這邊的民風要比京城開放得多,又大半是漁民,長年出海在外,家里的田里面的活都是要留守的女人來干的,自然是不會戴了那礙事的帷帽遮遮掩掩的。
所謂的入鄉隨俗,在京城是怕丟了何金寶的面子才忍著,到了這里,陳霜降也就沒那么講究,看著這師傅挺老實又是年長的,而且還有何金寶在,看何如玉跟何珗很好奇的樣子,就帶了他們出來一起看。
只不過是一個小棚子,黃泥混著石頭,上面蓋上稻草簾子,很快就蓋好了,陳霜降看著材料還有剩,特地讓師傅把這棚子跟屋檐這邊連起來,弄出了一條走道,就不用擔心端菜的時候下雨了。
花費了好幾天,總算是把家里收拾好了,郭刺史的回信也到了,隨信一起來的居然是一隊囚犯,帶隊的軍官面無表情的說:“這些就是大人要訓練的新兵。”
開山修路,挖河筑堤,甚至是沖鋒陷陣,在緊急的時候,囚犯也時常有被利用的先例,但是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專門訓練囚犯來做新兵的,主要是萬一造反起來,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何金寶對此表示了疑問,拒不接受。
那一個帶隊軍官只是伸手推了推自個的頭盔,臉上像是被冰凍了一樣,沒有任何的表情,語氣卻是頗為哀怨,說:“啊,啊,我就說了這種差事只有傻瓜才會接的,那老頭卻是不聽話,非要我跑這么一趟,雖然拿了朝廷的俸祿是要干活,但是白干活總是令人不愉快。”
“反正人是送到了,隨便怎么處理,反正就算是送回去,那個小氣的老頭也不會出錢白養他們的,那邊窮啊,很窮,更別指望他會出錢招募新兵的。啊,這個不是錢的問題了,沒有皇帝的命令隨便招募新兵可是造反的大罪,被追查起來很是麻煩。”
“所以為了大家不麻煩,你還是收了吧,啊,收了吧,反正都是死囚,以后隨便你怎么辦了,切成片煮湯也可以。只要不麻煩我就行了,就這樣,文書在這里隨便按個手印就好了。”
還真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何金寶不由目瞪口呆,聽了半天,總算是明白事情的緣由了,郭無噯居然拿了一批死囚來填逃兵的缺。接不接其實已經不是何金寶能說了算的,因為郭無噯給的命令是訓練新兵,也確實給他送來了一群兵,要是何金寶不訓練那就是違反軍令了,只不過對于郭無噯的做法,何金寶還是很有些不高興,總覺得像是被狠狠耍了一回樣。
送了囚犯,那一個軍官卻是沒有走,反而是在何家附近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