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海水總是帶著種很深沉的顏色。咋看的時候似乎黑的跟墨一樣,一直以來陳霜降總覺得這樣的海水很有些可怕,只是在今天,只是多了一輪月亮,多了一個何金寶,看著這樣的波光粼粼的海面,陳霜降卻有種特別的平靜感覺。
只不過在這樣的平靜之中似乎總有點黑影存在,隱隱約約的,仿佛還在慢慢靠近一般,陳霜降看了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說:“那是,看上去像只船的樣子。”
那一點黑影越來越是近,已經是能很明顯地看到船的輪廓了,陳霜降才剛在想,看來大有跟他們一樣心急晚上開船趕路的人在,卻只聽得船老大驚恐地叫了一聲:“海盜!”
這一聲簡直就像是刀劈一樣,一下就打破了這一片寧靜祥和的氣氛,整艘船都沸騰了起來,只聽到一陣噼里啪啦的亂忙聲,居然還有臉盆掉地的砰砰啪啪聲,也不知道是誰慌亂中碰倒了。
船老大還算冷靜。趕緊把人都喝了起來,也不定拿,全都伸進水里面拼命地劃了起來。只不過這船小,也比不過海盜船精良,沒一會就被追了上來,都能看到那一面黑色的旗子。
“見鬼,這里怎么會有海盜的!”何金寶氣得直罵了一句,不過事到如今也是沒有辦法,趕緊四處看了看,也沒找到能做武器的,只有地上一截被人踩斷的竹竿,揀起來在手上掂量了下,雖然不大趁手,那也沒有辦法了。
本想著叫陳霜降進船艙躲著,卻是看到她抿著嘴,果斷地揀了剩下那一截短一些竹竿,把礙事的裙擺拎起來系在了腰間。
“等下先談談看,要是真動手的話,也不要留情,只管往眼睛下陰關節處打。”何金寶把陳霜降往后拉了拉,又衡量了下情勢簡單地對著陳霜降說了幾句,又交待,“別離我太遠。”
春紅剛出了船艙,正好聽到何金寶說話,嚇得往里面躲了躲,又覺得一個人呆里面更可怕一些,趕緊小跑出來。小聲地叫了一聲“太太。”
陳霜降剛想著回答,忽然感覺腳下一震,原本疾馳逃命的小船像是突然撞上東西一樣,搖晃了兩下,怎么都開不動了。
“被網住了!”船頭那邊的人探身往海里面看了看,回頭大聲地叫了一聲,頓時嚇得這一船人都有些心灰,齊齊地想,逃不了了!
雖然停住了,船的震動卻是沒有停止,一下一下的,似乎像是有人在下面慢慢地敲。
“這是……鑿船!怎么會?”
這一回連最鎮定的船老大都變了臉色,長年在這片海上走,對于海盜他還是很有些了解的,這一群并不像是一般人認為的那樣兇悍暴虐,嗜殺成性,大多數的時候他們也都只是為了求財。
只不過像這一次都不說,上來就是鑿船,分明是就是下了死手,打算趕盡殺絕了,船老大不由有些絕望。喃喃地說了一句:“你們究竟是誰,得罪了這一群瘟神?”
這船小的很,船底能有多少厚,沒能捱上一會就被鑿出了一個大洞,海水咕嚕咕嚕地涌了進來。
那幾個原先在水里面的海盜也浮出了頭,搭著船舷想著翻上船來,何金寶眼明手快地敲了一下,那海盜一吃痛立刻放手又沉了下去。
其他人看著,趕緊有模有樣地學起來,紛紛拿起手邊能用的東西,守在四邊,一時間居然也是讓那些海盜沒地方下手。船老大還在試圖對著海盜喊話,聲稱愿意交出所有的財物,只不過海盜們像是都沒有聽到一般,沒一個人應答。
無論怎么不愿意那一艘海盜船還是靠了過來,一下子反而安靜了下來,連水里面的海盜似乎都已經退了下去,沒有再多一點的動靜。
船老大一喜,還以為出了轉機,趕緊上前一步,陪笑著說:“各位英雄……”
回答他的卻是突然飛出來的一塊石頭,砸中了他額頭,船老大一下倒到了船上。
緊接著從海盜船上下了一場石頭雨,悉數落在了船上,這船本來就已經是穿了底,哪里還經得起這么砸,不一會就慢慢地傾倒,嘩啦一下翻了過來,這一船人就跟下餃子一樣。噗落落地全掉進了水里。
這時候還是二月份的天,寒冷的很,為了保暖,大多人都是穿著棉襖,這一下了水,頓時就像是吊了無數大石頭一樣沉甸甸的直往下沉去。
嗆了好幾口水,何金寶總算是把棉襖脫了去,浮出了頭,卻是不見了陳霜降,趕緊四處找了找,好不容易看到她的那一身藍色衣服,正在慢慢地往水底下去。
憋一口氣,潛了下去,總算是抓住了她的衣領,費力地拖了上來。
但海盜卻還是在上面等著,看見人浮上來就砸下一塊石頭來,只看到一個個人上去又沉了下來,不住地有鮮血涌了出來,看著凄慘的很。
何金寶也不敢久呆,吸口氣,托著陳霜降的頭,沿著陰暗的地方一氣游了出去。
也不知道究竟在海水里泡了多久,一開始還能覺到冷。漸漸地都沒了知覺,只覺得自己實在是要撐不住了。
正要絕望的時候,何金寶卻是突然地看到一盞漁火,那是杜橋縣早起漁船。
這一艘漁船也發現了何金寶,趕緊撐船過來,把人救了上去。何金寶卻是一下傻了眼,那一個他本來一直以為是陳霜降的人,撥開貼在臉上的長發,卻是露出了春紅的臉。
這天陳霜降穿著藍色衣服,春紅穿著青色,這兩種顏色本來就很相近。在那么陰暗,忙亂的時候,何金寶匆忙間也來不及仔細辨認,居然錯把春紅當成了陳霜降。
那陳霜降究竟又在哪里,是否還存活在這世間?
在刀劍揮下來的那一瞬間,陳采春還以為自己這一回是真的要死了,只想著該藏著那一卷小毯子,盡量不能讓那些人發現何珗不在這里,心里到底是害怕,只能是緊緊抱著毯子,閉起了眼睛不敢看。
誰想只聽到一陣的風聲,居然沒覺得身上有痛的,終于還是忍不住睜開了眼,卻是一個軍官一樣打扮的人,揮著劍站在前面,用頗為不滿地口吻對著那一群強盜抱怨:“啊,啊,我就說了,世界上沒有那么便宜的事情,那死老頭一直騙我這是個輕松的活,這是個輕松的活,只要乖乖地住上幾個月,沒事去跟鄰居聊聊天就好。現在看來果然是受騙了吧,動刀動槍真的很累啊。所以說了,我討厭強盜這種東西,不務正業,整天盡是給人添亂!”
這一番話下來,不但是陳采春,就連那些強盜也呆了,也不知道哪一個訥訥地喊了一聲:“郭無言,是郭無言!”
只憑了這一個名字,那一群強盜躑躅了一下,使了一番眼色,終于還是翻墻退了出去,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郭無言,刺史郭無噯的養子,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參軍事。但是在溫州卻是大大有名的人物,武功高強,心狠手辣,可以算是郭無噯手里面最鋒利的一把劍,據說在他十二歲那年,就一個人掃平了整個吼山,全部四十二個盜匪,沒有留下一個活口,從此兇名遠播。
而上一次帶著囚犯到杜橋縣的就是這一個郭無言,最后也沒有回采栗郡府,以監視何金寶,隨時拿他家眷做要挾的借口住到了何家隔壁。
只沒想到這一次反而是他來何家救的人。
看強盜終于退了去,陳采春只覺得全身的力氣一下子被抽干樣,幾乎一下子站不起來,被嚇得厲害,要是那刀再下來一點,要是劉大山再沒擋住這么多人,要是郭無言再遲點一點,那這世界上估計也就沒有陳采春這一個人了。
陳采春還在后怕不已,劉大山一眼就瞄了那一卷毯子,這么一摔,外面包的衣服早已經散了開,不由讓劉大山焦急萬分,這里只是毯子,那何珗哪里去了?
陳采春也想了起來,趕緊跌跌撞撞地進了屋,爬上凳子。
那兩個小的還好好地躲在床頂上,這么大動靜,何珗居然也才剛醒不久,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到處看。何如玉卻是嚇得不輕,只兩個人的時候,她怕何珗知道一直強顏為笑地安慰著,說不能哭不能出聲,好容易才見到陳采春,何金寶頓時眼淚就下來了,抱著陳采春的脖子,不停地問:“又打仗了嗎,還要打仗嗎?”無錯不跳字。
居然把孩子藏在這種地方,連郭無言也不得不開始佩服,夸獎陳采春會藏東西。只不過聽得人都沒心思,反而是讓郭無言白白地費了一番口舌。
惴惴地等到天微量,去軍營搬救兵的丁縣丞總算是過來了,剩下幾句強盜的尸首,衙役也是有不少的傷亡,這些善后都交給了丁縣丞收拾,直把這個老實膽小的老好人,嚇得滿頭大汗。
等狼狽不堪的何金寶回家的時候,迎接他的就是滿眼狼籍的院子,何金寶傻了下,幾乎是旋風一樣沖了進來,陳霜降都還生死不明,他實在是經不起再一次的打擊了。這一夜之間又是海盜又是強盜的,還真是印證了那一句禍不單行,何金寶的臉色都陰沉到幾乎能擠出水一般,事實太巧合的話,總是會讓人懷疑。
陳霜降只記得船翻的時候她掉到了海里面,又一塊石頭擦著她后背而下,陳霜降就暈了過去。
等清醒過來的時候,陳霜降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床木板上,身上只隨便蓋了一條棉被,連濕衣服都沒有換,雖然已經都已經被自己體溫蒸干,卻還是透著一種冰涼,額頭卻又是很燙,大概是有些風寒發了燒。
坐了好一會,才覺得似乎好受了一些,頭也沒那么暈了,陳霜降才能抬頭看。
這房間陌生的很,陳霜降從來沒見過,看著似乎像是專門為關人用的,大門被反鎖著,上面開了個小小的洞口,可以往里面遞點東西,同樣也被鎖住了,窗戶只有一個,比平常的要高一些,還特別加了木條,大概只能伸出去一只手,根本撼不動。
房間的擺設也簡單,就墊了一張門板當床用,角落里掛了個布簾子,放個恭桶,另一邊放了個小水缸,其他的連張桌子椅子都沒有,只能以一貧如洗來形容了。
這是被人抓了么,海盜么?
只不過陳霜降怎么都想不通,海盜抓了她來做,想著要錢的話,那一開始似乎不該掀翻了船,放人回去報信要贖金的不是更便利?
陳霜降只不過想了一會,就覺得頭暈的很,想著應該是風寒了,在這樣大冷天里面到海水里面泡了一會,又是穿著濕衣服睡了一覺,再好的體質也是抗不住這么折騰,生病自然是難免的。
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陳霜降只覺得有很長的時間,她一點知覺都沒有,好不容易聽到有人在外面走動的聲音,趕緊爬了起來,卻是頭重腳輕一頭栽到了地上。
只看到,那一扇小門開了,一副碗筷被推了進來,一會又推進了一壺水,想來該是陳霜降的飯菜。
“等……等。”一開口才發現自個的喉嚨也像燒了起來樣,又干又澀,幾乎啞的不成樣子,每吐一個字都像是被人用刀在割一樣,疼痛異常,“我燒的很厲害,感覺很冷。”
沒有任何的回答,那小門又是輕輕地鎖了起來。
他們難道是要把陳霜降放在這里自生自滅,陳霜降勉強地笑了一下,只覺得連失望的力氣都沒有了,拿了水壺艱難地喝了一口,就這么昏沉沉地倒地上睡去了。
等再次清醒的時候,天又黑了,只是外面的月亮正圓,借著窗戶透進的光,倒是基本能看清楚,那送飯的人似乎又來過了,地上多了一份飯菜,還有一件灰撲撲的棉襖,一碗藥汁。
看來不像是要讓自己死去的樣子,陳霜降也不及多想,端了藥一口喝掉了,趁著自己還有些力氣,趕緊穿了棉襖,拼命往嘴里面塞了幾口,完全不知道是滋味,只覺得仿佛又回到了那戰亂的年代,只是為了想活著,拼盡全力地努力。
只要活著,總會是能逃出去,只要活著,或許也是會有人想著來解救她的。
從這天晚上開始,每頓飯都會送一碗藥進來,吃了好幾天,陳霜降才漸漸地恢復了點力氣,也開始能吃下飯了,不過始終是沒有見到任何人。
這感覺好像是上次被佟皇后監禁一樣,只不過上一次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反而是沒有像現在這樣難過,越是不知道海盜們在想些,陳霜降越是覺得恐懼,越是想著趕快逃跑。
也不知道何金寶怎么樣了,在那船上有沒有逃出去,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樣了,有沒有在掛念著她?陳霜降每想著一次,都要添出一份勇氣來,那么多事情都已經經歷下來了,總不能真折在這里,總能有逃跑的辦法。
這屋子唯一能往外看的就只有這一個窗了,一有力氣站起身來,陳霜降往窗外看了無數次,那里只一條小道,似乎是很偏僻,雜草叢生的,不停地看了好幾天,都沒能看到一個人經過,安靜的時候,倒是還能聽見一些海浪拍岸的聲音,應該離海很近。
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哪里的,只不過陳霜降第一次清醒的時候,陽光正好,中午前后,那時候也沒覺得有多少餓,該是沒經過多久,那這里離落海的地方也是沒多少路。想著海盜總不可能大模大樣地藏在那么繁華的殷城縣,倒是地處偏僻的杜橋縣,或是附近無名小島比較可能。
陳霜降想來想去,只覺得嫌自己不夠聰明,看著外面這一片風景,居然一點都想不出來自己這究竟是在哪里,該是在哪里,而且跟那個送飯的人說了那么多次,也沒能引出人家一言半字的,連是男是女都還沒能弄明白。
氣餒了一陣,悻悻地拿著筷子戳著碗,陳霜降只能是病急亂投醫,心想要是在筷子上刻字,也不知道會不會漂到有人的地方去。
找了找,幸虧那時是去的溫王府做客,陳霜降打扮的比平常要華麗一些,難得多戴了一些首飾,雖然大部分都掉海里了,卻是還有兩只金簪,居然好端端地也沒被人拿走。
趕緊拿了下來,費力地在筷子上刻了求救的話,使勁地從窗口扔了出去,只是這里有東西擋著,也不知道究竟又沒有扔到海里面的。
每次送飯過來的時候,那人總要順便收了上次的碗筷回去,有幾次,陳霜降沒有及時把碗筷放到門邊去,那人還會生氣地敲幾下門板。
所以這次把筷子留了下來,陳霜降很有些惴惴,生怕被人發現,總覺得送飯那人停的時間比平常更長一些,似乎是發現了,似乎又是沒發現,陳霜降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