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陳霜降對巫頌鳳的行為毫無覺察,雖然偶然也是看過幾眼,但是這一路多少難民,都是紛紛南下,同路也是常有的,而且陳霜降也有太多操心的事,何太爺老,何如玉小,要吃要喝,不能病,不能傷,更有無數虎視眈眈地眼睛盯著,稍微不注意就是三條人命。
所以陳霜降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巫頌鳳。
唯一一次接觸,還是巫頌鳳餓倒在地的時候,陳霜降正經過打水,猶豫了一下,給巫頌鳳喂了口水,又是悄悄地放了點干糧,連話都沒有說上一句。
后來,陳霜降一行遇上了陳大力,巫頌鳳才是偷聽到了陳霜降的名字,只不過陳大力機警,他卻是不能再靠近,幸虧陳霜降拖著板車,也走不快,巫頌鳳才是遠遠地綴著,沒有走失過。
等看到陳大力出現,巫頌鳳才是突然清醒一般,只想到陳霜降是陳霜降,有個太爺有個小姑子,大約還有個丈夫,而巫頌鳳只是巫頌鳳,廢太子幼子皇族遺孤,大約以后只是個亡國之人罷了,他跟陳霜降從來都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只是一想到這里,巫頌鳳莫名地就是覺得一股的苦澀,跟嚼了根黃連一般,難以自持。
巫頌鳳跟陳大力就是在那會認識的,一開始陳大力把他當成了敵手,差點沒把他直接勒死,巫頌鳳掙扎了許多,艱難地問出一句:“你跟她……什么關系?”
陳大力哪里能想到這人到了臨死關頭居然只問出這樣一句話來,愣一下,松開了手,神色古怪地問:“你該不會也是看上陳家那丫頭了吧,你說那丫頭究竟有什么好,又兇又悍,還瘦的跟蘆柴棒一樣,一兩肉都沒有……”
“也?”巫頌鳳疑惑地說。
陳大力用力地拍著巫頌鳳的肩膀,哈哈笑著說:“那小丫頭其實挺對我胃口的,要不是她早早地嫁了人,我一定去綁她回去當壓寨夫人,還真是可惜啊,嘖嘖。”
對于那句話,到現在巫頌鳳都拿不準究竟是真是假,至于陳大力這個人,也是巫頌鳳生平所見過最是不甘于平淡的一個。
販私鹽,劫官道,下海船,后來又是跟著巫頌鳳圖謀造反,巫頌鳳雖然見過無數比他更有野心,更是膽大妄為驚天動地的人,但從來沒有一個人是像他這樣,沒個目的,也不在乎結果,仿佛只專門為了那一份新鮮刺激,旁的從來沒有放在他眼里。
巫頌鳳剛遇上他那會,天下未定,群雄并起,都是寄望于那天下至尊,陳大力也是跟了其中一個小勢力頭領,只是后來局勢明朗,小勢力漸漸也是沒了出路,散的散,倒的倒,消失了許多,也有明智一些的,想著投靠他人,依附而生,當時陳大力所在的勢力就是派他出來與司馬子恒接觸,表明投誠的心意。
幾乎是跟著陳霜降走了一路,陳霜降要去高樓,陳大力要去臨海,巫頌鳳卻是茫然不知該往哪里去,有心跟著去高樓,想著陳大力所說也未嘗沒有道理,人家夫妻團聚,他跟著算是個什么事,而且陳霜降還根本就是不知道。
仔細思量了一陣,巫頌鳳才是下定決心,重回京城,尋父巫烙去。
只是這一路也是艱辛無比,情勢也是直轉而下,六月份和順帝太子傷重身亡,司馬家大軍勢如破竹,月底就是攻破藍漣,保泰帝巫煷亡,七月份大將軍蔣清病重,連王巫頤光兵敗,一下就是司馬家獨撐天下。
巫頌鳳好容易才是趕著見了蔣清最后一面,這一位為巫家王朝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的老將只握著巫頌鳳的手,涕淚縱橫,連聲說:“殿下,你來晚了,來晚了呀!”
這天下大勢已去,蔣清也是再無回天之力,卻也是想著替巫家留下這最后的血脈,將巫頌鳳尚在人間的消息嚴密隱蓋起來,找了心腹將領連夜送巫頌鳳出城,隱匿民間,保存實力,以圖后謀。
之后不久,蔣清就是病重亡故,司馬家正式得了天下,癸酉年九月十七,司馬宏文黃袍加身,登基稱帝,改國號為周,巫頌鳳成了亡國皇孫。
隔了十二年之久,當巫頌鳳再次踏進皇宮的時候,只覺得百感交織,心緒澎湃,那時候最先想起的,居然不是巫家祖先,錦繡山河,而是陳霜降,這許多年來沉淀了多少話想要同她傾訴。
只不過巫頌鳳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陳霜降其實根本就是不知道他的存在,陳霜降根本不知道還有巫頌鳳這樣一個人,只光是為了那一眼的驚艷,就是追隨一路,想著念著一世一生。
聽著巫頌鳳絮絮說著當年見面的場景,陳霜降也是愣了許久,半天才是說:“我也是為自保,不得已才殺人的,從來沒想過救人,不敢當謝。”
那一瞬間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霜降在說完這話的時候,只覺得巫頌鳳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疲倦地閉了上,揮手示意陳霜降走,那樣子好像是快要哭出來一般,份外地絕望。
陳霜降退后了幾步,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巫頌鳳半靠在椅上,沉浸在陰影之中,根本是看不清楚他神情,猶豫了一下,終還是推門出了去。
外面早就是等了人,又是把陳霜降帶回了方才院子,然后又是叫了白冰出去。
也沒用多久,白冰又是被放了回來,臉上頗有些狐疑之色,跟陳霜降說:“剛才叫你去做了什么?”
巫頌鳳那些話,陳霜降怎么敢跟人說,只含糊地回答說:“就問了幾句話,也沒旁的。”
白冰說:“我也只是問話,真是嚇死我了,還以為會是被嚴刑逼供什么的,誰知道只是隨便問了幾聲,我說我婦道人家不懂,他們就是放我回來了,這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陳霜降也是想不明白,巫頌鳳把他們這些人囚禁在這里,究竟是想做些什么,難道真跟他說說的一樣,只想見一見陳霜降。
還沒等陳霜降想明白,就是有人送飯過來,抬頭一看才是發覺,這會都已經是天黑,陳霜降幾乎整天都是沒有吃過東西,早就是餓了,也不及想什么,坐下拿起了筷子。
白冰也是個灑脫的人,跟著坐了下來,挾了一口,說:“就算要死,我也是要先吃飽了才上路,絕對不做那餓死鬼。”
這邊就只有陳霜降跟白冰兩人,卻是送來了葷素三個菜,又有熱水手巾供她們梳洗用,要不是有人守著門不讓出門,還真是覺察不出被囚禁的樣子。
心不在焉地吃了這一頓飯,與白冰閑話幾句,發現大家都是心事重重提不起精神來,陳霜降只說一句:“睡吧,也不知道明天怎么樣。”
白冰也是點頭,和衣躺下,忽然又是哎喲一聲,原來是不小心被袖子中的匕首給刺了下,白冰掏了出來,重新裝好鞘,塞到枕頭下面,這才是合上了眼。
這天發生這么許多事情,陳霜降還以為會是一夜難眠,沒想到只想了一會,倒是一夜無夢地睡到天明。
第二天才是剛起床,就又是來了人,這回倒是把陳霜降跟白冰同時叫上了,出了院門卻是分開往兩個方向去,陳霜降不禁有些忐忑地望了白冰那邊,正巧白冰也是回頭,張口說了一句,依著口型來看大約是小心。
也不知道白冰究竟被帶到哪邊去,陳霜降卻是再次見到了巫頌鳳。
仍是半明半暗的房間,濃重艷麗的擺設,巫頌鳳如同尋常朋友會客一般,隨意地指著椅子說:“坐吧。嘗嘗這些,都是御廚的手藝,你愛吃清淡口味的吧。”
巫頌鳳親自動手給陳霜降盛了碗粥,又是挾了小菜一個包子輕輕放到陳霜降面前。
正同巫頌鳳所說的,這些還真都是陳霜降愛吃的,大約連何金寶都沒知道地這般真切,陳霜降只覺得心頭一跳,不由抬眼向巫頌鳳仔細望去。
巫頌鳳卻像是沒有絲毫察覺一般,只顧自己端了粥慢條斯理地用起餐來。
無論陳霜降有多少疑問,只是對著巫頌鳳,卻是突然地生出了一種難以啟齒的感覺,猶豫半天,看巫頌鳳仍是毫無覺察專心吃飯,陳霜降也只能是把這滿腹的心思壓了下去,低頭也是慢慢地吃了起來。
御膳里出來自然都是精細東西,那粥用的是江南綠玉粳的新米,大約是加了雞茸香菇,細細熬燉到爛,最是香甜綿軟,那包子瞧著不起眼,嘗一口才是知道居然是膏蟹餡的,京城靠河不靠海,平常大多只有河蝦河蟹,想要吃要新鮮的膏蟹,那可是萬難,只怕就這一個包子,就能抵上尋常百姓幾個月的收成了吧。
看陳霜降嘗一口,就是皺起了眉頭,巫頌鳳立刻也是放下筷子,問:“可是不合胃口,想吃什么,我立刻叫他們重做。”
“不是,很好。”
東西很好,只是陳霜降沒有心思,就算是龍肝鳳膽也是覺得食而無味,難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