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惜歌想罷多少個舍不得的理由,又想起這幾個月的抗拒也沒扛住,賜婚之事還是在懿旨里落到了實處,不由得苦笑。
“母妃和云姨還少提了兩樣兒。話說惜兒與恪公子之間,雖說只是他家一廂情愿,并沒訂下正經的婚約,到底眼下還是閑話兒四起。若能趁著皇祖母賜婚趕緊下嫁,還能平了謠言全了名聲。是不是?”
“還有父王與二哥…若哪一日真確鑿了是…惜兒便要守孝三年才能出嫁,待除了服也就成了老姑娘、沒人要了吧。”想必祖母與母妃是想在確定父王的死訊之前,叫她趕緊嫁了吧。畢竟按大齊的民俗來說,沒有確定死訊前是不得守孝的——沒確定生死便守孝,是天下最大的不孝。
幽幽的嘆了口氣:“惜兒感激母妃和云姨為惜兒做的這些。本來,皇祖母懿旨賜婚,我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不是嗎。”
“可母妃和云姨為了惜兒嫁得心甘情愿,苦口婆心的說了這么多,惜兒再耍小性子就沒意思了。”
皇甫惜歌若是撒嬌耍賴時,便會稱呼王妃為娘親。可若一旦稱呼母妃,不是有外人在眼前,便是打算正經說話兒了。
“接下來便勞煩母妃與云姨為惜兒備嫁,而惜兒需要做的便是安心待嫁了。”皇甫惜歌說道:“日子定了沒有?是九月,還是十月?”
王妃與云妃對視了一眼,好像都沒想到這么輕松便說服了她。王妃想了想說道:“十月吧。你大哥打算端午過后出趟海,日子定在十月的話,他不用太趕。”
“至于蕭家,母妃還想和你多說上幾句。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么。”
“聽說蕭家現在還是蕭老夫人當家,除了蕭四老爺在山東做官,從大老爺到三老爺都在蕭府里一起過日子。”
“剛剛之所以說蕭家是最合適的,是因為蕭老夫人當初定了個家規。就是蕭家的庶子不與嫡子一起排行,也沒有做家主的資格。庶子娶妻后便給個宅子搬出府去,再分一點產業以供養家。”
“姑娘們卻又不分嫡庶,一律養在夫人名下。因此蕭府的妾們,既指望不上兒子,又拿捏不了女兒,也就索性不再翻什么風浪。府里比一般人家兒都清凈些。”
皇甫惜歌點頭微笑:“這樣確實少了很多妻妾爭寵嫡庶暗斗吧,姑娘們還都能嫁個不錯的人家兒,對娘家兄弟多少扶持些。蕭老夫人倒是個明白的。”
王妃沒想到女兒這么早便看透了宅門里常有的腌臜事兒。原來總以為她還是個小孩子,王府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也都刻意瞞著她。自從王爺和阿晟出了那檔子事兒,她又大病了一場,倒是愈發的懂事了呢。
只是不知道這懂事,到底是福是禍?就拿自身來說吧,初進王府的那幾年,可一直都是懵懂無知的。如今看起來,倒是那時的日子更快樂些。
云妃見皇甫惜歌笑得開心,有些不忍打擊她,可是有些事卻不得不說:“郡主啊,王妃剛剛說得是蕭家最大的好處沒錯兒,可是那蕭家也有缺點。”
“既是王妃說了咱們要知己知彼,就要刨到根兒上去。那蕭三郎,嗯,就是你那未來的夫君,是蕭大老爺的嫡長子沒錯兒,可是蕭大老爺的正室早就過世了,現在這個蕭林氏是填房。”
“這蕭林氏也有個親生的兒子,今年十歲出頭兒。那孩子雖說是和蕭三郎差著八九歲,好像不必爭奪便勝負已分,也保不齊……因此郡主嫁過去后需防著些。”
“蕭老夫人年輕時是個容不得夫君納妾的,娘家又有權有勢,因此上這蕭家四位老爺全是出自她的膝下。郡主若是投了她的緣,她定會護著你一二。”
云妃一邊說,一邊瞧著皇甫惜歌的神情。沒想到看到的是一張不動聲色的臉,與以往那個動輒紅了眼皮扁了嘴兒的模樣大相徑庭。
皇甫惜歌低頭想了片刻,抬頭咧嘴笑道:“嗯,這個蕭老夫人頗合我口味。”
謹親王妃不由得與云妃相視而笑。這丫頭,還沒嫁過去,就開始和小狗兒似的護食了。
話也說了不少,王妃道女兒一早兒起來坐了兩個多時辰的馬車,晚膳前競兒會帶著媳婦孫兒們過來、還有得熱鬧,不如都各自回房歇息一會兒。
謝媽媽在門外的杌子上站起身來低頭暗笑道,好不容易將一眾丫頭們都打發走了,就是怕郡主一聽說要嫁人又哭鬧起來,萬一有嘴快的傳了出去可不好聽。
沒想到這小主子到底是快及笄了,著實的懂事起來,當然那句要“燒了皇宮”的話也聽不得。唉,若不是王爺和二公子出了那檔子事,現在這一家得多和美啊。安郡王又要出海去尋人,也不知這次能不能尋到。老天保佑吧。
皇甫惜歌從王妃處回了自己的錦茵院,躺在東稍間靠窗的軟榻上假寐了一會兒,便喊瓔珞去使人燒水,“晚上嫂嫂肯定要過來,趁著這會子洗個澡,干干凈凈的去見她。”
流蘇在一旁笑道:“主子這話說得好笑,您什么時候臟兮兮的來著?”
心里卻在怨念,這個恪公子啊,可把主子害慘了。從打安郡王妃八年前過了門兒,他送嫁來第一次見到主子,就整天將主子掛在嘴邊,說什么等他長大了要娶主子當媳婦兒。
整天拿著看望他堂姐做借口往王府里跑不說,后來竟還賴上王爺要跟著出海。出去一次開了眼就別再去了啊,卻每次都要跟著。
如今可好,他與王爺和二公子一起在海上出了事,郡王妃被上官家指責了個看護不力不說,還連累了主子。那起子不長眼的下人背后可沒少議論,說主子克父克兄又克夫呢。
好在郡王妃并不在意那些說法兒。再是上官家的小姐又如何,嫁進了皇甫家就是皇甫家的人。郡王妃寧可自己多受些娘家的責難,也處處維護著小姑。因此主子和這嫂嫂之間的感情也真是好。
若是恪公子沒出這次事兒,主子也不用這么匆匆忙忙就嫁了吧。這大齊好男子多得是,主子反正還有幾天才滿十五歲,多挑選一兩年不好么。
皇甫惜歌沐了浴剛擰干頭發,外頭來報嫵霞公主來了。披著一頭烏黑油亮的發,皇甫惜歌笑道:“快請進來!我這個樣子,也沒法子院門口迎著去了,瓔珞你去替我迎迎!”
嫵霞被瓔珞迎進來的時候,皇甫惜歌正手拿象牙梳子梳理著一頭長發。還是這個樣子好,不刻意擺了姿態迎人、或諂媚或拘謹不招待見。嫵霞輕笑。
不過也是,這可是自己親舅舅家的女兒呢。若不是阿晟出了事,她已經是自己的小姑了吧。嫂嫂對小姑可得既維護又吹捧呢,哪兒還敢讓小姑躬身相迎?
皇甫惜歌聽見進來的腳步聲,抬頭望向表姐正待開口說話,卻驚愕了。嫵霞已是挽了婦人的發髻了,這是為何?
嫵霞笑問:“怎么,去了殷州幾個月,就不認得你表姐了?或者以后就叫二嫂吧。”
皇甫惜歌指著她:“你確定你不是胡鬧?你這頭發,是自梳了?皇祖母就這么任由你折騰?”
“呵,太后她老人家管得住我的心么?何況我這是正經的望門寡,還能再嫁給誰去?又不是正牌的公主,一個虛名罷了。誰會諂媚到不惜娶一個克父母又克夫的假公主?”
嫵霞拿掉皇甫惜歌指過來的手指,“你也是快嫁人的大姑娘了,可不能再這么拿手指人。那蕭家也是幾百年的名門世家,可容不得你這么居高臨下不守規矩。”
皇甫惜歌給流蘇瓔珞使了眼色,見兩人乖巧的出去守了門,方才拉了嫵霞坐下,“我母妃和云姨可見到你這副樣子了?她們也能容你這么胡鬧?”
“我怎么是胡鬧了?你當我只是搔首弄姿故作姿態么?今兒把頭發盤起來,明天大人們不高興,我再放下?”嫵霞不滿的說道,“這不是聽說你回來了,覺得你能站在我一邊,才敢梳起頭發來?誰知道你也是個沒趣兒的。”
“你有太后賜婚躲了那和親,我有什么?沒有爹娘護著,阿晟又回不來了。我可不想嫁到那鳥兒不生蛋的地方去,聽說那烏達可汗長得像頭大黑熊,流著鮮血的生肉抓起來就吃,怪嚇人的。”嫵霞半真半假的笑言。
“何況我一直相信,阿晟不會這么撇下我不管的。他一定會回來,我要等他。他一天不回來,我等他一天,他一輩子不回來,我守一輩子。”剛剛還笑語妍妍的嫵霞低了頭。
皇甫惜歌輕拍表姐的肩,兩人半晌無語。直到嫵霞重又笑道一會兒你可得幫著我說些好話,氣氛才重新輕松起來。
“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也該在府里備嫁了。嫁衣什么的可繡好了?”嫵霞問道,“唉,瞧我這嘴,問了也白問,你哪兒拈過針啊。”
“咱倆的身量兒差不多呢。你當初不是瞧上我那嫁衣了么,送給你怎么樣?”
皇甫惜歌忙擺手,“我再沒拈過針,也不會光著身子出嫁,你就別操那閑心了。你的你留著,等二哥回來。大哥可能用不了十天就要出發,你踏踏實實等他把二哥給你帶回來吧。”
“真的?”嫵霞滿眼希冀,“可是競哥這會子出海,可能趕到你大婚前回來?”
“又不是去經商易貨,非得到了西洋才回轉。這次是花了大價錢和西洋人買了周邊島嶼圖的。打算無論大島小島,挨個搜索個遍。若是怕誤了時候,等我大婚后再多去幾次便好。”皇甫惜歌想起回來的路上,大哥說的那些話。
“雖然朝廷也一直在派人搜救,其實不過是遇上船隊便問上兩句,主要還是為了重新熟悉這海路進行貿易不是。只有咱們自家人親自去才是真正用心啊。”
“不過若是被上頭知道了咱家手里有島嶼圖,保不齊又會出什么幺蛾子。大哥一直懷疑那次海難不是那么簡單呢。”皇甫惜歌壓低了聲音。
嫵霞先是一臉驚訝,轉眼便是冷若冰霜,“我就知道!舅舅帶兵時傷了腿,那人的皇位本就是白撿的,卻還是不放心。”
“舅舅都徹底不參與朝政、踏踏實實出海經商了,為何還是不肯放過他?哪一次的份子那人少拿了?皇權在握十多年了,怎么還是如此陰暗多疑?”
“怪不得搜尋一年多了沒個準確消息。不過是做個姿態給人看罷了。”
皇甫惜歌拉著嫵霞的手,“表姐心里明白就好,你現在還住在宮里,千萬莫在臉上流露一星半點的情緒,省得惹禍上身。”
嫵霞一笑,“我今兒自梳了頭發,已經說通太后了。你當她老人家是吃素的么。午后就已經派了人去修繕我娘親的公主府,過幾天我便搬出來了。”
皇甫惜歌點頭微笑,原來自己的婚姻和嫵霞的自梳,皇祖母心里都是打著算盤的。不過是為了讓我們離那人遠些,再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