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何茂財多么不舍,賣地的事已成定局。萬畝良田,說著雖然好聽,但是曹颙并不怎么留戀。有錢買地,傳給后代子孫,是這個時代人們的局限性所致。
這些地,雖然能夠值十來萬兩銀子,但是每年莊子上的收益最好的年景也不過是六七千兩,若是趕上雨水不順,三四千兩銀子的時候也是有的。收益并不算豐厚,但是卻在京畿,哪天引起康熙的關注來,前面曹家“舉家還債”就成了笑話。因此,曹颙來后才會隱隱覺得不對勁。
曹颙看著何茂財剜肉似的心疼,心中也是感動。來莊子前,他曾派人私下調查過何家的家底,倒不是他性格多疑,而是奴大欺主、監守自盜的事情聽得太多。
結果很是讓人意外,何家兩代人經營這個田莊,至今仍住著兩進的院子,名下沒有半畝良田。有人曾問過何茂財,為何不乘土地價格低時,買到自己名下一部分良田。何茂財回道:“這是老爺子再世時定下的規矩,怕我們做下人的,有了私心,疏忽了主家。”于是,一直到今日,何家只靠著曹家的月錢過活。
曹颙想了想道:“留下老祖宗最早陪嫁過來的十傾,再就近挑上等田留十傾,其他盡快賣了,價格低些也沒有關系,若是有人問起,就說主家急用銀錢。”
何茂財與原本房山那邊莊子的管事都認識,知道府里賣地還虧空之事,見小主人說得肯定,知道沒有轉圜余地,悵悵地應下。
“留下的那十傾地,七傾劃到你名下,三傾劃到紫晶姑娘名下,這個手續要到衙門辦得齊全。”曹颙說道。
“大爺,府里正是急用銀錢的時候,老奴家這幾十年來也贊了些銀錢,這地就按市價折給老奴吧!”何茂財很是誠懇地說道。
曹颙搖了搖頭:“不至于此,財叔為本家操勞半生,這點酬勞當收的。就是紫晶姑娘那三傾,也盡數托給財叔照看,往后的收益你與她三七分成。”
紫晶正好端著新蒸好的菜團子進來,插口說道:“奴婢要田做什么,大爺還是不要費這個事了!”
曹颙想到以后,心情有些沉重。不管怎樣,到目前為止,歷史的車輪仍按他后世所知那般轉動。他心里嘆了口氣,道:“既然老太君將你托給我,我總要為你安排周全。前幾日已經幫你脫籍,眼下再有了這三百畝地,往后就算我不在了,你也好有個依仗。”
“大爺真是的,若是大爺回南邊了,奴婢自然也沒有留在京里的道理!”紫晶笑著嗔怪道。她以為曹颙所說的“不在”是回江寧,卻不知另有其意。
曹颙笑笑,對何茂財卻沒有改口,只是又交代了,將來賣地的銀錢分做三份,兩份送到京中府邸的紫晶手中,一份留下來,等到無人注意時,悄悄將大小湯山那邊有地熱的荒山買下。
賣了良田買荒山,這不是敗家子兒嗎?何茂財聽了,痛心疾首,想要再勸。
曹颙忙開口堵住他的話:“財叔放心,那幾處荒山的進項絕不比良田差。另外,買下荒山后,就開荒種桃樹吧!”
桃花林里泡溫泉,曹颙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何茂財想要開口再說,曹颙已經擺擺手,打發他出去。老人家長吁短嘆半日,還是遵從曹颙的吩咐,盡心賣地去。
鄉下生活雖愜意,但還是略顯單調。曹颙住了三日后,就帶著紫晶等人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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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颙回府沒多久,得了信的德特黑與阿濟等人就趕了過來,鬧鬧哄哄的,都是嚷著做東要請客的。原來,康熙曾向傅爾丹詢問過曹颙當值的詳細情況,知道他這什侍衛中既有德特黑這樣的彪悍勇士,又有納蘭容若的遺腹子,就發話盡數調到內班當差。雖不像曹颙那樣在御前,但是比外班比起來已經是強出太多。
曹颙懶得換衣服去外面,就吩咐廚房那邊置辦上等席面,在家里招待這幾位同僚。這幾位雖為皇宮侍衛,但是昔日也受過不少權貴的氣,對曹颙的遭遇亦是憤憤難平。只有納蘭富森,愧疚中帶著幾分擔憂。
曹颙知道納蘭富森是因納蘭承平的緣故,外界不明真相,都以為曹颙是被納蘭承平拖累,被打個半死;而納蘭承平半點傷都沒受的緣故,是因為他獨自脫逃。
酒過三巡,納蘭富森起身,端起酒杯:“曹兄弟,累你至此,為兄實在愧疚,為兄厚顏替承平向你賠罪!”
曹颙忙起身:“富森大哥這是做什么?折殺兄弟了。外面的人盡是以訛傳訛,那些話豈能相信。當時我看得清清楚楚,承平兄有心上前救我,只是被幾個無賴隔開而已。”
納蘭富森見曹颙絲毫沒有怪罪,更是羞愧難安:“總歸是承平的錯,若是沒有他招惹貴山在前,怎會惹出后面這些事來。”
曹颙又是一番勸慰,化解納蘭富森心結。在座的其他人,見曹颙行事如此大度,心中暗暗嘆服。怨不得萬歲爺對曹颙青睞有加,這番行事怎能不讓人喜歡。
曹颙對納蘭承平沒有半絲埋怨,這確確實實是真心話。若是沒有納蘭承平多事,他也一時半會混不上御前侍衛。雖然納蘭承平算計了他一把,但是挨了板子、又被革了侍衛職位、又落下個壞名聲,這懲罰已經夠重。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曹颙還真不忍心,想要派人送點好藥什么的,想想還是不愿多事。就算自己誠心誠意,有人會認為他心性良善,有人會仍未他過于做作,既然會引來口舌,那還是什么都不做就好。
曹颙回府后,馬俊來過幾次,永慶因祖父勇武伯穆泰病故留在伯爵府幫著父親料理喪事。
曹颙想起永慶當年在江寧說過的雙親偏疼弟弟的話,有些擔心永慶的處境。如今,老伯爺去世,永慶之父萬吉哈襲了爵位,若還是不容這個長子怎么辦?
馬俊見曹颙神色,猜到他所擔憂,笑道:“你還當永慶是江寧那個弱冠少年,哪里就輪得到咱們這些朋友擔心?老伯爺既然心疼長孫,自然是早就為他籌劃好的。你進京后,始終未得消停,至今還沒見過咱們哪位嫂子。若是你知道她是誰家千金,自然就不會再擔憂這些個。”
曹颙聽永慶提過,這門親事是老伯爺定下的,那娶的自然是門當戶對人家的小姐。
“豈止是門當戶對而已,說起來,是完顏家高攀了!”馬俊笑道:“是內大臣一等公傅爾丹的外甥女,永慶的阿瑪額娘即便看不上這個兒子,卻也是不敢得罪這個媳婦的!”
曹颙這段日子,曾見過傅爾丹幾次,沒想到他是永慶的姻親。
說完顏家高攀倒也不盡然,永慶之父眼下任鑲紅旗副都統,永慶的二叔羅察任兵部侍郎,羅察長女為十四阿哥的嫡福晉。伯爵府,在京城算是排的上號的大戶人家。不過傅爾丹爵位更顯赫些,又是天子近臣,多少有些顧忌罷了。
想到這些,曹颙有些隱憂,永慶雖然仍是高傲豪爽的性格,但是每次與曹颙見面沒有不提十四阿哥的時候。他與十四阿哥年紀相仿,兩人是姻親,又都熱衷于兵事,往來比較密切。可是,跟著這些阿哥混,又哪有幾個有好下場的。曹颙有心勸說,但是他與永慶雖為朋友,但兩人交往時間畢竟短促,許多話還是有所顧忌。
不管是作為曹家的嫡子,還是永慶的朋友,曹颙去伯爵府拜祭都是理所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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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是老伯爺頭七。曹颙約了馬俊,一起去伯爵府拜祭。曹颙這兩年身高長得快,去年的衣服早就不能穿。幸好紫晶早就備好參加白事的衣服,給曹颙收拾得素素凈凈的。
曹颙與馬俊騎馬并行,小滿與幾個長隨騎馬帶著祭品,眾人往新街口內的伯爵府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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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街口內,勇武伯爵府大門口。
剛襲了父祖爵位沒幾日的萬吉哈帶著次子永勝,站在門口送客。馬俊是常來常往的,曹颙卻是第一次登門。雖然萬吉哈在江寧見過他,但那時還是孩子,一時沒認出是曹颙。
“曹颙見過伯爺!”曹颙將馬韁交給小滿,上前見禮道。
“哦,是曹世侄到了!”萬吉哈神情有些關切,打量了曹颙一番:“老夫聽聞你前些日子的事,本打算過去瞧瞧你,又趕上喪事,就耽擱了!總算皇恩浩蕩,賢侄康復如初,實在是大幸!”
萬吉哈的熱絡不僅讓曹颙意外,令馬俊與永勝也是嘖嘖稱奇。他們哪里見過這樣慈愛的萬吉哈。就算在他寵愛的次子面前,萬吉哈也很少假以顏色。
萬吉哈卻自有一番思量,僅僅因曹颙挨打,萬歲爺就革了貴山、納蘭承平等人的爵位、職位,這是眾所周知的。但是,大家不知道的是,萬歲爺還罰了一個皇孫、訓斥了一個皇子。
眼下,康熙對曹家的恩寵已經延續到第三代曹颙身上,這點是毋庸置疑的。曹颙,弱冠少年,在京城沒有族人長輩依靠,萬吉哈若是能夠對他有所照拂,不僅賣了曹家人情,在萬歲爺心中自然也會添分量。想到這些,萬吉哈望著曹颙的神情越發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