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陷阱
或許是因在海子邊,又是黃昏的緣故,白日那種干旱燥熱的感覺一掃而光。落日的余暉下,碧波蕩漾的水面,隨風而動的垂柳,秀色如黛的遠山,端的是風光綺麗,盛景不凡。
托合齊卻全然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思,額頭上不禁出了一層冷汗。他抬頭望了望正對著兵士說話的曹颙,心里雖是怨其多事,但是也不禁要佩服其膽大妄為。就算是為了里面這位爺的安危著想,也要想著人家領情不領情,這般帶著人大剌剌地圍住,實在是太魯莽了些。
若不是曹颙帶著的是他轄下步軍衙門的人,托合齊還是巴不得看這個熱鬧的。這曹颙午間可是隨著十三阿哥走的,眼下就圍住這里,就算只是碰巧也好,對自己主子那邊,還是很有發揮余地。
曹颙望著不遠處的招牌,心里想著各府的反應,這過去了大半個時辰,該來的也該來了。
三阿哥誠親王的府邸在西直門內,離這邊最近,是最先到的一個。如今,他正是煩著,防時疫之事讓四阿哥搶了個頭。他為了不擔責任,本還稱病來著,想要看四阿哥的笑話。沒想到旨意這么快下來,不僅是全盤認同了四阿哥什么所謂的“防疫隔離”,還命他協辦!這辦好了,功勞是四阿哥大頭,辦砸了卻是要陪著他一并受責罰的。想想他就覺得堵挺慌。
若是防疫順利也就罷了,不想,這素日里上不得臺面的順承郡王居然在這個時候犯渾!想想要讓他沖出城的后果,三阿哥是一陣后怕,這時疫若真擴散到整個直隸,怕是他與四阿哥兩個的前程也就此跟著搭進去了。
然一波剛平一波又起,曹颙這么著帶人圍了郡王府,實在有些膽大妄為。不過,隨行的是步軍衙門的人,又是打著“為防時疫”旗號去的,畢竟是占了一個“理”字,也無可厚非。三阿哥也是沒有想要責怪他的意思,當然,以他遇事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的性格,自然也不是要來幫忙的,之所以這么匆忙趕來,一是怕老四先來了,又把他遮過去,主要也是想瞧瞧熱鬧。
雍親王府,四阿哥聽說曹颙帶著人圍了什剎海的郡王府,再想想自己那位弟弟的性子,不禁皺眉。曹颙辦差事向來精心,這個他早就有所耳聞。前兩個月戶部出紕漏,十四個司中,唯有福建司讓人挑不出毛病來。今兒上午,曹颙又能夠顧全大局,出面攔截順承郡王出城,可見是個沒私心的。這事兒,就算這沒私心,也該有所顧忌,如今圣駕又不在京里,這出了變故誰能夠護他?
四阿哥眉頭擰成了個“川”字,一邊叫人備馬,便喚了個管事,低聲吩咐了幾句。正要出門,卻被人喚住:“王爺,留步!”
四阿哥轉過什么來,見開口留人的是其心腹幕僚戴錦。戴錦上前道:“王爺這般趕過去,可是想要轄制十阿哥,保全曹颙?”
四阿哥點了點頭:“這曹颙到底是年輕些,就算是發現那邊府里有什么不對,也應先報與我或者三阿哥那邊再做定奪!”
“王爺,若是曹颙報與王爺與三阿哥那邊,那兩位爺會允許此子帶人封府否?”戴錦問道。
“這關系到京城百姓安危,自然……”說到這里,他卻有些說不下去了,因前些年的一廢太子風波,康熙對阿哥間的彼此傾軋極其避諱。就算這些曹颙的理由正當,但是他與三阿哥怕是不敢輕易去招惹那個“炮仗”十阿哥,否則沾上這趁機為難對付弟弟的嫌疑,那就是要讓皇父“另眼相看”了。
沉吟片刻,四阿哥終是舒緩眉頭,點了點頭。他早些年曾去數次出京辦差,見過大災大疫后,百姓的凄苦景象。若是那樣的慘景出現在京城,那樣的后果不敢想象。
戴錦忍不住嘆了口氣:“王爺,去便去了,但請王爺不要義氣用事。這曹颙雖為郡主額駙,但是曹家今日卻不同往昔。其父曹寅雖然明著提了爵位,但是其在江南的勢力漸被李煦取代,若是為了他,與十阿哥那邊翻臉,卻是得不償失。”
四阿哥面色一肅,開口道:“曹颙是我從戶部調來用的,若是我這般看著他被老十收拾了,那明日內城的防疫會是什么狀況?”說完便轉身出了府。
戴錦初只是為了四阿哥籌劃得失,沒有顧忌到其他,眼下想起這個緣故,卻是明白這是沒有退步的,否則再想去查其他王府無異于笑談。
他皺了下眉,卻不禁疑惑起來,兀自喃喃道:“這曹颙是不是有意為之?”隨后又搖了搖頭,不過是憑著父祖萌恩的弱冠少年,別說是沒有這番心機,就算是有人指點,算計這些做什么?
什剎海南岸,敦郡王府前。
王府四周的空地上,都是撒滿了石灰,百十來號步軍衙門的士兵分散在各處。
三阿哥帶著長隨趕到,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下得馬來。曹颙與托合齊忙迎上前去,給三阿哥見禮。
三阿哥誠親王三十五、六的年紀,容貌略顯清瘦,但著幾分文人地儒雅,待人亦是透著溫煦。他指了指前面的王府:“怎么了,可是郡王府上有什么不妥當?這得趕緊請太醫過來才好!”
不過是一句話,就將這敦郡王府的定為“不妥當”,托合齊有些意外,這般行事風格,倒是與這位好脾氣王爺素日行事不符。反常即妖,托合齊可不想把自己搭進去,忙指了指曹颙道:“回王爺話,這內城防時疫之事,眼下由郡主額駙曹颙負責詳查,奴才也是方趕到,并不知詳情。”
郡主額駙的身份,是等同于武官第一品,比托合齊這個九門提督還高一等,所以他面上還是很客氣恭敬。
三阿哥又看向曹颙:“小曹颙,這是……”
話未說完,就聽到“嗒嗒”的馬蹄聲響。眾人皆順著聲音望去,塵土飛揚中,十幾騎轉瞬即至,為首的正是十阿哥誐與九阿哥禟。
十阿哥翻身下馬,顧不上給三阿哥見禮,便用執鞭子的手,怒氣沖沖地指著曹颙道:“好啊,欺負到爺頭上了,是誰給你的膽子?”
九阿哥臉上陰晴不測,望了望三阿哥,皮笑肉不笑的見禮:“聽說三哥這兩日微恙,正想著明兒上門去探病,看著哥哥倒是氣色大好!”
三阿哥笑道:“多謝九弟惦記,托皇阿瑪的洪福,已然無礙了!說起來,哥哥倒是羨慕你,與八弟、十弟、十四弟這般親近,同進同出,實在是兄弟情深!”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留心曹颙的反應。
曹颙一臉地為難,俯首道:“回十爺的話,卻是曹颙自作主張了!本是想要先稟告了十爺,隨后在這般處置的!”說著,指了指王府四周地方的石灰:“登門求見后,十爺卻并不在府上,在下亦不敢耽擱,就先越俎代庖,叫人先將王府四周的地面都撒了這個。王府里面,為防萬一,卻也請十爺盡快處理!”
十阿哥聽了這話,先開了九阿哥一眼,隨后方對曹颙冷笑兩聲:“瞧瞧,這話兒說的,倒好像是為了爺好一般。怎么著,內城這么大地府,偏偏爺這王府鬧瘟了?這可不是空口白牙就能夠胡咧咧的!”
曹颙問道:“十爺,這……曹颙是晚輩,本不當說,但這且不可諱疾忌醫!若是真有個萬一,十爺乃是千金貴體,到時怕是后悔莫及!”
見曹颙這般正經八百的模樣,不僅十阿哥聽得糊涂,就連九阿哥都愣了。兩人對視了一眼,十阿哥到底是沒耐心,皺著眉毛道:“給爺說明白,到底怎么著?爺聽著怎么不對味兒,這可不像是好話!”
曹颙又問道:“十爺府上前幾日是不是沒了個丫頭?送到鼓樓殮場去了?”
十阿哥面上顯出幾分不自在:“這芝麻小事,爺哪里有閑功夫留意!”說到這里,看著的眼睛有些凌厲起來:“爺倒是奇怪了,這爺都沒留意的事,怎么竟被你知曉?莫非,曹家真是財可通‘神’不成?”
這一句話說出口,不僅九阿哥變了臉色,就是三阿哥望著曹颙的眼神也有些不對。
曹颙心里暗暗可笑,世人皆當這素日脾氣暴躁、言行無忌的十阿哥是“草包”,若真是草包,怎么能夠在雍正登基后獨善其身。要知道,那老八、老九可都是下場極慘的。若真是草包,怎么能夠與九阿哥定出今天這“一石二鳥”之計。
不管心里如何,曹颙面上帶了幾分被人冤枉的那種強忍下的“羞惱”,從懷里掏出一個冊子:“十爺說這話,卻是讓曹颙心寒!曹颙今日去步軍衙門當差,徹查內城時疫,自是先留意幾處殮場記錄。”說話見,他翻開那個冊子,指著其中一頁道:“五月初三,敦郡王府婢女一名,因病暴斃!再對應四月末這一片的殮尸記錄,十爺這邊不當防范嗎?”
十阿哥聽著心里沒底,擺了擺手道:“那爺還要謝你費心了!即是這般,爺就不追究你的狂妄之罪,你們趕緊帶人走,這般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爺被圈了呢!”
曹颙并沒有馬上應答,三阿哥聽了原由,見十阿哥轉了性子,竟然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哪里會容他如意,正色道:“十弟,這可不是兒戲啊!這關系到內城安危,還當慎重方好!”
十阿哥尚未答言,九阿哥挑了挑眉頭道:“三哥這話有意思,卻不知這當是怎么‘慎重’法?莫非就要如今日這般,學著大阿哥那邊,將十弟這邊的府給圈起來?”
三阿哥被噎得一頓,九阿哥又看了看曹颙:“爺看你當是個聰明人,不至于這般不曉事,別愣頭青似的,做了別人的槍桿子!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看在七哥的面上,今天這事十爺不會同你計算,帶著人撤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留心曹颙的神色。曹颙先是皺眉,隨后是為難,最后像是拿定了主意,抱拳道:“九爺,這于私,曹颙是晚輩,理應聽從您的吩咐,只是……”
這就是有后話了,九阿哥有些惱:“只是怎樣?”
“只是曹颙身上擔著差事!”曹颙滿臉認真地道:“這差事,不是牽扯一人兩人之事,而是關系著內城官員百姓之身家安危!既接了這個差事,曹颙自應恪盡職守,不敢有失!”說到這里,又對十阿哥道:“十爺,那暴斃婢女之身份,還請告之,若是近身侍候的,那十爺今兒這般去九爺府,卻也是不太妥當!”
“不過是個粗使丫頭!”十阿哥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隨后方明白過來,瞪著曹颙道:“難道就因死了個丫頭,爺這府里就是遭瘟了?連爺去九哥府都不妥當,這是什么意思?”
曹颙看了看十阿哥,又看了看九阿哥,道:“若是十爺這邊萬幸沒事還好,若是有點什么意外狀況,怕是九爺府那邊也要有所提防!”
“別他媽的廢話?爺問你,你到底撤不撤?”十阿哥被駁了臉面,幾乎要氣炸肺,神情有些猙獰,瞧著那樣子,若是曹颙敢說個“不”字,就要生撕了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