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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奇事?”曹颙問道:“什么稀奇事,這么晚方回來?”
曹頌頗有些故作神秘的意思,眨眨眼道:“哥哥,有人叩閽!”
“叩閽”就是眾所周之的告御狀了,分兩種方式,一種是到京城都察院、步軍統領衙門或通政司擊鼓,一種是攔截圣駕。
“叩閽”者,通常都是官民遇到冤屈之事,原來的審理衙門審斷不公的。
曹颙搖了搖頭:“這算什么稀奇事?你下學路上途徑都察院,不是見識過好幾次了嗎?”
初瑜卻是好奇,這告御狀是書中與大戲中都提過的,卻沒在現實里見過,她不由問道:“二弟,什么人告狀,到底是何冤屈?”
曹頌瞥了哥哥一眼,似乎在埋怨他刻板無趣,然后方扭過頭對初瑜笑道:“嫂子,這‘叩閽’雖說不稀奇,但是女人家千里跋涉地來‘叩閽’算是稀奇吧?”
“女人家?”初瑜一愣,露出幾分關切來:“這,怎么是女人家,那是家里的男丁……”
曹颙聽著也生出幾分好奇心:“女子‘叩閽’,那是夫君被羈押?”
曹頌點了點頭:“最稀奇的還不是這個,而是兩個女子同時‘叩閽’,還不是一家,而是你告我男人,我告你男人這般,在都察院衙門前好是熱鬧。
雖沒有動手撕打起來,但是瞧著兩人的憤恨樣,都是恨不得吃了對方一般!”
曹颙與初瑜都有些聽糊涂了。
自古以來都是有了冤屈才來叩閽。
這兩家都來叩閽,那是下邊地官員判案時“各打五十大板”不成?
曹頌仔細講到:“我們在衙門外聽得影影綽綽的,好像是這回事。
這兩個女子一個姓孫,原是個知州太太;另一個女子姓王,原是知府太太。
這知州太太控告知府與布政使向其夫勒索銀兩;知府太太則控告知州誣告,還順帶著連總督都捎上了,說是總督徇私舞弊。
輕信知州,將其夫嚴刑拷訊致殘。
這雖然兩個女子“叩閽”互訐稀奇了些。
但是這案情卻委實不稀奇。
這兩年因追繳庫銀,使得大小官員也都慌了手腳,這想要繼續當官的,就要填補上虧空,這自然是得有銀錢才行。
朝廷俸祿低,官員應酬多,若是不使些手段。
怎么弄銀錢?弄完銀錢剩下的窟窿,當然要找人頂罪。
這知府也好、知州也罷,哪里是能夠在地方說得上話的?總督、巡撫、布政使等高官當然不會將自己牽扯進去,倒霉的就是這品級不低不高的官員了。
“等到都察院堂官收了狀紙外,那知府太太王氏就撞了柱子,血濺當場了!”曹頌說道最后,語氣中帶了幾分不忿:“若真是貪官之妻,哪能這般貞烈?若是按照她狀子里說地。
不止是總督,還有巡撫、布政使等人,竟沒有一個是干凈的!”
初瑜聽說是“血濺當場”,不禁訝然出聲。
就是曹颙,聽著心里也是不舒服,這王氏千里迢迢地進京。
既是一心要為丈夫洗刷冤屈,自不是心懷死志之人。
選擇這般剛烈而無奈地手段,應該怕“官官相護”,京城這邊將案子壓下來,就這般破釜沉舟,舍掉性命將事情宣揚開來。
曹頌原是因這事鬧得稀奇方對哥哥嫂子講的,但是講到最后,覺得屋里氣氛驟然沉重了許多,自己也覺得沒意思起來,抓了抓頭。
又道:“還有稀奇的。
這哭得最傷心的不是王氏的仆人,卻是同在堂上的孫氏。
大家不解。
向兩家仆從打探,方曉得他們兩家原本是世交。
就是這次上京,兩家雖因官司之事人情淡了,但是途中遇到困難處仍會相互扶持。
怎么看著,這兩家都不像是惡人!”
曹颙聽著心中抑郁,對曹頌擺了擺手:“快去回你院子換了衣裳,等你一起晚飯!”
曹頌應著,先回槐院換衣服去了。
初瑜怔怔的,好一會兒方省過神來,對曹颙道:“真是奇女子,雖是與之素未謀面,但卻仍是讓人不得不生出敬重之心!”
曹颙不贊成地搖了搖頭:“這以命相搏,實不可取。
如這王氏所說,他夫君已經致殘,且在獄中,那長輩、兒女誰人看護?就算要將事情鬧大,想尋個公道,也不至于非要這般。
而且,這種做法要是平了冤屈,那往后豈不是人人效仿?明明是好人,還要輕賤了性命方能換取公道,這樣下去不知要枉死多少人。
初瑜聽了,心里也曉得曹颙說得在理,可仍是忍不住為王氏感嘆一回。
這血濺都察院,也是滿清開國以來第一例,次日就傳遍京城各處,不管是茶館里地百姓,還是各部的官員,都當是新鮮事說著,當是新鮮事聽著。
戶部福建司這邊,大家也說了一回,因這王氏來自甘肅,告的人中都是總督、巡撫這樣的高官,使得大家不能不想到如今的刑部尚書齊世武也曾是甘肅巡撫任上升職的,還有就是另外一位由甘肅巡撫任上轉京官的鄂奇。
先是做了幾個月戶部侍郎,三月間平調到兵部去了。
這事情是因虧空錢糧引起的舊案,這如今翻起案來,保不齊一把火燒到誰身上。
曹颙只是聽著,心中微微警醒,這齊世武與鄂奇雖然沒有明著站隊,但是根據傳言,都是黨附太子之人。
他心里尋思著“二廢太子”地事,這到底是年初,還是年末,實在沒印象。
自己不是學史的,只知道是在康熙五十一年,卻不知這具體月份。
轉而一想,曹颙又覺得自己多慮了。
這千里之外的錢糧虧空案,就算是能夠清查出幾個蛀蟲來,應該與“二廢太子”扯不上什么干系。
過了幾日,京城百姓茶余飯后地談資就漸漸從“血濺都察院”,轉到“鑲紅旗瓦色之女在未婚夫病故后至夫家剪發守孝,奉姑三年,服滿縊死”上來。
因這與尋常守節不同。
地方官越發重視,特意請了上了旌表。
用以“教化”百姓。
沒幾日,康熙從熱河發回旨意,就姚弘烈、陳弘道互訐兩案,命都察院左都御史趙申喬、戶部侍郎噶敏圖赴陜甘一并察審。
這姚弘烈就是原陜甘寧州知州,孫氏的夫君;陳弘道是原慶陽府知府,死在都察院的王氏地夫君。
兩人罪名都是“貪墨”,現下罷職關在地方獄所。
或是這陜甘離京城太遠。
或是這知府、知州在京官中實在不算什么,大家議論了兩日,便已經是覺得寡淡無味,懶得再提起。
去陜甘查案的官員方出京,刑部又判下四川加派案。
是前任布政使卞永式私自加派火耗,除送原四川巡撫能泰等銀二萬二百兩外,共計入已銀二萬七千四百兩有奇。
原任布政使卞永式照律擬絞,已經病故。
毋庸議。
原任巡撫能泰身為巡撫,屬官私派,不行覺察,又身受贓銀,應照律擬絞監候,秋后處決。
這時就連莊先生。
也察覺出不對來。
這兩個案子,牽扯的都是太子黨的外圍官員。
一廢太子時,因他們不是京官,黨附地沒那樣惹眼,因此并未受到什么懲處。
其后這幾年,有的平調,有地升了六部堂官。
如今被提溜起來處理……
曹颙聽了,知道自己所料不錯,這八成就是二廢太子的前奏了。
他雖不能和莊先生多說什么,但是也流露想及早抽身的意思。
而且他也早早地將京城的局勢隱晦地在家書里道明。
打發兩個妥當之人送往江寧。
雖然目前還不干曹家什么事。
但是也要心里有數方好,處處小心為妙。
省得被牽扯進去,不干不凈地麻煩。
其實京城地有心人不少,而像曹颙這般想到太子頭上地也很多,這一時間原本與太子稍有瓜葛的官員皆人人自危,擠破腦門似地,紛紛往各個阿哥府、王府打探消息。
就在京城暗流涌動之際,圣駕于九月二十二日奉皇太后,自塞外回駐暢春園,九月二十九日回宮。
九月三十,因要宴請前日到京的孫玨夫婦,曹颙早早就料理完衙門的差事,回到府里。
孫玨夫婦昨兒應邀去了平郡王府,其他的像兆佳府、孫家族親等也都發了帖子,因曹颙這邊雖然沒有長輩在,卻是曹家本家,便排在平郡王府后,定了今日宴請。
除了孫玨夫婦,曹颙還請了妹妹與妹夫過來做陪客。
曹穎比曹颙大七歲,出嫁五年,已經誕下一雙兒女,皆是粉雕玉琢,煞是招人喜歡。
初瑜與曹頤都稀罕得不行,一人摟著一個,親近個沒夠,口里贊個不停。
曹穎雖然嫻靜,但是畢竟是嫁人多年,看著弟妹與三妹妹這般喜歡孩子,猜到兩人心事,便將話題岔開,提到進京前歸省之事。
兩人果然都望過去,聽她細講,心里都關切著曹寅夫婦的近況。
偏曹穎在江寧留了兩日,只到東府吃過一頓飯,對曹寅夫婦的近況也只知道個皮毛。
而曹穎本人,又不是個愛多說的,這講了幾句便冷了場。
初瑜與曹頤都是伶俐人,想著曹穎轉開話的緣故,便也克制著不往孩子方面說。
不知不覺,話題就說到江寧舊事,曹穎略加思索,方問曹頤:“提起當年,我倒想起一件事。
昨兒在王府那邊,依稀聽著提起一位永佳姑娘要被指給哪個王爺做嫡福晉,這個永佳可是當年江寧機杼社地那個完顏永佳姑娘?我記得她比三妹妹還要年長兩歲,怎地還未成親?”
“永佳姐姐要指婚?”曹頤臉上露出歡喜神情來:“也是,她七月孝滿,嗯,算算日子也該差不多了!”
她自顧自說了,見曹穎那邊還瞧著她,這才想起沒回答姐姐的話,忙笑道:“瞧我,歡喜的忘了說。
大姐姐猜得不錯,若是王府那邊提起的永佳,那便完顏府的永佳姐姐沒錯了。
因那府的寶格格同永佳姐姐交好,得到消息靈通些也是有地。
因守孝,永佳姐姐這兩年耽擱了,一直未出閣,這也是才孝滿。
因永佳是十四福晉的堂姐,十四福晉又和七福晉交好,初瑜原也是聽過永佳這名字的,只是并不熟絡。
而嫁入曹府后,她也常聽寶雅與曹頤提到永佳的,又知道她是曹颙好友永慶的妹子,心里便生了幾分親近。
眼下,她聽著這話微尋思了一下,卻是有些不太對頭,因問曹穎道:“這大姐姐聽著確是嫡福晉嗎?可這京中各王府,沒有哪家王爺未成親呀?”
曹穎點點頭:“應是沒聽錯,確是嫡福晉!因聽了是嫡福晉,還與人道她可是個有福的。
”說到這里,她頓下來,細細想了想,笑道:“是了,好像是簡親王!沒錯,就是簡親王府!”
初瑜與曹頤面面相覷,許久說不出話來。
這簡親王雅爾江阿雖是鐵帽子王,聲勢顯赫,但是卻不是初婚。
他的嫡福晉去年春天病逝的,看來永佳是要去做繼福晉的。
簡親王府雖然前兩年連著沒了幾個小阿哥,但是如今還有嫡福晉留下的兩個嫡子,庶子也是簡親王最寵愛地側福晉所出,其中最大地都十三、四,眼看著就到婚娶的歲數。
完顏家門第高貴,若不是永佳康熙四十五年選秀時病著,配皇子地就會是她,而不是她的堂妹。
而偏四十八年她又因守孝耽誤了選秀,否則便不是十五阿哥福晉,也會指給郡王為嫡福晉的。
如今,這簡親王府論起來,雖是權貴中的權貴,身份尊貴無比,但是這繼福晉卻委實不容易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