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

第三百零六章 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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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眾人皆以為曹颙這位“新官”會忙得焦頭爛額,而后指不定要出點什么“亂子”,來給大家添茶余飯后的談資時,曹颙卻出乎意料地清閑起來。

十六日陛見后,曹颙便留在暢春園,并沒有往太仆寺衙門去。

反正這邊也有給官員輪值歇著的地方,他就很“敬業”地留在這邊了。

太仆寺那邊的運轉,他只讓分管的屬官提議,自己選擇點頭或搖頭,其他的心半分不操。

不是他懶散,上不了臺面,而是一個衙門的事務繁雜,哪里是一天半天就能接手的?更不要說這幾日忙忙乎乎的,衙門內外正亂得不行。

若是讓他自己去弄清楚這個,弄清楚那個,指不定到時候又出什么亂子。

曹颙心里已經做了最壞打算,“驚象”、“驚馬”這些個手段應沒人敢使,畢竟是甲子萬壽大典,就算是看他不順眼,也不敢鬧太大動靜。

剩下的,不過是差事中的紕漏,不大不小的笑話,無關大局的“失誤”等。

他不過是個“委署”,又不像其他人那般想要借此一步登天得到康熙的青睞,何苦事事攬在身上,因此他很是清閑地放權了。

若是有人打他的主意,先要搭上自己的人不說,未必會落下什么好來。

不過,未必有人愿意見他這般“清閑”,那就是將他提到這個位置上的康熙。

站在菜園邊上。

看著康熙地背影,曹颙的腦子飛速運轉著。

從十五日至今,自己做得還算是規矩,并沒有魯莽或者有把柄的地方啊?

康熙站在那里,緘默了許久,問道:“曹颙,你瞧這麥苗長勢如何?”

既是康熙金口玉言。

那曹颙可得仔細看了。

不過,他不諧農事。

哪里能看出什么門道來?只是覺得一片綠油油的,看了叫人很舒服。

見曹颙沒有立時應聲,康熙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問道:“嗯?”

曹颙回道:“回萬歲爺的話,這……奴才沒經營過農事,說不出好歹來。

只是瞅著麥苗粗壯,都抽了惠兒,想來是好的。

康熙冷哼了一聲,道:“只是看著光鮮罷了,若是少了肥料水份跟上,麥粒也難長好!”

平白無故說這些作甚?曹颙望著那麥子,就算不是自戀的性格,也不免有些疑惑。

難道康熙是要栽培自己?故意點撥點撥,指望自己能長成一株好麥子?

心里雖是胡思亂想地,曹颙嘴上還是應和道:“萬歲爺說得是。

只聽康熙又道:“那年,也是這個時候,平南王尚可喜請老,欲以其子之信嗣封鎮粵。

想要試探朕。

朕許他請老,駁了其子嗣封鎮粵的條陳。

滿朝文武俱是惶恐不已,終日到朕跟前勸諫地人不止一二,都怕引起兵事,朝廷動蕩,國將不寧。

曹颙靜靜地聽著,心里有些納罕,這應是平三藩時候的事兒,少說也有三、四十年,卻不知康熙怎么想起提起這些來。

康熙繼續說道:“那些個文武大臣。

都以為朕是年輕莽撞。

不曉得輕重,才執意如此。

沒有人曉得。

朕心里也怕,三藩手握重兵,怎能不怕……”說到這里,加大了音量:“怕又如何?朕是皇帝,總不能因心存畏懼,就一味地養虎為患,斷送了大清江山!”

雖然康熙說得意氣風發,但是最后那四個字,還是生生地刺痛了曹颙的耳朵。

他想起那天花方子,想起父親的告誡,真想問一問眼前的帝王,到底是將自己當成滿人的皇帝,還是當成天下子民的皇帝?照拂你地子民,使得百姓免了“天花”的危害,不是更能體現“千古仁君”的風范么?

微微蹙眉,曹颙終是按捺住自己的沖動,只是望著那茁壯的麥苗,握住了拳頭。

康熙轉過身來,仰著下巴對曹颙道:“那年,朕二十歲!”話中,滿是得意與自豪。

不知為何,曹颙突然想起瑪爾漢來,說著自己征戰西北、戰功赫赫時,瑪爾漢也是這番神情。

康熙抬起頭,望向東邊的朝陽,面上神色很是復雜。

或許是因康熙年邁的緣故,曹颙覺得他比前幾年看上去矮了些。

不管心里對這位帝王如何畏懼,想想這些年,他確實待自己照顧頗多,曹颙還是不由生出感激之心。

如今已經是康熙五十二年,距離康熙六十一年,還剩下九年。

想到這些,曹颙的心里也甚是沉重。

不管這位帝王對世人如何,對滿漢大防如何,他對曹家確實是優容到底。

康熙已經轉過身,對曹颙說道:“朕點你去太仆寺,你可曉得緣故?”

還能有什么緣故?年老地帝王,對他的兒子們防范甚深,生怕他們安插人手到自己身邊。

就算沒有七阿哥的舉薦,沒有曹颙,太仆寺卿的位置絕對不會落到八阿哥他們推薦的明安頭上,也不會落到三阿哥他們使勁的伊都立頭上。

曹颙心里曉得這些,但是帝王心思,豈容外人揣摩?思量了一回,他仍是微微地搖了搖頭,回道:“回萬歲爺地話,奴才愚鈍,難解圣意!”

康熙擺了擺手,道:“你是朕的……朕的孫女婿,私下里,別‘奴才’、‘奴才’的了,就叫朕皇瑪法吧!”

曹颙躬身應了,卻沒有叫出口。

自稱“奴才”也是沒法子,他心里也是不想的,但是被父親說了幾次后,他也只好謹慎再謹慎。

省得皇帝看你順眼時沒事,看你不順眼了。

這也是狂妄的罪過。

康熙看著曹颙,神色頗為復雜,道:“朕想留你在京里,你父親也想你能在這邊,朕同你父親總不會害你,你不必防范過甚!”

曹颙聽了,愣在那里。

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康熙嘆了口氣,說道:“每次見你。

朕都想要罵你父親一頓。

想來也是小時地變故太大,使你對人對事始終這般戰戰兢兢,做事也畏首畏尾,放不開拳腳。

每次見你孤孤單單,六親不靠的模樣,朕也跟著不好受。

曹颙胸口像塞了團棉花,悶得人喘不上氣來。

自己怎么會孤單。

不是有父母親人,不是有妻有子,不是有朋有友么?為何聽了康熙的話,眼睛卻是酸澀得不行,想要大聲地辯白辯白,想要高呼一聲,自己不是一個人,自己過得很快活!

世界仿佛靜止了一般。

十一年八個月零八天,曹颙記得清楚清楚。

重生以后的日子,他心里都記得。

以為自己已適應了新身份,曹颙這些年努力地生活著,然,當那層窗戶紙被捅破時。

他才發現自己無法欺騙自己。

雖然只是個小人物,但是他地孤獨絲毫不比那位帝王少。

他冷眼看著這世界,心里藏著無法對人宣之于口地秘密。

表面上,他還要帶著笑臉,努力地適應生活地熱鬧,扮演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

孤獨,刻骨的孤獨。

曹颙很想找個能說話地人,告訴他自己是誰,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自己地心里藏著什么樣的秘密!

曹颙很想笑著跟人調侃調侃。

說自己竟是曹家的兒子。

曹雪芹的長輩,見到了皇帝老兒。

與皇子阿哥是嘻嘻哈哈的交情;很想與人顯擺顯擺,自己運氣夠牛,娶了個溫柔善良的小媳婦兒,生了個大胖兒子。

就像是當啞巴當了十多年,突然能開口一般,曹颙特想找人說說話。

他握了握拳頭,正想回頭對康熙說上兩句,就聽有人道:“這都什么時辰了,你怎么還在這兒?”

是十六阿哥到了,曹颙四下望望,問道:“萬歲爺呢?”

十六阿哥道:“早就走遠了,你想什么呢,這么出神兒?輦駕那邊準備呢,一會兒就要回京,咱們也得跟著啊!”

看著十六阿哥褪去少年稚氣,已經是大人模樣,曹颙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們來打個賭,十六爺敢不敢?”

十六阿哥挑了挑眉毛,笑道:“怎么,打皇阿瑪那邊得了什么了不得地消息,想要找人賣弄賣弄?”

曹颙不禁失笑,不愧是一起混過幾年的,算是有點曉得自己的心思。

只是與其說是“賣弄”,還不如說他實在憋壞了,想要說上幾句話罷了。

因此,他也不置可否,追問道:“到底敢不敢,十六爺給個話吧,別磨磨嘰嘰的不爽快。

若是十六爺不稀罕聽,我尋別人說去!”

十六阿哥被他引得心里直癢癢,指了指曹颙道:“不待這樣的,看你笑成這樣,指定是好事兒,不同我說,還要同哪個說去?賭了就賭了,只是我這兒有什么是你惦記的?想要什么開口便是,還能少了你的不成?”

曹颙方才不過是隨口戲言,現下聽十六阿哥這般說,才想起自己還沒尋思賭注。

稍加思索后,曹颙道:“賭注么,就是十六爺一句話吧!”

十六阿哥點點頭,道:“嗯,曉得了,你說,什么話?”

曹颙笑著說:“要是有那么一天,我去得早些,留下老母幼子的話,就請十六爺多加照拂!”

十六阿哥還兀自好奇,笑道:“去得早些?你要往哪兒……”說到這里,卻是收了聲,皺起眉頭:“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大清早地,怎么想起說這些個?”

不過,他隨后搖搖頭,道:“怎么?你得了信兒了?那你也不能跟巴查爾比啊,他將五十的人了,沒了也不意外。

”說到這里,笑著捅了曹颙一下,道:“真不曉得,你怎么能想到這些生啊死的。

換作其他人,怕是要放炮仗了,你這個太仆寺卿算是穩當了!”

曹颙還真是才聽說,只是既然十六阿哥這么說,他也懶得辯白。

十六阿哥笑道:“這賭注都說了,那到底賭什么,我這可還等著呢!”

曹颙摸了摸下巴。

圍著十六阿哥走了一圈,將他從頭到腳看了。

十六阿哥被看得發毛。

不禁退后一步,問道:“咋了,神神叨叨地,別告訴我,你是要冒充諸葛!”

曹颙笑著點點頭,笑著對十六阿哥道:“嗯,往后沒人時。

十六爺可以稱我為‘賽諸葛’!”

“得,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到底得了什么好消息,別遮遮掩掩的!”十六阿哥笑著說道。

曹颙擺擺手:“十六爺別急,得容小仙兒我好好算算!”說著,有模有樣地弄得幾個手指頭。

十六阿哥笑得不行,指著曹颙道:“這……這到底是跟哪個學的?出去一年,倒變成個神棍回來了!”

曹颙擺弄完手指頭。

搖頭晃腦,笑道:“十六爺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前程么……自是不可限量……一個王爵是少不了地!”

十六阿哥卻是不信,搖頭道:“竟胡說,怎么會?除了幾個年長的哥哥,還能有誰有資格封王爵?十四哥向來受皇阿瑪寵愛。

也只是個固山貝子,我還能越過他去?”

曹颙只是笑,道:“到底如何,十六爺往后便知曉了!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你心里有數就好,不要對人說起,省得徒增變數。

十六阿哥見他說得肯定,心里也沒底起來,收了笑,問道:“是方才皇阿瑪露了什么口風了?真打算封個郡王給我?可是。

不管是序齒。

還是母妃位份,也沒有讓我的爵位超過哥哥們的道理?”

曹颙故作高深狀。

道:“到時候,你便曉得了。

只是這事急不得,或許要十年、八年地,你別忘了我說過這些話就是。

到時,別忘了好好夸夸我算得靈驗!”

十六阿哥笑著暼了他一眼,道:“面皮夠厚啊,不過是打皇阿瑪那里聽了什么話,還真把自己當神仙了不成?嗯,我記得了,只望借你吉言,真有那么一日,也能給額娘長長臉面。

曹颙笑著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將近辰時(早七點)。

兩人說說笑笑,往二宮門去了。

待兩人漸遠,就見一人打菜園邊上關帝廟的墻后出來,卻是穿戴著親王禮服地四阿哥。

想起方才曹颙與十六阿哥嘻嘻哈哈的模樣,他不禁笑了笑。

看來,皇阿瑪是想過幾年給十六封個郡王,只是這些話為何會對曹颙說起?四阿哥疑惑不解。

莫非,真如傅鼐猜測的那般,曹颙的出身真有什么典故?

看著曹颙地背影,四阿哥想起粘桿處那邊地消息,李煦已經是八阿哥的人。

曹家眼下雖然不摻和這些,往后會如何?

圣駕辰時二刻起駕,奉皇太后自暢春園回宮。

因是萬壽節前夕,擺足了儀仗,又有宮妃百官隨行,浩浩蕩蕩地,好幾里路。

自暢春園到西直門,各省官員士庶夾道羅拜,迎接御輦。

一路上,各種排場,有老者們跪獻萬年壽觴,康熙停輦慰勞,賜老人們壽桃等吃食。

其中有鑲藍旗蒙古副都統賴都之母,年九十,五世同堂,率其子孫百余人迎駕。

康熙停輦,命人賜給老夫人壽桃,道:“老人家好福氣,祝老人家長命百歲!”

老人家顫顫悠悠地磕頭,道:“萬歲主子萬福,恭祝主子萬壽無疆!”

在西直門外,諸王、貝勒、貝子、公、宗室、覺羅人等及文武大臣、官員、兵丁并于誦經處跪迎。

在他們身后,是數不盡的京畿百姓,也都是跪迎圣駕。

就聽有人道:“萬歲萬歲萬萬歲!”而后眾人皆齊聲應道:“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越來越大,無數地人跟著喊起來。

康熙坐在御輦上,霽容俯視。

在諸王貝勒身后,在被兵丁隔開的百姓人群中,身穿常服的十三阿哥跪在地上,含淚叩首,心下默念道:“皇阿瑪,老十三來給您賀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