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豐收
十一月十三,康熙自暢春園啟行,謁暫安奉殿、孝陵,五阿哥、十阿哥、十五阿哥、十七阿哥隨扈。
曹颙身為太仆寺卿,帶了唐執玉與其他幾個屬官,也跟著鑾駕侍奉。
同五月間塞外避暑不同,這次出差實是挺遭罪。寒風漸冷,騎在馬上,度慢得不行,還不能失了官儀。
雖說曹颙沒有冬日隨扈過,但是十六阿哥是經常隨扈的,提前叮囑過曹颙,讓他帶足小毛衣裳。套在官服里擋風耐寒,最是要得。還有什么軟皮護膝,翻毛靴子,手筒,耳包,能預備都預備上。
曹颙也同隨扈的幾個太仆寺屬官說了,眾人也都各有準備。只有唐執玉,因出差前趕上休沐,沒有趕上曹颙的吩咐,沒有準備那些個。
雖然他也穿著棉衣裳,看著厚厚的挺耐寒,但是在馬背上行了半日后,卻被凍得滿臉青白,身子都僵硬了。
按照行程,這要五、六日才到孝陵,曹颙怕唐執玉受不住,就將自己手上富余的一套皮馬甲、護膝、手套送他使。
圣駕為了避免擾民,并不經市鎮走,唐執玉就是想添些皮毛衣裳也找不到地方買去。因此,對于曹颙的饋贈,他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謝過收了。
寒冬時節出差,曹颙這種懶人原是不情愿的,但是昨日李鼐造訪,帶了個消息,卻使得他高高興興地出差來了。
李煦要進京了,已經請下旨意,進京來陛見。聽說他已經打江寧啟程,十一月下旬抵京。
曹颙在李鼐面前能應付自如,換作李煦的話,卻是沒有把握。李煦是偵探頭子,若是自己露出馬腳來,說不得就將嫌疑引到他自己身上。
只是,卻不能參加永慶長子的“洗三”禮了,曹颙心中嘆息一聲。
阜成門內小弓匠胡同,永慶府邸,內院正堂。
今日來參加孩子“洗三”的,女眷有永慶之母福惠郡主,永勝之妻,永慶胞妹簡親王福晉,初瑜,還有齊佳氏的舅母傅爾丹的夫人舒穆祿氏;男客則是永勝、齊家齊佳氏一個在京任職的娘家兄弟,還有永慶這次武舉的兩個同年武進士。
收生姥姥邊給嬰兒洗身,邊嘮叨:“先洗頭,作王侯;后洗腰,一輩倒比一輩高;洗洗蛋,作知縣;洗洗溝,做知州。”
洗完后,她拿起先前準備好的大蔥輕輕打了嬰兒三下,邊打邊說:“一打聰明,二打伶俐,三打明明白白!”說完,叫人將這根蔥給永慶。
永慶手里捧著這根大蔥,像是捧著金條一般,樂呵呵地出去。到了院子里,他在院中央站下,對著正房的屋脊梁,這這根大蔥使勁地扔上去。
收生姥姥將供奉碧霞元君、云霄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等十三位神像的香案卷起,送到院中焚化,少不得又有一番唱詞。
待都燒干凈了,她滿臉堆笑地向永慶道喜,收攏著添盤等物,滿載而歸。
“洗三完畢”,永慶招待幾個男客去前院吃酒,初瑜則跟著福惠郡主等人坐在內堂說話。
論起輩分來,初瑜還要叫福惠郡主堂姑,因此說話間她便以“姑母”稱之。
福惠郡主見初瑜白白嫩嫩,雖然嫁人好幾年,但是看著還同閨閣女兒般嬌媚,想來日子過得極舒心的。
“聽說你們家的小子跟著你公公婆婆在南面,這隔了大老遠的,你這做額娘的也不想?”福惠嘮叨著。
初瑜笑笑,回道:“左右是替我們盡孝心罷了,要說不想是假的,只是想著有他祖父祖母疼著,定是比我們這些小的還妥帖,心里牽掛也就少了!”
福惠搖搖頭,不置可否,孩兒是娘的心頭肉,看來初瑜也只是強撐著罷了,心里哪兒能不想?
提起孩子,想到一個多月前永佳流掉的那個小外孫,福惠只覺得心如絞痛,望向女兒的目光滿是憐惜。
完顏永佳坐在椅子上,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妝容略顯華麗。她臉上均勻地涂了粉,柳眉彎彎,額上也抹了胭脂。
雖然她面上看不出什么異常,但是初瑜無意掃過她的手,青白干瘦地駭人。
完顏永佳原是笑著聽母親與初瑜寒暄的,見初瑜望過來,微微點了下頭致意。
初瑜見她這副無悲無喜的模樣,心里頗為怪異。說不出的感覺,隱隱地有些愧疚,又覺得自己是想過了。
因齊佳氏沒出月子,不能見客,初瑜同福惠說了一會兒話,便先告辭離去。
送初瑜走后,福惠看了看容顏清減的女兒,甚是心疼。王府那邊有先前大福晉留下的嫡子,還有頗受王爺寵愛的側福晉,她這個女兒實在是命苦。
完顏永佳看著母親的擔憂,微微一笑,道:“額娘,女兒沒事!”
沒有兒子傍身,又不受丈夫的寵愛,只是當個內宅擺設,這哪里是沒事?福惠郡主眼圈已經紅了,想要勸慰兩句。
因當著小兒媳婦的面,怕落了女兒的臉,她只是嘆了口氣,終究是什么也沒說。
初瑜坐在車里,想著自己聽過的、看過的,像自己這般舒心過日子的女子少中又少。能嫁給額駙,豈不就是她的福氣?自己要惜福才好,她在心中告誡自己道。
馬車沒有直回曹府,而是過了前門,去了淳郡王府。
這些日子,有風聲傳來,道是老太妃孝期后宮里要指婚。淳王福晉與側福晉納喇氏都給初瑜送了信兒,讓她有空兒回王府這邊看看。
淳王府這邊的二格格今年十五,中秋前行了及笄禮,到了說人家的歲數。
聽說初瑜回來,淳王福晉親自帶著丫鬟婆子到二門來迎。正好側福晉也帶著丫鬟過來,兩人碰了個正著,面上就有些訕訕的。
初瑜見嫡母與生母都在,忙俯身見禮。
淳王福晉笑著拉了她的手,道:“一家人,外道什么,這天漸冷了,快跟額娘到屋里說話!”
初瑜笑著應了一聲,沖納喇氏點點頭,跟上嫡母的步子。側福晉落在后面,看著女兒的手,神色有些僵硬,心里嘆了口氣,還是跟著福晉身后往主院去了。
雖然已經是冬月間,外頭正寒,但是淳王福晉的屋子因攏著地龍,溫暖如春。
進了屋子,初瑜去了外頭的披風。淳王福晉因方才摸著她手冷,拉著她的炕上坐了不說,還將自己常用的一個描金福字的紫銅手爐遞到初瑜手里。
側福晉納喇氏侍立在旁,聽著淳王福晉與女兒閑話家常。
初瑜想著妹妹之事,開口問道:“額娘,老佛爺這個時候指婚,二妹妹……二妹妹是要往科爾沁去?”
“現下還說不好,聽著宮廷傳來的消息,說是月末前二格格的親事就要有準信下來!是科爾沁也罷,還是喀喇沁、巴林也好,只保佑別是外蒙古,怪老遠的,也沒個歸寧的指望。”淳王福晉說道。
這二格格是側福晉納喇氏生的,她在旁邊聽著,臉上也盡是舍不得。可是心里也曉得,舍不得也沒法子,宗室女撫蒙古是慣例。十個格格里,有一個能留在京城的,就已經是了不得。他們府里,初瑜留到京城,就已經是天大的恩典,怎么還能有第二遭呢?
少一時,就見淳王福晉使喚去請二格格與五格格的丫鬟回來,兩位格格也跟著進來。
二格格穿著件寶藍色的灰鼠皮袍子,還是一向的穩重模樣。給兩位福晉請安,同初瑜彼此見過后,她笑著問道:“大姐,聽說干外甥頭頂有三個旋兒,妹妹還沒見過有三個旋的人,姐姐怎么沒抱回來?”
初瑜笑笑道:“他還小呢,天冷不敢折騰。哪日妹妹得空,過那邊府里,就看到了!”
二格格笑笑,在椅子上坐了。
五格格的神色,卻有些淡淡的。通過大半年的調理,她臉上的疤痕淺淡不少,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出來。只是性子卻是變了不少,不如以前愛說愛笑。
淳王福晉笑著對初瑜說:“三個旋兒好,往后是騎馬打仗的料的!你同額駙能有這份善心,會得好報的。有個孩子在眼巴前兒養著,這孩子來得也快些!只是寶貝天佑那邊,雖不在你們眼跟前兒,也不能疏忽了。小孩子最有靈性,父母疼不疼,他是心里曉得的!”
五格格坐在二格格下,見母親親親熱熱拉著姐姐說話,原本就有幾分不快。聽了福晉這話,她便站起身來,硬邦邦地說道:“額娘既是曉得這個理兒,為何不多疼疼二姐姐與我?”
淳王福晉被問得莫名其妙,皺著眉道:“這叫什么話,你這是在教訓額娘么?”
五格格咬了咬嘴唇,眼圈已經紅了,說道:“大姐姐是阿瑪與額娘的女兒,二姐姐同我就不是么?為何大姐姐能留在京城,我同二姐姐卻要往蒙古吃沙子去?大姐姐還未及笄,阿瑪就親自求了旨意;二姐姐及笄半載,宮里已經傳出要指蒙古的話,也不見阿瑪與額娘有什么動靜?既是能為大姐姐求恩典,為何不能為二姐姐也求一求?”
雖然她與二格格不同母,但是姊妹兩個因歲數差不多,打小都在一起玩兒,感情最是深厚。
五格格這說得雖是孩子話,但是中間卻帶了怨氣。初瑜在旁聽了,不曉得該如何勸慰兩位妹妹。
淳王福晉雖然有些怪五格格失禮,但是曉得她們姊妹情深,舍不得也是有的。
她嘆了口氣,苦笑道:“這滿城各大王府、貝勒府,其他人家的格格,你同你姐姐們也見過不少,有幾個能在京城的?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五格格還要再說,被二格格給止住。
屋子里有些尷尬,淳王福晉對初瑜道:“正好今日新制了豆面餑餑與金糕,都是你打小喜歡的東西,叫人送來你嘗上兩口!”說著,吩咐丫鬟去端來。
金糕就是山楂熬汁后制成的,吃著最是開胃。
初瑜笑著說:“女兒還真想咱們王府的金糕了,那邊府里也有,只是吃著太甜,沒有王府這邊的清爽。”
少一時,丫鬟已經端了兩只小碟子上來。一只白玉碟子,上面放著切片的金糕;一只瑪瑙碟子,裝的是外面沾了豆面的菊花餡糯米糕。
這紅白相配,使人看了,便覺得賞心悅目。初瑜笑著拿了小叉子,叉了塊金糕送到口中,立時唇齒生津。
“真好吃!”她一連吃了兩三塊,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又叉了塊豆面糕嘗了。
這豆子味一入口,初瑜只覺得胃里翻滾,忙捂了嘴巴干嘔。竟似連聞也不能聞了,她青白了臉,忙從炕上起身,遠遠地站了,才覺得心口舒服些。
淳王福晉與納喇氏見了,都瞪大了眼睛,道:“這……”
東直門內,李宅。
李鼐坐在內堂,面上有些焦急。聽到里屋傳來動靜,他立時站起身來。
只見門簾挑開,走出一個白胡子老太醫來。香彤跟在身后,眼圈有些泛紅。
李鼐迫不及待地問道:“周太醫,診得如何?可是……可是有了?”
老太醫笑著拱拱手,道:“恭喜大公子,里面這個小奶奶確實有喜了!”
李鼐長吁了口氣,面上滿是歡喜,嘆道:““天可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