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

第六百五十一章 白首

第六百五十一章白首

暢春園,太后宮。

明日就要啟程去熱河避暑,太后心情甚好,不少后宮嬪妃在這邊陪著說笑。話里話外,說的不外乎是熱河行宮的景致。

宜妃最是乖巧,曉得太后信佛虔誠,說起的都是熱河那邊的廟宇如何恢宏、僧侶如何佛法精深什么的。

直說得太后眉開眼笑,對明日的出行也產生幾分期待。

雖說不是頭一回去熱河,但是像她們這樣的深宮女子,除了隨扈出行,哪里還有看外頭風景的機會。

更何況,到了熱河,還有朝見的蒙古諸王。其中,不乏老太后的兄弟與侄輩、孫輩。

德妃也在太后跟前,卻是老模樣,不像宜妃這樣多話。握著一串手珠,微笑著聽眾人說話。

老人家上了年紀,頗有些嘴饞,說起科爾沁的野果與野菜,面上帶了幾分向往之色。

宜妃聽了,笑著說道:“到底是老佛爺見識多,我們都是聽也沒聽過的。臣妾娘家嫂子昨兒進宮,帶了些外頭的山野小菜。臣妾正預備貢給老佛爺嘗鮮。即便比不得科爾沁的好,老佛爺也賞臉嘗兩筷子,就是我們的孝敬到了。”

太后笑著問道:“有沒有薺菜,上個月的薺菜包子味道很是鮮亮。”

“有,曉得老佛爺進那個香,特意叫人挑的嫩葉。”宜妃笑著點頭道。

正說的熱鬧,就聽門外有內侍高聲稟奏:“皇上駕到!”

聽了聲音,眾妃皆起身跪迎。

康熙進來,先給太后請安問禮,隨后擺手命妃嬪們起身。

太后看著康熙坐了,笑著說道:“我們娘幾個正說起外頭的山野小吃,皇上最近胃口如何,進膳香不香?”后頭一句,是沖著康熙近侍魏珠說的。

“回老佛爺的話,萬歲主子這兩日胃口大好,早起進了兩大碗老黃米粥,還吃了兩個羊眼包子。”魏珠躬身回道。

太后點點頭,對康熙道:“進的香就好,哀家最近只覺得牙松了,硬面餑餑都咬不動,只能撿軟和的咬。”

康熙聽了,露出幾分關切,道:“皇額娘,要不使太醫來瞧瞧?許是吃兩副藥,就好了。”

太后笑著擺擺手,道:“皇帝,哀家都七十六了,外頭的老太妃,這個年紀牙齒全掉了的也有。那些藥汁子還是少喝兩口,看佛祖保佑吧。”說到這里,道:“對了,這次隨扈的官員都定了么?老七的女婿在熱河修園子,修的如何了?說起來,那個什么村的餑餑,可口的不少。這小兩口,別看都是軟綿綿的性子,日子過得倒是紅火。”

康熙自是曉得太后的心事,道:“曹颙的差事還好,這次隨扈的臣工中,就點了他父親曹寅。到時候父子團聚,也不使他白忙一場。”

太后聽了,點頭贊好,道:“還是皇帝體恤臣子。說起來,曹家小小子是皇帝的親孫女婿,正當好好看護些。”

說到這里,太后皺了下眉,道:“對了,怎么哀家恍惚地聽說誰家的格格沒了?”

“是禔的二格格,和碩額駙李叔鰲所尚郡主。”康熙想起早上看的折子,亦是帶了幾分唏噓。

雖說自己都不記得二格格的長相,但是到底是親孫女,做祖父的心里也不好受。

“二格格啊,可憐見地,哀家記得同十四阿哥年歲差不多,還不到三十。”太后搖搖頭,道:“哀家這做曾祖母的都不落忍,惠妃這親祖母得多難受。”說到這里,吩咐德妃道:“待會兒你過去瞧瞧她,就說哀家說的,給她道惱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只當是佛祖召喚過去了。”

德妃恭敬地應了,宜妃雖仍面不改色,但是心里也頗不是滋味。瞧著太后的架勢,竟似將德妃當成了后宮第一人,那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至今為止,適逢大典之時,她的位置也是在德妃之前。

不過,隨即想著德妃這次并不隨扈,留在京城打理公務,自己帶著幾個年輕的貴人隨扈,她心里就舒坦了不少。

雖說宜妃已經五十多歲,但是因其保養的好,看著仍像四十許。加上她性子活潑,會說話,現下康熙雖不再召她侍寢,但是隔三差五的,也召她陪著說話。

康熙看到宜妃,想起一事,問道:“跟著祎出行的人都安排妥當了么?他還小,又是頭一遭出門,還要多經心些。”

宜妃笑著說道:“不勞皇上惦記,臣妾打得了消息,就開始張羅,已經安排得妥妥當當。雖不是臣妾生的,到底我養了好幾年。說起來,比當年九阿哥初隨扈時,臣妾還盡心呢。”

康熙聽了點頭,太后笑著指了指宜妃道:“瞧這臉皮厚的,還沒等別人夸,就自己個兒表功。曾孫兒都有了,還不曉得穩重。”

宜妃笑著奉承道:“臣妾活到九十九,也要惦記著老佛爺夸呢。到時候,臣妾的頭發都白了,就戴一朵大紅花,給老佛爺那個彩衣娛親……”

一席話,聽得太后臉上樂開了花。

康熙又陪著說了兩句,因還有許多折子要批,所以就先起身回清溪書屋。

還沒到書屋門口,便見七阿哥與十六阿哥面帶急色地站在那里。

見了康熙,兄弟兩個疾步上前。十六阿哥尚好,七阿哥滿頭大汗、漲紅著臉、喘著粗氣。

“皇阿瑪……”七阿哥的聲音已經帶了哽咽。

看著兩人慌里慌張的模樣,康熙面色不由一沉,喝道:“什么事兒,慌張至此?”

七阿哥紅著眼睛,說不出話。

十六阿哥上前一步,道:“皇阿瑪,和碩額駙曹颙使家人日夜兼程回京送信……初瑜遇刺,情況兇險,請十六阿哥代其御前請命,求兩個好太醫過去救命!”

一口氣說完,十六阿哥也不禁有些動容,低聲道:“皇阿瑪……”

康熙聞言,臉上已經是變幻莫測。他看著十六阿哥,道:“到底怎么回事?堂堂的和碩格格,朕的親孫女怎么了?”

“被刺客所襲,傷了肺腑。”十六阿哥咬牙說著,從袖子里掏出曹颙的親筆信,雙手遞給康熙。

康熙打開看了,里面的字跡略顯潦草,想來是曹颙心神不寧時所書,然而下邊提及初瑜病情時,卻格外認真仔細。想來是想讓這邊的太醫院,對癥下藥,對癥派人,省得耽擱了救人時機,

康熙的臉上,已經生出怒意,不曉得是惱曹颙連累妻子,還是惱那幕后之人。

他沒有立時應聲,而是將曹颙的信往十六阿哥懷里一摔,背著手進了書屋。

“皇阿瑪……”七阿哥激動之下,已是追了進來。十六阿哥雖曉得不妥當,但是怕七阿哥失儀受責罰,也跟著進來。

“七爺……十六爺……”魏珠甚是為難,按理該攔下,但是瞧著七阿哥雙眼赤紅的模樣,也帶了幾分懼意。況且,又是曹颙的家事,魏珠心里也有幾分惦記,便腳步放緩,任由他們進去。

康熙瞧也不瞧七阿哥,對十六阿哥道:“拿著信到太醫院,找兩個太醫,即刻啟程前往熱河曹颙處聽命。”

“兒臣遵旨!”十六阿哥不禁歡喜出生聲,不等康熙說“跪安”,立時就要往外奔。

“且慢!”康熙皺眉喚道:“曹颙打發回來送信的人呢?傳來,朕有話要問。”

十六阿哥遲疑了一下,應聲出去。

七阿哥已經穩了穩心神,躬身道:“皇阿瑪,兒臣實是放心不下。請皇阿瑪應允,讓兒臣攜太醫去熱河。”

“只是你自己有閨女?你女兒傷了,你就要放下隨扈的差事,提前出京探女;那大阿哥的次女沒了,是不是還要放他出來吊孝?”康熙說著,已經帶了幾分惱怒,喝斥道:“堂堂多羅郡王,遇事便手足無措,成何體統?”

七阿哥被訓得一激靈,已經曲膝跪下。

“……平素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么?還曉得疼惜自己血脈,可見是沒黑了良心……要是你們肯安份些,哪里會鬧出這些變故?”康熙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在氣什么,指著七阿哥,怒道。

七阿哥俯首跪在地上,聽得稀里糊涂,但是因見皇父氣極,也不敢辯白,只能昧著良心道:“兒臣知罪,請皇阿瑪息怒。兒臣知罪,請皇阿瑪息怒……”

康熙見他這唯唯諾諾的樣子,還想要再呵斥兩句,視線落到七阿哥的腿疾上,心里嘆息一聲,終是住了口。

屋子里沉寂下來,少一時,就見魏珠進來稟告:“啟奏萬歲主子,和碩額駙曹颙家人魏黑帶到。”

“傳!”康熙板著臉,道。

“嗻!”魏珠應著,轉身將在外候著的魏黑帶了進來。

想來剛才已經有人教了魏黑見駕的規矩,因此他也不敢抬頭,進了屋子,便雙膝跪下,口稱:“小人魏黑見過皇上。”

康熙見他看著草莽,還盲了一目,就有幾分不喜。不過既是曹颙打發來的,自然是其心腹之人,又見他身上衣服盡是褶皺,風塵仆仆的,想來也是馬不停蹄地趕路。

因此,康熙便點點頭,道:“熱河那邊到底發生什么變故,詳情如何,你一一稟來。”

對于皇帝,魏黑原還有幾分懼意,但是一尋思,不過是穿龍袍的老頭,還能比得過妖魔鬼怪不成?

所以,他按捺住慌張,將前日下午在熱河學士府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

這卻比信中詳細許多,聽著也驚險許多,康熙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那女子所說的塞外是怎么回事?莫非,曹颙真有殺人枉法之事?”康熙的聲音,帶了幾分犀利。

“冤枉,皇上!”魏黑聞言,心下著急,不由抬起頭來,高聲道。

魏珠怕他粗人不懂規矩,惹惱康熙,上前一步,尖聲道:“放肆!御前不得喧嘩,皇上怎么問,你怎么答就是!”

康熙盯著魏黑,饒是魏黑見過世面,也不禁后背發寒,直覺得身上像被刀子剜一樣。

他咽了口吐沫,放下了音量,回道:“皇上,前年正月小人之主奉命到口外牧場清點凍斃牲口數,小人也曾跟著前往,所以曉得詳情。一路上只是遇到風雪,并未與人發生口角沖突,有太仆寺同行的幾位大人可以作證。”

康熙看著魏黑的臉,見他不似說謊,心里已經信了幾分。畢竟,以曹颙的身份與性子,也不是隨意取人性命之人。

他皺眉,問道:“既是如此,那女子為何這般說?”

“回皇上話,前年春天,小人主子雖沒有遭遇口角,但是根據莊先生所知,當時確實有人買兇塞外,想要小人主子性命。為了這個,莊先生還專程打發人到口外支援。不過,他們沿途,也并未與賊人沖突。許是見事情敗露,那女子之夫被滅了口。”魏黑猶豫了一下,將前年的事如實說出。

只是為防節外生枝,他沒提到曹寅,全推到逝去的莊先生身上。

莊先生的身份,魏黑是曉得的。因此,他也不曉得,當年的事有多少是皇上知道的,多少是不知的。

“曹颙的信中提到懸賞,這是何意?”康熙沉著臉,問道。

“回皇上的話,那女子自殺前,伊大人曾問她是否因懸賞令而來。瞧著她的意思,是因懸賞的緣故,曉得小人主子是殺夫仇人,所以才喪心病狂來行刺。”因怕失言,魏黑有些不敢說了,斟酌著說了這兩句。

康熙怒哼一聲,臉色已經黑得怕人。

看著還跪在一邊的七阿哥,他不耐煩地擺擺手,道:“跪安吧,去三阿哥那邊傳朕的口諭,讓他明日頂你的缺。”

七阿哥聞言,好一會兒才反映過來,叩首道:“兒臣謝皇阿瑪體恤。”

康熙轉過身去,已經不搭理他。

七阿哥退了出去,魏黑跪在地上,惦記著太醫院那頭。

他日夜不停、快馬加鞭,從熱河到京城才用了一日半功夫。換做老胳膊、老腿的太醫,指定受不得這般趕路。

忘了跟十六阿哥提一句,不僅要挑醫術精湛的,還要挑體格好些的。

這時,就聽康熙問道:“曹颙如何?”

魏黑忙收了心神,道:“看著安靜,卻讓人擔心。”

曹颙與初瑜琴瑟和諧,在京城里也是出了名的。康熙想起,自己打發素芯去曹府時,曹颙拒不納妾之事。

他沒有再說話,擺擺手叫魏黑退下……

熱河,淳王府花園,西院。

天慧摟著寶雅的脖子,倚在她懷里,輕聲問道:“姨母,媽媽呢?”

寶雅摸了摸她的頭發,道:“你媽媽身子不舒坦,這幾日姨母照看你,要乖。”

天慧點了點頭,抿了抿小嘴唇,又問道:“那阿爹呢?”

寶雅聽了,抬起頭來,帶著幾分焦心,往里屋望去。

屋子里都是酒味兒,初瑜闔著眼睛,面色潮紅,躺在炕上。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解了,露出胳膊大腿。

曹颙手里拿著一塊濕毛巾,輕輕給初瑜擦拭著。

曹颙怕有聲音吵到初瑜,屋子里只留下喜彩、葉嬤嬤兩個打下手。

葉嬤嬤到底上了年紀,又遭遇這么大的變故,紅腫著眼睛,身子不由地打晃。

從前日遇襲至今,初瑜一直昏迷著,昨晚開始又發起高燒。曹颙叫人拿了烈酒,不停地給初瑜擦拭降溫。

這擦完一遍,曹颙伸出手去探探初瑜的頭,又摸摸自己的,不由皺眉。效果并不明顯,還是燒得駭人。

曹颙想起今天已經打發人去行宮那邊取冰,轉過頭去,問喜彩道:“冰呢,取回沒有?”

雖說按照規矩,要每年五月初一才開冰窖,但是曹颙本身就是內務府堂官,這其中又干系到一位皇孫郡主,齊敏那邊也不敢多事。

如今,他那邊也是急得焦頭爛額,差點就要求神拜佛去。

這熱河緝兇之事,十六阿哥是交代給他了的,卻出了這么大的紕漏。太平盛世,尊貴的皇孫郡主遇刺,生死危機,這事如何能壓下來。

捅到御前,他這個行宮總管,如何能跑得了干系?

他也巴巴地過來探望,但是曹颙全副心思照看妻子,哪里有心思待客?自然沒有見著。

這個時候,別說曹颙說要冰,就是要齊敏的半條命,他也會屁顛屁顛的奉上。

“已經取回來了,七娘拿出去鑿了,怕在這邊有動靜。”喜彩回道。

曹颙見葉嬤嬤臉色難看,身子有些不穩,上前扶住她,道:“嬤嬤兩日沒闔眼,先去歇歇吧。”

葉嬤嬤眼淚已經出來,抓了曹颙的胳膊,低聲哽咽著道:“額駙,額駙……別趕老奴,老奴怕啊……”

豈止是她怕,曹颙也怕,所以出事以來,這兩日兩夜,他片刻不敢闔眼。

聽了葉嬤嬤的話,他便不再多說,只是扶著葉嬤嬤到椅子上坐下。

對于眼前這個有點嘴碎的老婦人,曹颙曾頗為厭惡,如今卻只有感激與感謝的。

寶雅在門口,看著這些,鼻子也是酸得不行。她想了想,還是抱著天慧離開,一邊走,一邊輕聲對天慧道:“咱們去廚房,看你媽媽的藥去,再看看你阿爹的飯……”

出了園子,剛好同端著冰盆的方七娘對個正著,寶雅止了腳步,猶豫了一下,道:“我瞧著曹颙也要熬不住了,你們在跟前的,好生勸勸。”

方七娘聞言,不由好奇,仰頭道:“格格怎么不自己個兒勸?我們嘴皮子都說破了,也不頂用啊。”

寶雅臉上發白,沒有回話,抱著天慧,往廚房去。

方七娘看著她的背影,臉上滿是疑惑,不過因惦記著初瑜,顧不得多想,端著冰盆快步進了院子。

寶雅抱著天慧疾步走了幾步,已經是潸然淚下。

眼淚落到天慧的臉上,天慧伸出小手了,摸索著抓住寶雅的項圈,奶聲奶氣地道:“姨母,別哭。”

寶雅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緊緊摟住天慧,哭泣道:“都是姨母不好,姨母不惦記看戲就好了。姨母對不起你媽媽與阿爹,也對不起小天慧,姨母再也不看戲了。”

天慧雖看不見,但是仍摸到寶雅的臉上,用小手給她擦眼淚。

哪里擦得干凈?

寶雅壓抑了兩日,愧疚了兩日,真恨不得躺在床上是自己個兒。她已經責怪自己千萬次,不該硬拉著初瑜去看戲,也不該那般大意,沒有察覺出那刺客的不同。

但凡早些發現,她都會起身,也不會是這樣的后果。

天慧聽寶雅哭得厲害,也不禁跟著小嘴一撇,抽泣起來。

寶雅聽了,忙住了哭聲,看著天慧道:“天慧也難過了?”

天慧抽泣著點點頭,道:“姨母哭,才哭,阿爹不哭。”

寶雅聽得糊涂,就聽天慧道:“方才,阿爹,不哭……”

雖說她還小,但是也察覺出方才是到了父母身邊,加上聽到父親同葉嬤嬤說話,才這般說。

見她這般乖巧懂事的模樣,想著生死未卜的初瑜,寶雅心里越發難受,已經是淚如泉涌……

西院上房,方七娘已經裝了幾個冰袋,遞給曹颙。

曹颙接過,一個墊了毛巾,放在初瑜額頭,其他兩個都放在初瑜腋下。

方七娘上前,從初瑜口中取出人參片,重新放了片新的。

說起來,初瑜能挺到現在,除了是方七娘給她包扎得早,剩下的就全靠這人參了。

這人參是初瑜特意尋來,給曹颙補身子的。幸好當時曹颙沒用,結果卻成了吊命的東西。

喜煙進來稟告,大夫來請脈來了。

雖說這里沒有太醫,但是也有幾個名醫在,曹家請的這位林大夫就是。因初瑜兇險,不敢讓大夫久離,就留他在前院住下。每隔兩個時辰,來給初瑜請次脈。

曹颙將妻子衣服放好,點點頭,叫喜煙請林大夫進來。

按照規矩,像初瑜這樣的貴人看病,即便不懸絲號脈,也要放下幔帳,手上遮住絲綢,星點兒不能露肉。

但是,初瑜正是生死關。中醫又講究“望、聞、問、切”,曹颙哪里會考慮那些窮講究,規矩都免了。

饒是如此,林大夫也不敢放肆,低著頭坐在炕邊的小凳子上,低眉順眼地把了脈。待把完脈,他才抬起頭來,仔細在初瑜的臉上打量了一遭,才起身出來。

曹颙跟出來,問道:“如何?”

林大夫皺了皺眉,道:“郡主傷了肺腑,胸中痞寒熱結著,眼下只能先發散著。冰敷降溫也好,等下晌老夫給郡主扎幾針,疏通疏通血脈。要是能降下溫來,尚有一線生機;否則的話……額駙心里還是要有個準備,眼下不過是盡人事,還得聽天命。”

方才林大夫來前,方七娘已經說了一番差不離的話。只是曹颙不死心,仍盼著能有轉機。

聽了林大夫這番話,曹颙只覺得眼前發黑,仍強忍著,道:“郡主這兩日就靠人參吊著,其他的藥,灌進去,也多吐了出來。這樣下去,身子怎么得了?大夫能不能再給開個方子。”

林大夫思量了一下,道:“生梨可潤肺涼心、降火消痰,每日喂幾調羹梨汁也好。”

曹颙記在心上,送走林大夫后,便立時打發人出去買梨。

回到屋子里,葉嬤嬤正學著曹颙,用沾了酒的毛巾,給初瑜擦胳膊。

方七娘見曹颙進來,瞪著眼睛,帶著幾分不忿道:“信他不信我,我早上也提了梨子。”

“對不住,不是不信你,而是不敢……不敢讓她有半點閃失……”曹颙揉了揉額頭,隨后對方七娘道:“不過,七娘的確是好樣的。前兒若不是你在跟前,那后果真是不堪設想。只是內子垂危,我亂了心神,還沒有謝你。”說著,已經鄭重地彎下腰去。

方七娘倒是在有些不好意思,連忙避開,道:“冰塊要化了,我先給郡主奶奶換冰……”

葉嬤嬤一邊給初瑜擦著,一邊低聲嘀咕道:“格格都睡了兩日了,也該睜睜眼了。小格格雖沒說什么,但是聽烏恩那丫頭說,她熬到半夜都沒睡。說要等格格給她脫衣服,別人脫,小格格都不理。后來,還是寶格格過來哄她,小格格才肯睡……”

說到后來,已是忍不住老淚縱橫。葉嬤嬤怕哭出聲驚到初瑜,放下毛巾,捂著嘴巴走了出去。

喜彩與方七娘兩個,也聽得眼淚汪汪的,想哭不敢哭的模樣。

曹颙鼻子酸酸的,但是也曉得沒有功夫哭。

他長吁了口氣,對喜彩道:“去前院找張義,立時出府尋釀酒師傅處。用最短的功夫,燒些更烈的酒,不拘多少銀子。”

喜彩這兩日也在屋子里侍候,已經曉得烈酒同冰塊似的,是降溫的好東西,而且還不像冰塊那樣容易傷身。

聽了曹颙的吩咐,她應了一聲,立時出去尋人。出了屋子,就已經是一路小跑。

七娘這邊已經重新裝了幾個冰袋,小心翼翼地給初瑜放好。

她打小跟著父親走南闖北,也見過許多病患。像曹颙這樣恨不得將妻子裝到眼睛里的男子,這世間真沒有幾個。

即便她年歲不大,也頗受感動,看了曹颙兩眼,猶豫了一下,遞給他一塊碎冰,道:“就算米水不沾,也吃兩塊冰提提神。總不能郡主奶奶沒好呢,曹爺就病倒了。”

曹颙接著冰,送到口里,對七娘笑笑道:“還真餓了,勞煩七娘幫我要下飯。”

七娘聞言大喜,使勁點著小腦袋瓜子,去廚房傳話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兩個,曹颙已經收了笑,拉著妻子的手,輕輕在她身邊躺下。

他撫摸著初瑜的頭發,將自己的發辮擱在她的頭發上。

成親那晚,嬤嬤是給怎么弄的辮子來著?

相約白首,相約白首,直至此時,他才曉得,眼前這個女子早已不知不覺融到他的骨子里。她就是他,他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