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

第六百八十九章 依靠

第六百八十九章依靠

曹府,梧桐苑。

看著眼前的綾羅綢緞,艾達的臉上露出幾分不解之色。

初瑜指了指那幾抬衣裳,笑著說道:“大爺不是幫你們請了誥封了么?妹妹又是要漂洋過海,到外邊的地界,也得預備幾套這樣的衣裳。時日倉促,要不然就會再多做幾套。”

“已經……太多了……謝過郡主……”艾達用稍顯笨拙的漢話,說道。

初瑜笑著搖搖頭,道:“謝什么,不過是舉手之勞。”說到這里,指了指旁邊的一包旗鞋,道:“妹妹沒穿過花盆地,那個一時半會兒的走路也不穩當。這是船底鞋,既能抬高身量,還比那個穩當,正便宜。”

艾達摸著緞面的新鞋,被上面的精美繡花吸引。

初瑜見了,解說道:“這上面繡的是花開富貴,上面是牡丹花,顯得喜慶、吉祥。”

艾達笑著聽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初瑜這邊,又使人拿了個首飾匣子,當著艾達的面打開了。

里面是成套的金玉首飾,看得艾達眼花繚亂,初瑜道:“這個是你們成親,大爺同我的隨禮,不要嫌粗鄙,拿去做個念想吧。”

前頭的衣裳還好,艾達還敢收,看到這些金玉首飾,忙搖搖頭,道:“不能要,太貴重了。”

“東西也不是白送的,妹妹就不要外道。我家大爺喜歡西洋的物什呢,妹子同五爺記得回來給稍些那邊的物什就好。明兒就要啟程,想來妹妹也有東西要收拾,現下哦就不留妹妹了。”初瑜笑著,吩咐人將衣裳與首飾都收拾好,送艾達回去。

待艾達走后,她臉上卻收了笑,露出幾分感傷之色,眼圈已經紅了。

這時,就見喜彩進來報:“格格,喜云來了。”

初瑜忙低頭擦了眼淚,道:“既來了,還不叫她趕緊進來。”

喜彩見初瑜如此,也不禁跟著落淚,哽咽道:“格格……”

初瑜臉上擠出幾分笑,道:“這是做什么,不過是去南邊,又不是生離死別的?快收了金豆子,沒得讓她見了難受。”

少一時,喜云進來。

看到初瑜的那刻,她雙膝彎了下去,跪倒在地。

“這是做什么?快起來。”初瑜見了,趕緊起身,想要攙扶喜云起來。

這會兒功夫,喜云已經磕了一個頭,見初瑜來扶自己,哪里肯起來。

她淚流不止,帶著哭腔,道:“格格開恩,就容奴婢給格格嗑幾個頭吧。往后再給格格磕頭,還不曉得是什么時候。”

別人不說,就說喜云、喜彩兩個,都是從留頭開始就服侍初瑜的。主仆十幾年的情分,縱然不能說是情比骨肉,但是也不同他人。

初瑜這邊還能忍著,喜彩在旁邊已經低聲飲泣起來。

給初瑜叩首完畢,喜云沒有著急起身,而是轉向喜彩,鄭重道:“往后格格身邊,就要多勞煩妹妹侍候了。”

喜彩唬得來不及抹眼淚,連忙閃身避開,口中說道:“姐姐是要折殺我了,我哪里受得起?”

初瑜紅著眼圈,近前將喜云攙扶起來,道:“只當咱們這輩子都要守在一塊兒,實沒想到還有分開的日子。往后不是京里了,要好好的保重身子。要是待不慣,或是想京城這邊,就寫信回來,我跟大爺說,使人換你們回來。”

喜云看著初瑜的臉,使勁點了點頭,含淚,道:“奴婢曉得,格格這邊,也要好好調理身子。自從四月里受傷,格格身子就虛,瞧著也清減許多。”

這邊依依惜別,前院書房里,曹颙也在同魏信喝臨別酒。

明兒天亮,魏信就要啟程。因為在去廣州前,他還想要先到江寧同父母兒女作別,所以曹颙使人尋了官船,帶他們南下。

想高太君與李鼐南下,出于禮節,曹颙還得親自送到通州;像魏信這樣的交情,真不比親戚薄。但是曹颙還在決定不去送了,離別苦,苦離別,都是爺們,鬧那個,叫人心里發酸,也是不自在。

炕桌上已將擺放了幾個精致小菜,還有一壺酒。

曹颙親自把盞,給魏信與自己滿上,舉起酒杯,對魏信道:“喝!”

魏信跟著舉起酒杯,兩人皆是飲進杯中酒。

要到離別時,反而什么也說不出。該囑咐的話,之前已經囑咐多次,如今只剩下滿杯的離愁。

一口氣喝了一壺,曹颙又使人送來兩壺。

魏信添了酒意,舌頭也大了,將曹颙還要倒酒,一把將酒壺先提在手中,道:“公……公子,我來……”

“那就謝過五郎了。”曹颙添了幾分笑,點了點頭。

魏信看著曹颙的表情,手中斟著酒,直接酒溢出來才醒過神。

他撂下酒杯,悵悵道:“我來大半月了,公子臉上露笑模樣,都是有數的。京城雖繁華,到底不是安樂鄉,難道公子要在這邊熬一輩子么?”

曹颙這邊,也不是沒想過歸路,但是歸往何方?

就算他們父子想要致仕,也要有地方落葉歸根才行。

江寧是熟悉,但是曹家在那邊本是客居,老家在直隸豐潤,關外遼陽也有祖父的舊宅子。

豐潤那邊,因祖輩的矛盾,至今關系仍是尷尬。對于那邊添居族長之身的堂兄曹頎,曹颙回京后也偶遇過兩遭,不過是面上到了,兩人都不是做作之人,擺不出骨肉一家親的姿態。

“我是家中長子,上面沒有兄長可依賴,還需在雙親膝下盡孝。要不然的話,我還真想同五郎結伴出去開眼界。”曹颙笑道。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公子自幼不凡,往后定會有大出息,到時候五郎也會以公子為榮。只是公子囑咐五郎的那句,五郎也要再啰嗦一遍給公子。身子是自己個兒的,最要緊,凡是想開些。”魏信撂下酒盅,正色道。

“嗯,我曉得了。”曹颙點了點頭,說道。

兩人一邊說著,酒也沒有斷,一盅一盅的,沒多咱功夫,就又下去大半壺。

這魏信話匣子打開,就有些收不住。

說起當年江寧城里打架,他帶了幾分不服氣,從炕上起身,趿拉著鞋子,拍了拍胸口,道:“公子,五郎不服,當年公子贏了我一遭,今兒咱們得再比試比試,讓小的贏一遭。”

他醉態可掬,全無平素的精明,倒是有些少年時代街頭霸王的勁兒。

曹颙見了,笑著說道:“若是五郎再輸了,如何?”

“再輸?”魏信舉著巴掌,道:“再輸,我就再給公子再做十年長隨,不,做二十年。”說到這里,他不禁“嘿嘿”一笑,挑了挑眉毛,道:“要是公子輸了,就要應五郎一件事。”

見他這般有興致,曹颙不禁好奇,道:“什么事兒,你說。只要我能應得,自然應呢。”

魏信挺了挺胸脯,笑著說道:“要是我贏了,公子就要叫我一聲‘五哥’,說起來,我比公子大六、七歲。公子卻像個小大人似的。”

曹颙見他巴巴地看著自己,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五郎就想著贏我吧。”…

兩人從書房出來,外邊夜色漸濃。

魏信本就帶了八、九分醉意,出來夜風一吹,走路都有些不穩。

到了校場,還未及比試,他就一陣作嘔,扶著墻邊嘔吐去了。

嘔吐完了,他歪歪晃晃地走過來,大著舌頭,嘴里嘟囔著,也聽不清是什么。曹颙湊上前去,近前聽了,半晌才聽出他念道的是什么。

“叫我聲五哥,往后公子累了,也靠靠五郎……”

曹颙身子一震,胸口悶悶地,鼻子已經酸澀得不行。

魏信眼睛已經睜不開,耷拉這腦袋,身子一趔趄,險些摔倒。

曹颙見了,忙上前扶住,喚了兩個小廝,送魏信回客房安置。

魏信離開后,曹颙在校場站了一會兒,才到了張義家。

張義家在曹府后邊的小宅子里,從后門出去一拐彎就是。他們原是在府里住著,因府里人口多了,就在后頭買了幾處小院子,府里的幾位頭面管事都在這邊住著。

原來,魏信提出帶人去廈門后,曹颙就問了身邊這幾位的意見。

能干又可信的人手,著實有限,不外乎曹方、吳茂、吳盛、張義、趙同這幾個。任叔勇、任季勇兄弟兩個,畢竟不是家生子,而且在經營交際上不是長項。

張義是主動請纓,如今他的差事最清閑,在管家理事上不如吳氏兄弟,在細心縝密上不如趙同。曹方身上的差事重,輕易離不開。

這一去,萬里迢迢,回來時怎么也是三、五年后。

張義平素人緣最好,在府中的朋友也多,所以現下眾人都匯集在他這里,為他踐行。

見曹颙來了,眾人忙起身,讓了主座出來。

張義已經喝了不少酒,帶著幾分醉意,親自斟了一杯酒,送到曹颙手上,道:“小的剛去給大爺請安,因大爺同魏爺喝酒,小的沒敢打擾。大爺既來了,就讓小的敬一盅。”

曹颙接過酒盅,仰脖一口飲盡,道:“山高水遠,要不珍重。只當去度假,好好溜達溜達,開開眼界,不用想太多。還是前幾日我說的那句話,什么時候不愛待了,就在信里說,咱們府里這些人,還尋不到人替換你不成?”

張義聽了,不禁搖頭,道:“大爺當小的是什么人?既接了差事,誰還能做孬種不成?不過是同洋人打幾年交道,有什么難的?說不定到時候小的好艷福,學著魏爺尋個洋婆子,倒是讓府里這些沒去的家伙們羨慕。”

一席話,將桌子上的人都說笑了。

張義被笑得臉通紅,指了指旁邊的趙同道:“笑什么笑,我都不稀得說你。就你那歲數,別人都當爹了,你連媳婦的影兒還沒有。”

“怎么好好地,扯到我身上?這是喝多了。”趙同搖搖頭,笑著說道。

張義看著找惱,橫了趙同一眼,轉過身來對曹颙說道:“大爺您瞧瞧,這小子還能腆著臉笑,大爺也得管管啊,不能讓這家伙老打光混,總要尋個人治治他才好。”

曹颙聽著他的話,看向趙同。

趙同見曹颙要上心模樣,忙擺了擺手,道:“大爺,張義醉了,您別聽他胡吣!小的還不到二十五,沒啥可著急的。”

京里不少府里,都有這樣的規矩,丫頭二十放出來配小子,小子二十五了,主家或者是指府里的丫頭或者是外頭聘的,給說門媳婦。

所以,趙同這般說。

張義見趙同固執,還要再說,就見有小廝進來稟告,道是有女客到了,還指名道姓地求見張義。

這時辰可不早了,怎么來了女客?

眾人都往張義臉上望去,張義臉上有些復雜,隨后擺了擺手,道:“不見,就說夜深了,我按照了,請她回去吧。”

小廝應聲下去,鄭虎好奇問答:“來的就是那個買豆腐腦的小寡婦?怎么這些年過去,還勾搭著?”

張義聞言,臉上訕訕地,半晌沒有說話。

趙同那邊,已經皺眉,道:“就算平素有往來,這般登堂入室,也是不該,這樣一來,將嫂子置于何地?”

張義臉上擠出幾分苦笑,道:“小門小戶里出來的,不曉得規矩,弟弟就不要計較了。說起來也不容易,寡婦失業的,往后我不再京里,弟弟能幫襯的,還請幫襯一二。”

眾人原想打趣他一二,見他像是動了真情,倒是都有些不忍心。

魏黑心下一動,開口問道:“既是舍不得,就帶了南下就是。弟妹看著是個賢惠的,好好說說,想來也不會攔著。”

張義聽了,腦袋已經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道:“我是給爺當差去了,又不是風流快活去了。若不是大奶奶那邊有令,就是我家那口子,也不想帶的。”

曹颙見自己在,眾人多了拘謹,囑咐了張義兩句,便先回去,留下他們喝酒。

回到梧桐苑,曹颙便熟悉安置了,夫妻兩個心里都是離愁別緒,輾轉反側,后半夜才闔眼。

次日,東方微白,曹颙與初瑜就醒了。

這一番別離,真是揪得人心里難受,看著魏信上馬,曹颙再也忍不住,上前兩步,拉了馬韁,道:“五哥,保重。”

魏信聽聞,笑著應了,半晌才尋摸過味兒來。

他強著眼淚,不敢直聲,轉過臉上,揮手擺了擺,道:“公子,也保重,五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