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章流光
看著曹颙動容,方種公沒有說什么,心中卻生出幾分疏離。
或許,這次進京就錯了,不該再同曹家有什么瓜葛。
曹家是入旗的,自向著韃子朝廷說話。施家對韃子朝廷來說,是立有大功;對閩地百姓來說,卻是大仇人。
臺灣島上,多是閩人過去討生活的。每次朝廷大軍指向臺灣,閩地百姓就要有成千上萬的人家失了兒郎。
方種公瞧不上扯大旗的朱一貴,但是也看不慣朝廷大軍的嚴剿。
說到底,還是韃子朝廷對漢人欺壓過甚,地方狗官盤剝成性,老百姓實是活不下去,才會扯旗造反。
曹颙官場歷練這些年,察言觀色的功夫自然是格外的爐火純青。
見方種公不說話,想著他的身份與立場,曹颙也不好多說什么,問了兩句王府看病的話,兩人就散開。
到底是誰做了洪門門主?
是那個“大洪山山主吳天成”么?雖說過了二十年,但是曹颙對于那枚戒指仍記得清楚。
以他的本意,希望洪門就此沉寂。
以民間力量,抵抗國家機器,只會讓更多的百姓流血。
廟堂之高,江湖之遠。
書本中所謂的笑傲江湖,抹殺不了違法亂紀、逞兇殺人的事實。
想到這里,曹颙摸了摸下巴,施世綸那邊,看來得想個法子警示一下,但是不能放在明面,需要想個妥當法子。
想了想,他還是喚了小廝,過去找魏黑過來。
旁人經手,他也不放心。出于對清官名宦的敬意,能幫就幫一把,但是也只是幫一把而已。絕不會因管閑事,將自家牽連進去。
聽說“絕殺令”,魏黑也詫異。
這洪門已經趁機二十來年,怎么又開始露頭?
兩人商議一番,幾日后,前門外福建會館中,有人往漕運衙門遞了一封信。
曹颙能做的,只有這些。在他心中,因這“絕殺令”三字觸動頗深。
早年得到那枚戒指時,他還想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是能尋到線索,就將那戒指交出去。
現下,他卻全沒有這個想法。甚至他心中,還頗為懊悔,當年實不該講戒指埋在御碑下,當直接沉入秦淮河才好……
戶部衙門的差事,一下子多了起來,馬上就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月份。
曹颙這邊,更是忙的腳打后腦勺。年羹堯在西安打官司,受累的卻是遠在京城的他,這叫什么事兒?
因為年羹堯彈劾的前任總督與巡撫的錢糧賬目,所以戶部陜西司這邊,也要將近相關賬目整理出來,交由大理寺備案。
前任總督鄂海,就是淳王府五格格的公公,同曹家說起來還是姻親。他是康熙五十二年,就開始任陜西總督的,所以這陜西司的賬目要整理近十年的。
不過,即便再忙,曹颙也留心著十四阿哥的消息。
聽說最近宗室王府,都在輪番做東,請十四阿哥宴飲。十四阿哥嫡子弘明,由康熙指了嫡福晉,正由內務府張羅迎娶事務。
一句話,十四阿哥炙手可熱。
西北戰事,對于京城百姓來說,不過是一伙準格爾人不知好歹,占了西藏。西藏同朝廷求援,而后大將軍王領兵出征,將準格爾人打跑了。
誰會知道,十幾萬兵馬,陳列西北,真正與準格爾人短兵相接的次數都說得出來。
準格爾人不是被打跑的,而是將拉薩劫掠一空,自己揚長而去。
蒙古人的優勢,永遠在馬背上。
同十四阿哥的吹風得意相比,四阿哥的心情則是陰云密布。
所謂“大將軍王”,所謂皇上最寵愛的皇子阿哥,這一切一切,都有人在背后操守,為十四阿哥造勢。
造勢的不是旁人,正是九阿哥。看來他是安分不下來,早先輔佐八阿哥,現下鼓動十四阿哥,居心叵測。
皇父到底是真器重、還是假器重十四阿哥,四阿哥不得而知。
他只曉得,十四阿哥回京五日,皇父在永和宮留膳三次,每次額娘都會使人到阿哥所傳十四阿哥。
這個消息,使得四阿哥心中堵得慌。
雖說他早就知道九阿哥同十四阿哥是一伙的,早就曉得額娘偏心幼子,但是也沒眼前這般恐慌。
就在曹颙的繁忙與四阿哥的壓抑中,到了月末。
十月三十,四阿哥同李氏的生日。
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往曹家送壽禮的,除了交好往來的人家,還多了不少王府宗親。
似乎,一切有了不同;似乎,一切還是如常。
李氏借著“禮佛”之名,壽筵也免了,但是一家人還是湊到一起吃了頓團圓飯。東西兩府的主子,出閣的幾位姑奶奶,還有李氏的義女韓江氏都來給李氏賀壽。
用罷午飯,曹佳氏她們幾個出閣的女兒就先走了。
天慧同江蕙玩兒得正好,舍不得她回去,將央求祖母留人。
江蕙同四姐同歲,今年十二,已經小少女的模樣。
雖說韓江氏的性子冷冰冰的,不茍言笑,這江蕙卻是溫柔和順的性子。不知怎的,就投了天慧的緣,同妞妞感情也甚好,幾個小姑娘每次見面,都要難舍難分。
李氏上了年歲,不愛見外人,卻是越發寵溺孫子孫女,就同韓江氏說過,留江蕙在這邊住幾日。
韓江氏不愿掃她的興致,自是應了,仔細吩咐了江蕙幾句,才帶著下人走了。
兆佳氏坐在一邊,看著江蕙,卻是目光閃爍,像是有什么話說。
李氏見狀,就叫四姐帶著小姑娘去東屋耍。
“嫂子,我瞧著這韓江氏不會有其他心思吧?”兆佳氏最快,孩子們一出去,她就忍不住開口道。
“這話的怎么說?”李氏不解。
“這兩年,她幾年,她來咱們家的次數可頻了,而且越來越愛帶這小丫頭過來,莫不是打天佑他們幾個的主意?這邊府里,男孩兒一把。”兆佳氏說道。
李氏聽了,不由皺眉,道:“弟妹想多了。孩子們才多大,再說蕙兒她娘也不是那樣的人。”
兆佳氏撇撇嘴,不以為然,道:“還小,天佑都十歲了,再過兩年都有屋里人。這小丫頭姿色倒也不錯,只是身份低了些。”說到這里,她頓了頓,道:“不過誰不曉得韓江氏是個大財主,當年在江寧時,他們家就是數一數二的人家。到了京城,也是富裕。只是到底是商賈,又沒有父兄扶持。”
說著說著,她想起早年聽過的韓江氏手握百萬家財之事。
韓江氏的家財是嫁妝,夫族人轄制不了她,她又沒有嗣子,這所有的家產豈不都是這個養女的。
百萬家產,兆佳氏想想,都覺得興奮。
小五不是要納良家女為妾么?這個江蕙正是好人選。素芯又是賢惠的,定不會攔著此事。雖說江蕙現下小點,也沒什么,明年就十三。旗人家的女孩,不就是十三開始選秀指婚么?
只是人家守著百萬家產,什么樣的男人找不著,會送上門給她兒子做小妾?
要是做不得妾,就說給天護為妻。天護是丫頭養的,又是東府長房,往后繼承不了家業,娶個有錢的媳婦也算終身有靠。
可是除了老四家的天陽之外,曹頌他們三個親兄弟現下只有天護這一根苗……這怎么行……
兆佳氏說韓江氏的壞話,還扯這些沒影的,李氏卻不愛聽了,她能愛屋及烏將江蕙視為外孫女,但是到底越不過親孫子去。
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聽說哪個正經人家,是私自相授的。
自家府里男孩多是不假,淘氣鬼五、六個,但是女孩也不少。看來往后要吩咐下去,將這規矩都擺起來,孩子們到底大了……
東屋,炕上。
女孩們圍坐一圈,聽妞妞給大家講述孫猴子大鬧天空的故事,竟也聽得津津有味。
這一個回合講完,妞妞口干舌燥,不肯再講,叫大家玩旁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也沒定下來玩什么,便問江蕙。畢竟,場上六人,只有江蕙不住在府里。
“要不,玩嘎拉哈么?”江蕙笑著說道。
這游戲是要講究眼明手快的,天慧恰恰是弱視,做不得這個游戲。
所以,江蕙說完,沒有人接茬,都小心翼翼望向天慧。
天慧小臉平靜如常,只是跟著問了一句:“表姐尋來了?”
“嗯!”江蕙笑著點點頭,將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拿出來,倒出里面的東西。
里面是四塊朱砂染過的骨頭,看著同“嘎拉哈”相似,但是個頭要大上好幾倍。
“嘎拉哈”本是京城女孩常玩的東西,只是百姓人家有羊嘎拉哈,俗稱“耍羊拐”;大戶人家,多用鹿嘎拉哈,因為更潔白小巧。
“叫人尋了羊的同豬的,還是豬的好。就是個頭大,不能抓耍,咱們可以搬花兒。”江蕙笑著說完,而后將這幾塊豬嘎拉哈遞到天慧手中。
天慧的小手,哪里抓得住這些,掉在炕上兩塊,抓住兩塊。
她望向炕上那兩塊,一塊是“針”,一塊是“肚”,嘴角已經彎彎。
妞妞在旁見了,沖江蕙伸了伸大拇指。
香玉卻是盯著天慧手中的嘎拉哈,心里像是明白什么。天慧是伯爵府嫡女,身份尊貴,所以大家都圍著她轉。
小孩子的心里直泛酸,她竟是開始盼著表叔母再生個女兒出來,那樣天慧就不在這邊府里唯一的嫡小姐了……
前院,影壁前,站著兩個小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左住、左成兩個。
雖說是雙胞胎,但是一眼就能分辨出哪個是兄長,哪個是弟弟。
左住作為長子,已經有小大人的模樣,蹙眉看著左成,道:“真決定了?”
左成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決定了,我要同義父說,留下先生身邊學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