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十阿哥不過是隨口吩咐一句,初瑜卻聽出他話中寂寥。
她有些不明白,龍椅上的四伯為何不放過十叔,即便他早年黨附過八叔,可后來因常年養病,早已淡出京城政局。
“他正是淘氣的時候,只要十叔不嫌他鬧,往后就常讓他過來給您請安。”初瑜這樣回道。
天慧養于內宅,平素也無人拿朝廷大事在她面前說嘴,心中只是疑惑。若是眼前這人真是自己的“十叔姥爺”,那就是宗室,怎么會來清苑?
天佑則是曉得十阿哥“滯留”張家口之事,側過頭用眼角掃了掃院子門口的幾個護軍,若有所思。
十阿哥像是不耐煩與人應酬,聽初瑜應了這一句,眉頭微微舒展,擺擺發初瑜他們母子下去。
初瑜起身應了,帶了兒女告退。
天寶看來是極喜歡那枚平安扣,把玩不肯撒手。
天佑走到母親身邊,輕聲道:“是父親讓母親帶孩兒們過來的?”
初瑜情緒有些低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天佑遲疑了一下,沒有再問。天慧看了哥哥兩眼,跟在母親身后,回了內宅。
曹颙從官邸回來后,初瑜給丈夫講述了今日會面的情形,也提及心中疑惑。
之前還不覺得,畢竟曹颙所知的歷史就是這個,現下聽初瑜這么說,曹颙也沉思起來。
在上輩子所知的歷史中,四阿哥之所以對八阿哥與九阿哥趕盡殺絕,不僅僅因這兩人是康熙末年奪嫡之的勁敵,還因在他登基后,這些人賊心不死,蠱惑弘時奪嫡,激怒了四阿哥。
可是,歷史已經改變。
八阿哥病故,“八爺黨”不是被十四阿哥吞下,就是偃旗息鼓,四阿哥實沒有對這二人趕盡殺絕的理由。
“許是池魚之累。”曹颙道。
因為他不是“四爺黨”,所以對一些機密了解的并不多。不過,雍正對宜太妃的厭惡,卻是有所耳聞。
郭絡羅家幾個在朝的官員,這幾年都相繼被貶謫。
宜太妃所出恒親王并沒有參與康熙末年的奪嫡,卻仍未雍正所冷淡,閑賦在家。而后還尋了由子,廢了恒親王世子。
至于宜太妃次子九阿哥,更是直接送到西北軍中軟禁。
見丈夫無意多說,初瑜也沒有多問。
天寶天真爛漫,渾不知愁,卻是不知道自己的幼年生活將起波瀾。
次日,曹颙夫婦給李氏請安時,將丫鬟婆子都打發出去,低聲談了一會兒。
李氏聽完,只有唏噓,倒是并無異議,安排兩個婆子送天寶去寅賓館……
半月后,京城,養心殿。
雍正看著眼前的密報,神情很是復雜。十三阿哥坐在凳子上,往御前幾案上掃了一眼裝密報的匣子,心中猜測是哪里來的消息?
西北,年羹堯調離西北這半年,還是以安撫為主。
江南的話,兩江總督,早年是曾孝敬過雍親王府不假,卻也與其他王府勾勾搭搭。
廣東……有人正落井下石,趁著年羹堯落罪的機會,想要搬倒年希堯。估計在他們眼中,這樣是在投皇上所好……
見十三阿哥眉頭微蹙,若有所憂,雍正將手中折子遞給他,終是一笑,道:“瞧瞧,正有可樂的。”
十三阿哥見他笑了,心里跟著一松,起身雙手接過。
看著看著,十三阿哥也跟著笑了,道:“真想不出,十哥做蒙師會是什么樣子。還記得當年在上書房,最不愛讀書的就是十哥……”
四阿哥聞言,卻是怔住。
當年孩提時,尚且不懂事,只覺得十阿哥身為皇子阿哥,憊懶傲慢,不學無術,頑劣不堪教導;現下想想,卻是覺得古怪。
按理來說,外家有能力有太子抗衡的,先皇諸子中,只有十阿哥。他雖是貴妃所出,卻有個皇后姨母,外家是功勛世家。
可奪嫡鬧騰了三十多年,開始是大阿哥與太子,而后八阿哥、十四阿哥,九阿哥雖不能置身事外,卻也沒人太將他當回事。
太平無事。
因將十阿哥當成草包,若非遷怒,雍正連教訓他的心思都沒有。
明哲保身么?
雍正眼色中的冷意漸漸退卻,口中卻冷哼了一聲,道:“這個曹颙,你去信好生問問,他可備齊了束脩。以郡王為幼兒蒙師,是不是忒也托大?”
十三阿哥曉得他的性子,口中罵人未必是罵,口中贊人也未必是贊,卻是附和道:“十哥是皇親宗室,豈容外人輕辱?曹颙如此怠慢,實是該訓斥一番。早年他也是懂事的,怎么到了外頭就無禮上了?”
倒是雍正,忍不住為自己欽點的直隸總督說句公道話:“曹颙行事謹慎,這種不著調之事,未必是他的主意。隨意問他兩句便是,不必大張旗鼓……”
兄弟兩個這說著話,就有內侍進來稟告,莊親王到,在殿后侯見。
“宣!”雍正道。
十三阿哥不好再坐,起身退到一旁站好。
十六阿哥捧著厚厚的折子,跟著內侍走了進來。
四阿哥看了看十六阿哥手中的折子,眉頭不由緊了緊,道:“這么多?”
十六阿哥苦笑道:“可不是么,原本宗室年年考封,后來改成三年,再后改成五年……前些年又多有耽擱,這就贊了這么許多宗室未封爵者……”說完,將折子交給內侍,由內侍又遞到御前。
雍正翻看了兩眼,只覺得頭疼。
一個封爵下去,就要有宅子、莊子、奴仆、下人還有每年的供應。一下子添加這許多,又是好大一筆支出。
可拖著也不行,這些人雖沒有宗室親王、郡王的權威,卻是宗室基石,亂不的。
“那就擇日考校。”雍正吩咐道。
十六阿哥躬身應下,雍正看了他一眼,道:“回頭考封完畢,上折子時,在前頭添上允禑之名。”
十六阿哥聞言,不由詫異出聲:“皇上……”
雍正溫言道:“允禮上了折子,冬至后欲要迎其母出宮小住。你王府里有太福晉在,想要母子相聚也不是易事。往后,若是你想念太妃,就迎她去允禑府上。”
這幾個月,雍正與十六阿哥這對君臣兄弟之間,雖沒有明著生分,可是因十六福晉之事,到底失了往日親密。
現下,聽了雍正的安排,十六阿哥感激涕零,伏倒在地,哽咽道:“臣弟,叩謝皇上天恩!”
雍正雖說是為了成全十六阿哥的孝心,實際上卻是變相地告訴他,要寬免十五阿哥。
先皇諸子中,除了幾個未成年阿哥,只有十五阿哥三十三歲,還沒封爵位。
早年是皇子身份還好說,住在宮里,有名份供奉;現下成了皇弟,闔家在守孝,日子全靠十六阿哥接濟。
雍正雖不喜歡十五阿哥,可向來喜歡十六阿哥,對密太妃也多有尊敬,今日借了宗室封爵的機會,發了回善心,自己心情也舒展幾分,打趣十六阿哥道:“這時候曉得叩謝皇恩了?往后想在哪里歇就在哪里歇吧,不用老貓在書房,誰還會管你的房事不成?”
雍正連著賜下宮女與側福晉,十六阿哥雖不能抗旨,卻也只是每人處留了一夜,便連著十六福晉一道,妻妾都撂在一邊,只在王府書房留宿。
雍正曉得后,微有些惱,卻也沒有太理會。
今日說破,十六阿哥立時漲紅了臉,訕訕道:“皇上……臣弟只是,只是前些日子有些苦夏……”
雍正曉得,他是護著十六福晉,怕王府中人踩低捧高,口中卻沒有點破,只道:“身為愛新覺羅子孫,繁衍血脈是頭等大事……你切莫忘了責任本分就好……”
清苑,總督府,官邸。
曹颙看著眼前擺的幾種農作物,臉上帶了幾分笑意。金黃的玉米,紅皮的番薯,還有雪白的棉花。
宋厚看了沉默不語的蔣堅一眼,開口道:“大人,真要成立棉行?”
今年雖在直隸推行棉花種植,可數量有限。畢竟這個東西比不得莊稼,是果腹要命的東西。
“為了不占良田,棉花多是零散種植。若沒有棉行,這些零散的棉花就賣不上價來,百姓就失了種植興致,斷了這一條路。”曹颙說道。
雖說曉得,只要有機構,就少不了弊端,可他思量再三,還是決定不能因噎廢食。
江南人多地少,布坊眾多,若是將直隸的棉花賣給江南,也能使得直隸多一項收入。
宋厚年老穩重,道:“大人,還請三思,民以食為天,直隸本就容易干旱,地產并不富足,若是真種棉得利,棉田占了糧田,未必是百姓之福。”
老百姓就好安撫,那就是讓他們吃飽飯。吃飽飯的老百姓是綿羊,餓急了的話,綿羊也能化身為狼。
天下十三行省,哪個總督巡撫也不敢疏忽農事,就是知道糧食的重要性。
曹颙此舉,固然能為直隸帶來錢賦,卻也可能給直隸埋下禍患,宋厚才直言相勸。
就聽曹颙道:“直隸位于北方,十年九旱,即便不種棉花,都種吃食,真要是災荒連年,也是不頂事。如今直隸南部推行一年兩收的糧食,又有高產的番薯、玉米頂著,正好松了口氣。棉花種好了,以直隸的棉換江南的糧北上,說不定往返之間還有剩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