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王侯爭霸,成全的是某個人或某一群人的野心,陪葬的卻是底層最無辜的普羅大眾。一將功成萬骨枯——枯的不僅是兵士的骨,還有那些被戰禍波及的百姓的脆弱脊椎骨,打仗打的就是錢,錢從何出?自然是百姓的血汗。
蘇偃聽了趙婠一番話,無言以對。蘇氏以軍功起家,第一任家主在西秦開國皇帝高祖時,還只不過是一介低級武官,隨著高祖以及如今在位的宏武帝長達三十多年的東征西討,為西秦的建立以及不斷擴展疆土的同時,蘇氏累積軍功,也漸漸崛起成為新興的貴族名門。
現在,蘇氏一門的榮寵已經向老牌軍中名門里的一二重臣相看齊。蘇偃的親姑姑嫁給宏武帝,如今封為從一品四妃之一的賢妃,在后位與皇貴妃之位皆虛懸的皇宮之中,其地位只在貴妃錢氏、德妃李氏之下。四妃中其余三位都是產下皇子才得已晉四妃位份,只有她是因女得福。她所誕下的十二公主,被秦山派的靳真人摸骨確認為天賦絕佳,是習武的好材料。皇帝龍顏大悅,御口親封十二公主為寧安敬公主。
西秦宮制沿襲自亡越,只有超品皇后所生之女才能在封號中冠以“孝”字尊號——例如那位九品上的清平公主,實際上應該全稱為“清平孝公主”;而正一品的皇貴妃、從一品貴德賢淑四妃、正二品二夫人及至從二品三妃,這些宮妃所出公主則冠以“敬”字尊號——譬如錢貴妃之女被封為“淳慶敬公主”、韶華夫人林氏的兩個女兒被封為“端敬公主”和“寶敬公主”、劉蕙妃之女封為“穎敬公主”;至于三妃之下、從貴嬪之女起,公主封號只一個字——如方貴嬪的嘉公主,這些公主中只有特別得皇帝喜愛者,才有可能在封號里加上“敬”字——白貴嬪所出的皇帝最小的女兒十五公主靈敬,便是如此。
但是,一般而言,從皇后嫡女以下,公主的封號除了“孝、敬”二尊號,都只再加另一個字,如李德妃的純敬公主、黎淑妃的嫻敬公主。公主加雙字封號者極為少見,歷數西秦兩朝,本朝十五位公主中只有清平、淳慶、寧安三位,先朝七位公主中就只有宏武帝的妹子,嫁在東魯的貞儀孝長公主。
由此可見寧安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她便是皇帝的心尖尖。寧安公主嬴瑗也自爭氣,習武四年不到,十歲的小小年紀就已然有了三品上的修為,與北燕渝蓮公主慕容淩、東魯臨川王的永英郡主孟姽婳齊名,無論容貌還是實力都只在伯仲之間,不相上下。
而如今的蘇家還有一位生下了皇長孫的太子良娣,異日太子登基為帝,這位蘇太子良娣一個四妃之首的貴妃是跑不了的。此番,若是皇長孫立下大功,蘇太子良娣母以子貴,很有可能被封為太子側妃,就算未來不能越過太子妃封后,搏個正一品的皇貴妃還是很有希望的。
若是再想遠一點兒,假使若干年之后,皇長孫榮登大寶……西秦可不是文弱東魯,一味地遵循亡越的立嫡立長儲君傳統。西秦與北燕一般,注重嫡長,卻更重賢能。宏武帝便既非嫡也不是長,北燕在位的皇帝那更是踏著兄弟們的尸體登上的龍椅。
雖然,現時西秦太子為宏武帝已故元后任氏所出,既是嫡也為長,但這絕不是宏武帝立其為儲君的原因。若非太子著實治國有方,為喜愛御駕親征的皇帝將大后方管理得井井有條,又有一個九品上強者的好妹妹站在身后,只怕性情溫厚的太子早就撲倒在通往儲君寶座的血路上。
宏武皇帝精力旺盛,諸多妃嬪為他誕下十子十五女,還活著的攏共有五個兒子十一個女兒。五位皇子俱已成年,除太子外,尚有先皇貴妃獨孤氏所出的寓王、錢貴妃所出之定王、李德妃所出之宜王、黎淑妃所出之密王。
因文華夫人周氏與獨孤氏為表親,獨孤氏病故后,寓王便養在她的名下,這位皇子性格溫和,與世無爭,只與三二文友走動密切。定王、宜王與密王三位殿下,文韜武略無所不通,又都有世家門閥以作后盾,是太子登基稱帝的強勁競爭對手,即使皇帝在三年前已經以立儲來表達了自己的決心。
不過,李德妃的娘家與任皇后的娘家是世交姻親,太子私底下以姨娘稱呼李德妃,而宜王與太子的感情也甚為深厚。且宜王乃皇族中有數算的八品上強者,醉心武道,早已放言志不在帝位。此次北伐他正是右路軍主帥,當日下崖尋趙奚的人里就有他。
當今的太子妃江氏雖然已誕下麟兒,可這位皇嫡孫年紀尚幼,在太子四男之中排行第三,只壓住了由太子良媛岳氏所生的第四子。等皇嫡孫成長至可以大顯身手以向金鑾殿證明自己才干的時候,只怕皇嫡孫的二哥都已經立下無數功勞了,更遑論皇長孫。
并且,皇長孫的堂舅伴讀蘇偃小少爺,可是有九成的希望成為九品上強者,甚至大宗師的。可以想象,只要不出意外,蘇氏一門將繼續且越來越榮耀下去。
現在,未來的大宗師蘇小少爺正在野草橫生的山野之地跋涉,順便哄一個注定要影響自己命運的小丫頭開心。
趙婠低沉的情緒已經被蘇偃的笑話成功改變,又轉而笑顏如花,小嘴甜得抹了蜜一般,一口一個“師兄”叫得別提多親熱。
蘇偃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高的武道修為,可不是只知道蠻干的魯莽武夫,他的頭腦精明清醒得很,早就發現這小丫頭絕對不是普通的山野鄉民。這孩子見識不凡,胸中大有丘壑!
不過,小阿囡那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雖然有問必答,蘇偃卻只打探出來,她那爺爺乃是亡越大戶人家的公子逃難到此處,頗有文墨,并認識不少草藥,所以趙婠認得字、說話頗有章法、能指著枯黃的草藥叫出其名字,絲毫也不奇怪;她那爺爺際遇不錯,曾救下一個瀕死的武林人,得已學到幾手防身功夫,成長為厲害的獵人,又教給了趙婠,所以她身輕體捷、雖然瘦弱卻很健康,也懂一點兒捕獸的陷阱竅門,更有遠超普通孩童的機敏警醒。
至于她說的話是真是假,不相信?去問爺爺啊。
瞧著這孩子忽閃忽閃著眼睛,滿面正經地回話,蘇小少爺忽然有一種挫敗感,他幾乎可以肯定,小丫頭片子有所隱瞞。不過,這并不能減弱他對小丫頭的喜愛之情。
人與人之間的緣份妙不可言,有些人認識一輩子卻仍互不理解,有的人只要三言兩語就能心意相通。蘇小少爺便覺得與趙婠極為投契,被她一口一個師兄叫著,再用那雙黑亮黑亮的眼睛純純地仰望著自己,心情簡直不要太晴朗!若非時候著實不對,他真想痛快地大笑幾聲,以慶祝自己得了個如此有趣又可愛的小妹妹,小阿囡的性情可比寧安要討喜多了!
救人小隊隨著趙婠的指指點點,穿枯林、涉涸溪,又翻過幾座光禿禿的小山包,轉來轉去,最后在一座危崖之上止步。這崖上除了一棵長年不敗、枝葉如碧針的古松之外,盡是灰褐色的硬巖,再往前便是萬丈深淵,路卻是沒有的。
眾人面面相視,趙婠歪著頭,打量著眾人異樣的表情,只是偷偷笑。蘇偃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點這小毛丫頭古靈精怪的性格,見她笑得如此可惡,忍不住又擰了把她的小臉兒,道:“小妹子,莫不是叫我們跳崖?”
趙婠不滿地瞪他一眼,揉了揉自己的臉蛋,恨恨道:“好痛,壞蛋師兄!再擰阿囡的臉,小心阿囡不告訴你怎么去找月鼠窩!”一面埋怨著,一面示意蘇偃把自己放在地上,也東張西望,又嘟嘟噥噥,“啊喲啊喲啊喲,莫不是記錯路啦?”
蘇偃笑道:“師兄知道小阿囡不是那起言而無信之人。你莫著急,好好想想,會不會哪個岔道出了錯?師兄是絕對相信阿囡的聰明小腦瓜的!”又捏了捏趙婠的丫髻。
趙婠仰臉白了他一眼,見他四下觀望,眾兵士也四散尋路,便走向崖上那棵古松。等蘇偃回過神來,她居然正往古松靠近危崖的方向湊,把蘇小少爺嚇得冷汗直流。卻原來,這死丫頭所站之處,只要歪得半分,便要失足墜下崖去。
蘇偃狠狠瞪了身旁這群沒腦子的兵士一眼,眾兵士皆無辜地望著他,那神情分明在說——我們哪知道這丫頭膽子如此之大?咱們不是也在找路么。
蘇偃趕緊吼趙婠:“那兒危險,快過來!”聲音都緊張地變了調,分外刺耳。
趙婠兩手抱著古松的粗干,眼睛眨了眨,心道,便宜師兄看上去真挺緊張我呢,不過,誰知道是不是因為只有我才能找到義父?哼!
蘇偃仍在發急,頓足直叫,你還傻站著做什么?快過來呀!他小心翼翼往前湊,生怕驚了她,反倒發生不忍言之事。
趙婠卻不害怕,只是嘻嘻直笑,還空出一只手來向蘇偃揮舞,突然,她發出一聲短促驚慌的尖叫,小身子搖了兩搖,眾目睽睽之下,連人帶包包竟然就這么消失不見了。
蘇偃心中冰涼,呆立當場。眾軍士原本隨著自家校尉大人往前邁的腳步也驚怔停住,任誰也想不到,這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子居然就這么眼睜睜地沒了。
危崖之上,山風凜冽,眾人心里都瓦涼瓦涼滴。
這是昨天的那一更,一個大雷……我家的網絡直接悲劇,今天還沒好,這是在單位上偷偷發的,55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