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得功下了令后,突然發現黃石的臉色變得很僵硬,他奇怪地問道:“黃石你怎么了?”
“沒有,沒有,”黃石訕笑兩聲,趕緊對親兵招呼:“還不快謝過大人。”
“謝孫大人。”
“好,”孫得功笑瞇瞇地對黃石說:“黃守備,我們也進去吧。”
“是。”
兩個人一前一后的走著,孫得功笑著打趣:“黃石你好歹也是個守備了,來我家吃飯竟然好意思空手來。也不怕讓手下笑話,將來你的手下有樣學樣,也去空手去你家,哈哈。”
笑聲過后孫得功猛地發覺身后人沒有出聲,他回頭看過去的時候發現黃石早就停住了腳步,離他已經有十步之遙,雖然看不清臉色,但他看見黃石渾身都在哆嗦。孫得功止住了笑聲,他沉著臉走回黃石面前,低聲喝道:“黃石你怎么了?本將說錯話了么?”
“大人說的話,自然不會錯。”黃石迅即回話,但是勉強抑制住的怒氣還是讓孫得功聽得一愣。
孫得功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掃視了周圍一圈,旁人都離得遠遠的:“黃石你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屬下不敢,屬下沒有什么話要說。”黃石跪倒在地,低頭說出的言辭雖然謙卑,但是語氣里的怒氣還是沒有消散的跡象。
孫得功重重地哼了一聲,語氣也變得不善起來:“黃守備你是本將一手提拔起來,對你恩遇有加,本將也不知道你哪來的怨氣。不過本將自認為沒有對不起黃守備的地方,今天……”
孫得功本來也只是隨便開兩句玩笑,黃石就沖自己發火,真是讓他莫名其妙,正要指責黃石的古怪脾氣,卻看見黃石猛地抬起頭,雙眼都是怒火,讓他后面的話一下子說不出口來。
“屬下自認為也沒有什么地方對不起大人。”黃石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他盡力回憶自己來到明朝后的艱難險阻,總算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溫熱了:“大人交給屬下的任務,無論多么危險,多么,多么……”
說到這里黃石也住口了,只是憤憤地看著孫得功,胸口劇烈地起伏。接著明亮的火光,孫得功也察覺到黃石眼睛中的晶瑩亮光,他驚訝至極,口氣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小黃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們到書房里面去慢慢說,你有什么話都可以跟我說,你還信不過我么?”
剛才和趙慢熊商議的時候,黃石和他一致認為,所謂的酒后吐真言太老套了,人在憤怒中的口不擇言反倒更顯得可信。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要是到時候能擠出兩滴眼淚效果一定很好。
所以黃石立刻憤憤然地大聲說:“屬下自然信得過大人,倒是大人信不過屬下。”
這大嗓門嚇了孫得功一跳,他連忙又掃視了周圍一眼,這異常似乎引起了附近家奴的注意,已經有人在圍攏觀望,孫得功趕快揮手趕散他們:“我怎么信不過你了?”
“大人讓我去遼陽,屬下沒有二話。大人要我叛……要屬下做什么,屬下從來沒有二話。大人卻總是反復打探,生怕屬下有二心,屬下也從來沒有怨言……屬下本來就是大人的一條狗,大人要是信不過屬下,就把這條命拿走好了。”黃石氣恨恨地說了好長一段,嗓門越來越大。
孫得功越聽越驚,黃石這一番長篇大論稱得上是怨氣沖天了。核心思想就是黃石感覺受到了莫須有的懷疑,而黃石認為憑借他的功勞是不應該遭到這樣的懷疑的。
徹底平靜下來的孫得功用不容置疑地口吻命令:“我們去書房。”
走到了書房以后,黃石的怒火似乎也已經平復,除了不停地咒罵自己該死以外,就是連連謝罪。現在孫得功哪里還肯聽這些場面話,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事情基本問明白了。
把事情搞明白以后孫得功發現黃石顯然是壓力過大了,現在他看任何人都覺得不是王化貞就是孫得功派來刺探的,所以沒黑沒白地演戲,今天晚上的親兵事件就是個導火索。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自己剛才那幾句話落在黃石耳朵里也成了敲山震虎。
弄清前因后果讓孫得功暗暗出了口氣,在他眼里黃石還是個菜鳥,孫得功認為黃石是被“對富貴的渴望”和“對懲罰的恐懼”夾擊得要精神崩潰了。雖然黃石對自己的戒備心理讓他多少有些不痛快,不過他自認為既然找到了禍根,解決起來也就并非什么困難的事。
“黃石你知道我今天為什么叫你來么?”
“屬下不知道。”黃石老老實實地回答。
“是為了讓我夫人見見你,一會兒晚宴上我夫人也會出來,她想聽聽你的談吐見識。”
“這,這”黃石抬起頭,帶著不可思議地表情看著孫得功。
“是的,”孫得功鼓勵的沖著黃石笑笑:“黃石你是本將的心腹,這個自不必言,你的人品我也很滿意。我女兒年方二八,我想把她許配給你。是嫡女哦,所以我夫人要先見見你。”
“大人,”黃石激動地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屬下,屬下……”
“不必多說,你明白了就好。”孫得功和藹可親地笑著:“本來這事情要我夫人見過你以后才說,不過你心里既然有疙瘩,我就先告訴你了。”
刻意讓自己表情變幻一番以后,黃石起身跪在孫得功面前,故意長吸了一口氣:“大人,屬下本來只是一個小兵,沒有大人,屬下什么也沒有,什么也不是。屬下聽說過一句話:世先有伯樂,而后有千里馬。對屬下來說,大人就是在身父母。現在大人又把小姐許配給屬下,屬下無以為報。”
一口氣說了這么長一段,黃石喘了一口氣:“青天在上,厚土在下,神靈祖宗為證,黃石如果有一天忘了孫得功大人的恩情,天打五雷轟,尸骨無存;祖宗陵寢不安;子孫后代,男為盜賊,女為娼妓!”
看起來黃石讓孫得功的夫人感覺不錯,沒過兩天孫得功就表示黃石可以來下聘了。孫得功的嫡女啊,真是下了老本了。自從孫得功和黃石訂親后。孫得功的親兵們看向黃石的目光已經不僅僅是嫉妒了,更包含了殷勤在里面。
今天去孫得功府第時候,黃石再次享用了這種待遇,他等候在書房外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子一直在長廊上對他行注目禮。黃石自然不敢多看孫得功的內宅眷屬,只是偶爾用余光掃視一下,不想那個女孩子倒是落落大方,還無顧忌地打量了他很久。
過了一會兒,那個女孩子竟然款款走了過來,在黃石愕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她已經沖著黃石深深一福:“敢問這位大人,可是黃石黃大人?”
黃石忙不迭回了一個軍禮:“不敢,正是區區在下。請問小姐有何見教。”
女孩子又是一福,畢恭畢敬地輕聲說:“婢子可不是什么小姐,黃大人折殺婢子了。婢子斗膽,問黃大人幾個問題,行么?”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關于黃石在飲食的愛好,一直等到孫得功出來,那女孩子沖孫得功喊了一聲老爺后才離開。
即使黃石蠢笨如牛,他也能猜出這個丫環是什么身份了。果然不出他所料,進了書房,孫得功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他:“這個是小女的貼身丫鬟,我和夫人已經決定把她作為陪嫁。她很是聰明伶俐,以后你內宅的事情多可交給她打理。”
不等黃石表示感謝,孫得功就一拍手:“好了,現在說正經事情。”
“朱由校任用這樣的無能之輩,那是自己把遼東拱手送給大金,也是天意。大人有什么可擔心的?”和孫得功密議的時候,黃石見他似乎有些擔心,不以為然地說。
每次聽到黃石直呼大明天子的名字時,孫得功總是有些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身體。這次也不例外,黃石注意到無論是叛逆的漢將還是后金的女真人,哪怕是皇太極都不像他這樣肆無忌憚。這個時代每個人心中都有根深蒂固的等級意識,直呼皇帝的姓名是古人難以做到的。
黃石這種刺耳的稱呼給孫得功帶來的不安過了一會兒才完全消除。不過他的氣勢也一如既往地受到了持續的影響,在接下來的討論中,他幾乎全盤接受了黃石的看法和意見。黃石告辭離開的時候,留意到了孫得功眼神中的一些復雜神色。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有信心的黃石氣勢也日益高漲,兩個人間的關系也由徹底的從屬關系轉化為一種半從屬半合作的關系。黃石相信孫得功也感覺到了。
回到住處,楊爐火撲過來幫黃石解下斗篷、鎧甲。其他親兵送上了飯菜和茶水,黃石從來不喝酒,親兵也很快熟悉他們長官的這一特點。
一邊坐下吃晚飯,黃石一邊問王勇:“明天下午,我要去柳河衛,我的衣服還有我要送的禮物都準備好了么?”
“準備好了,大人。”楊爐火知道黃石對此事很重視,所以早早就買好了各種禮品。
在黃石的贊助下,張家的老二終于要結婚了,臘月沒有好日子,所以張家在十一月末揀了一個還可以日子——也就是明天,黃石為此重重地準備了一份禮。
(第三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