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話經常不走腦子,人很糊涂不說,一些人情世故也都不懂。現在我是誠心請教,剛才我說讓你扶那丫頭上馬,你們反應都很大,為什么?”黃石的語氣很誠懇,雖然他基本認定小姐身份,但是他還要最后確認一下。
楊爐火止住笑容看了黃石半天,突然又撲嗤一聲笑了出來,伏身拱手:“大人言重了,大人是做大事情的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自然不留心。”
“但說無妨。”
“是,屬下遵命。”作為黃石第一任親兵隊長,楊爐火的身份自然大大不同,這段時間他一直相當于黃石的左右手:“大人還記得昨天孫家小姐派她丫頭來的情景么?”
昨天自己的眾親兵都對乖寶寶畢恭畢敬,今天楊爐火凍得半死也要給她擋風,黃石故作輕松地問:“你們都很怕她?”
“是,大人是英雄豪杰不在乎小事,但是我們不能和大人相比,能得罪誰不能得罪誰,大伙兒心里都清楚得很。”楊爐火說話的時候笑得有些曖昧:“我們或許敢得罪夫人一點兒,但是我們肯定不敢得罪二夫人。”
“二夫人?”黃石驚訝地叫了起來,撓了撓頭顯得很困惑:“我是苦出身,不怕楊爐火你笑話,本來我連討老婆都不敢想,這東西真的是一點兒都不明白,你給我好好說說。”
楊爐火聽了有些奇怪,這種事情說到這個地步,按說大明人人都該明白了啊——自己跟隨的大人平時精明的和猴子一樣,怎么說這么透他還是聽不懂。
明朝,這種陪嫁的貼身丫頭一百個里面有九十九個要成為家主的妾,對黃石這種沒有娶妾的人來說,那更板上釘釘的是第一個妾。技術落后造成明朝缺乏避孕手段,正妻很快可能就會有喜,日子長了夫妻也就不能行房了。家境富裕的主人自然不肯用五姑娘解決問題,這個時候就往往就會納妾。而正妻是負責納妾的,她當然要從自己信得過的人里面選。
陪嫁丫頭一般都是從妻子小姐時代的貼身丫頭,所以她們就光榮接下這個重任,在這個非常時期替妻子看住丈夫。妻子使用起這種丫頭來比較放心:不用擔心造反也比較聽話,肯定算是妻子樹立的羽翼了。
而且大明是女主內,雖然妻子在家內事情上說一不二,但正妻總不可能一天到晚拋頭露面,控制家庭的工作也都是利用貼身丫頭這種心腹親信去完成。這個習俗實際上已經變成不成文的制度了,有錢人家給自己女兒挑的貼身丫環不但要聰明可靠,也要清秀漂亮,這樣可以幫女兒結寵自固。
黃石雖然對這些有些模糊的認識,但是楊爐火畢竟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他一番解釋讓黃石徹底搞清了這些禮儀習慣。他回憶起乖寶寶和自己的幾次見面,怪不得當時乖寶寶表現得那么古怪呢,感情她名義上是為小姐,實際上也是替她自己觀察丈夫呢。
“夫人天高皇帝遠,二夫人要是討厭誰,那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楊爐火重申了他怕乖寶寶勝過孫小姐的態度。
人人都預見到黃石會步步高升,家也會越來越大。如果留在家里,那本來就是二夫人的地盤。即使放出去作了下級軍官,但是如果被二夫人到夫人那里告個黑狀,兩人一起吹枕邊風也還是受不了。更卑鄙的招數楊爐火還提了一個,就是去黃石那里哭訴有人調戲她,一條就夠那個倒霉蛋萬劫不復了。
今天正常的套路是黃石過去把乖寶寶扶上馬,如果黃石不肯在孫小姐面前這么做,那她只有跟在后面走。這很好解釋,不成文的制度已經深入人心,孫小姐、乖寶寶、楊爐火都根據他們和黃石的距離,確定了自己的生活位置和人際關系。
黃石琢磨了一番楊爐火的話,很好,這個人基本可以排除的嫌疑了。他覺得趙慢熊說得不錯,自己是做賊心虛了,看誰都像孫得功的沙子。
“大人今天可是把屬下害了,加上昨天屬下又讓二夫人發脾氣,要是二夫人心里有疙瘩,屬下就要倒霉了。”楊爐火苦笑著做好鋪墊,然后直奔主題:“大人,我能不能說大人是為了二夫人昨天在家里的事情才生氣的。”
“為什么?”
“屬下是有私心的,屬下打算偷偷告訴二夫人這件事情,二夫人一定會感激屬下。”
黃石不禁莞爾,自己才這么低的一個地位,家里就要有這么多陰謀詭計:“可以。”
“謝大人,那屬下今天晚上就去。這樣對大人也好,這樣親兵們也會覺得大人不貪戀女色,哦——”楊爐火急忙補充說:“大人當然不貪戀女色,只是讓親兵們都知道他們對他們的關心。”
楊爐火不知道他剛解除的嫌疑又被加上了,黃石第一反應就是這小子想通風報信。
當然也可能是真心話,那他是怕將來乖寶寶知道真相,會醒悟被他騙了感激。
黃石思量一番,覺得無論是那種可能,最好都不要拒絕:“當然,你說得不錯,你去替我宣傳一下這事,讓大家知道我對二夫人斥責我親兵很不滿意,也很解氣地替他們報仇了。”
“是。”楊爐火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黃石笑著接受了他的謝意,這家伙并不知道黃石的另一層深意。
任何人都會問到細節,這樣自己私會孫小姐的事情就會傳開,也可能會傳到孫得功耳朵里。不管會不會,聽說這件事情的人都會認為自己和孫得功的關系已經密不可分。
黃石希望孫得功會相信他并無貳心,而忘了孫小姐的名譽問題,或者,他總來沒有考慮過。但是無論生活在什么時代,會有丈夫不考慮妻子的名聲嗎?如果這些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會如何呢?
天啟二年正月十二日,遼東細作緊急軍報:后金大舉出動,進攻廣寧。
原來的歷史上,黃石記得也是這個時候左右后金發動了對廣寧的大舉進攻,并決定性地摧毀了廣寧軍。
此時,如同黃石來自的時空一樣,遼東巡撫王化貞已經上表請戰,奏章以邸報形式發送給大明各軍鎮,廣寧鎮作為遼東巡撫直轄的邊鎮,更以塘報將這發送給各級軍官。
“愿以六萬兵進戰,一舉蕩平!臣不敢貪天功,但愿從征將士厚加賞賚,遼民賜復十年,海內除去加餉,而臣歸老山林,于愿足矣!即有不稱,亦必殺傷相當,敵不復振,保不為河西憂也。稍需時日,經臣以三路蹙之,殲敵必矣。臣又愿與經臣約,怒蛙可式,無摧戰士之氣;勞薪可念,無灰任事之心。但過河之后,將士有不能破敵逃歸者,盡殺之,其軍前機宜,許臣便宜從事。若一切指揮必待報而后行,則無幸矣。如以臣言為不可,乞罷臣而專責經臣,庶得一意恢復,不至為臣所撓亂也。”
黃石輕聲念完這激昂的文字,嘆了一口氣。后金此時滿族人口尚不到二十萬,丁口不過六萬,努爾哈赤涸澤而漁,滿族戰兵也超不過三、四萬之數。王化貞做的打算居然是“殺傷相當”!
不過真能做到這點的話,廣寧鎮六萬本部軍馬,加上河防軍和地方駐軍共計十三萬大軍,王化貞怎么也能耗盡后金的人力資源了。可惜廣寧軍本部六萬大軍,在黃石原本的歷史上,幾乎沒有造成后金損失。
王化貞苦心積慮想反攻,想收復遼東,想平息叛亂,但是這場慘敗不但會奪去他的生命,更會把他和他的主戰見解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天啟二年正月十六日,努爾哈赤的大軍從遼陽出發,向海州進發。廣寧哨探立刻飛馬報告遼東巡撫行在。
“建奴計有戰兵兩萬,漢軍戰兵一萬,后勤和勞役人員四萬,共計七萬左右。”
黃石簡要向三個代把總宣讀了塘報軍情,嚴肅地下達命令:“立刻分頭準備,動員全體士兵。”
“是,大人。”
黃石從皇太極那里搜刮的銀錢早就都扔給了武庫保管人員,年審的賄銀也是隨到隨花,統統換成了裝備。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啊,”黃石養兵并不是為了這場大戰準備的,這二百人唯一的目的就是火并孫得功。
“我改變不了這場大敗,我說了王化貞也絕對不會信的,只是白白丟一條命而已。”這個理由被黃石用來撫平自己的負罪感——對即將到來的慘敗不作為的負罪感。
黃石苦心思索良久,覺得孫得功在廣寧發動叛亂的時候才是最脆弱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公然扔下了偽裝,旗幟鮮明地投靠到后金一方去,這樣黃石就不用擔心被反咬一口。
此外,孫得功如的一千人需要制服廣寧知府高邦佐的部隊;遼東巡撫的近衛士兵;還需要控制廣寧的一萬五千守軍和各個城門,這樣兵力無疑會很分散。
作為孫得功的心腹,黃石有把握突襲孫得功得手。他再一次地翻看自己的年審記錄,上面用英文赫然寫著大炮的數目和火藥的存量。
黃石撫摸著記錄,就像是撫摸著那些大炮本身一樣:“接下來就要看你們的了。”
“我對付不了皇太極,難道還收拾不了孫得功么?”自打吃了皇太極的迎面一棒,黃石本已經收起了古人很容易對付的想法。
但是他現在看到計劃一切順利,自己深得信任又掌握了一隊精兵,黃石又有些飄飄然起來:“收拾了孫得功,也就是向皇太極報回一城,哈哈哈哈。”
第二天,后金大軍出海州,直逼遼河。
同日,廣寧鎮宣布戒嚴。
(第十二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