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把這廝痛打二十大板。”方震儒一聲令下,兩個隨從就沖上來把黃龍按倒,接著就把他的褲子褪下,旁邊已經有人開始舉棍子了。
“方大人,”黃石連忙開口替黃龍求情,于公于私這都是好的。何況他同為武將,也有兔死狐悲的感覺:“末將敢請大人息怒。”
“請方大人息怒。”黃石的部下很識趣,紛紛跟著求情。
方才黃龍一個勁的認罪,他手下的親兵本也都躲到一邊去了,現在他們見到有人帶頭求情,也立刻跪了一地,再加上些聲勢:“請方大人恕罪。”
黃龍的部下跪了半天,木然無語的方震儒才淡然對他說:“看在黃將軍求情的份上,本官饒你一下,看在黃將軍部屬面子上,本官再饒你一下,就打你一十八棍好了。”
“謝方大人。”黃龍說完感謝的話就咬牙死撐了十八大板,一棍棍落下,伴著淋漓的鮮血濺起,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
打完后,親兵幫黃龍穿上衣服,把他攙著拖走,看這傷勢幾天內是不要想起床了。
方震儒一直在自顧自地整理被扯破的袖口,等黃龍抱頭鼠竄以后,才在黃石等人的畏懼目光中評價說:“遼鎮這些丘八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和黃石閑聊他們那段共患難的經歷時,方震儒又浮起些笑容,剛才的官威頓時消于無形。兩人且說且走,到了到了巡按官邸,方震儒先進去更衣,黃石等人候在院中。
“你們知道我為什么要去遼東了吧?”黃石輕聲問身后的兩人,他們都是武官了,剛才的一場好戲應該讓他們對遼鎮的發展前途有所認識了。
賀寶刀今年虛歲二十,楊致遠比他大兩年,但也還是不知道厲害的年紀,也都是剛當上軍官的菜鳥。剛出經略衙門的時候,他們還跟在一邊聽,偶爾會嘻嘻哈哈一番。自從黃龍被打以后,這兩人就一直沒有出聲,遠遠地躲到后面去了。
現在聽到黃石的問話,他倆對望了一眼,同時小聲說道:“大人英明。”
黃石輕聲對兩個人說道:“東江雖然貧困,但那里沒有文臣,我們武官可以昂首挺胸地做人,長生島就是我們的家,我們只有在自己家里才不會受窩囊氣。”
作為一個現代人,雖然黃石也已經習慣磕頭下跪,但他還是渴望過著有尊嚴的日子,對武人來說,東江實在是大明治下的一片樂土。而他身后的兩個年輕武官,也還是少年氣盛的心態,這話聽得他們一個勁地點頭。
黃石回想著今天的遭遇,方震儒先讓自己和王在晉頂了一下,接著就跑來為自己解圍,還有剛剛發生的一幕——這一切不會只是巧合吧?
方震儒讓楊致遠這些六品武官都去廚房吃飯,他要和黃石私下談談。和方震儒一起吃飯的時候,黃石感覺比和李永芳、皇太極吃飯的時候還不痛快。倒不是因為飯菜簡單,他看得出方震儒很窮,主要還是因為在大明文臣面前,黃石也有一種“不被當作人看”的感覺。
“你剛才問我,我們后來又談論了什么,對吧?”沒有外人,方震儒的稱呼倒是親密了起來。
“是末將魯莽了。”
“不魯莽,這本來就是我今晚要和你說的事情。”
聽了一會兒,黃石就明白現在的話題涉及到了對后金的戰略決策問題。王化貞出任遼東巡撫的時候,是力主出動出擊收復遼土的,現在王化貞遭到慘敗,主動出擊派就遭到了致命的打擊。
聽方震儒的描述,朝中現在已經聽不到主動出擊的聲音了,剩下的兩派就是主動防御和被動防御兩種:
被動防御的中心思想就是暫時放棄山海關外的領土,沿著長城固守;
主動防御的理論就是一步步在遼西修筑城池,恢復那些被燒毀的城堡。
現在的封疆大吏王在晉就是支持被動防御這種觀點的,他大力主張以山海關為大門,在山海關和北京之間修筑堡壘群,同時加固長城沿線。
方震儒簡要介紹了一下情況,就問黃石有什么看法:“現在黃石你在朝廷上也算是有些名氣了,圣上都問起過你。”
“末將賤名竟能上達天聽?這如何是好?”黃石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所以手忙腳亂,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涕零才好。
方震儒卻是以為他歡喜傻了,笑著說:“除了祖大壽他們這些遼西世襲武將外,孫閣部也想聽聽遼東武將的意見,他特別指明要聽你說。”
孫承宗是大明少有的重視武將的文臣,他一直大聲疾呼“重將權”,主張要多參考一線將領的意見,而且要敢于放權給將領,讓一線軍官能自行判斷指揮。
“來,說說你的看法吧。”方震儒笑吟吟地再次鼓勵道。
黃石沉思著進言:“王大人的想法自然是穩妥的。一,建奴出兵遼陽,山海關有足夠的預警時間。二,山海關兩翼是大海和長城掩護,不會被包圍斷絕糧草。三,山海關靠近京師,容易得到增援,轉運物資也比較容易,比較省錢。”
“看黃石你的樣子,一二三地說起來,倒真有點朝中的閣老的樣子。”方震儒不以為然地說道:“省錢?你一個武將考慮什么省錢,大明富有四海,一點兒錢算什么?只要說你關于收復遼土的設想就好了。”
一點兒錢?歷史上的萬歷天子摳門至極,三大征籌備軍餉的時候,在朝鮮和十幾萬、二十萬日軍打了幾年才花了四百萬銀子,恨不得一分錢掰作兩半花。
等到天啟繼位,這個慷慨皇帝大筆一揮,廣寧軍一年物資,軍餉、糧草、大炮、火藥等就價值千萬兩白銀。要不是黃石反攻廣寧,庫存的五萬具盔甲、幾百萬兩銀子、一百多萬石糧食和其物資也要換主人了,這些親手燒掉的東西已經讓黃石在長生島痛心過好幾次了。
方震儒看黃石半晌不出聲,就收斂笑容輕敲著桌面說道:“言出你口,入我之耳,這里沒有第三個人,黃石你不用顧忌經略大人,有什么想法大可隨便說,完全不必擔心。”
(第十三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