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紅探頭去看,見他并沒下馬,似乎淡然無意的往堂內看了眼。
不管怎么說,這也是她的大客戶,便含笑著也要出去問好,卻見前幾日鄭大石那鄉下兄弟從人群中擠了進來。
那漢子不認得也不管門前都是什么人,大咧咧的進來,扯著嗓子就喊道:“小大姐兒,小大姐兒,我來給你叩頭了!”
秋葉紅只得一笑,看外邊黃掌柜正說的熱鬧,而那孫公子并沒有下馬的意思,再看段公子也已經邁步出去了,想必即刻就要走了,也就止了腳步,轉向鄭大石那兄弟去了。
攔不及那漢子已經跪下碰了一個頭,嚇得她忙拉起來。
“可是管用,原來真是病了!我粗人一個,小大姐兒可別計較!我婆娘趕著我來,要給小大姐兒叩頭!”鄭大石的表兄弟搓著粗糙的大手咧嘴笑道。
秋葉紅笑了,一面坐下來,提筆寫藥方子,道:“豬虱雖然算不得病,但也不得不防,桃葉雖然能治,但卻是不長久,我給你開一味藥,鶴虱草、蛇床子,二味為末,牛皮熬膠,煎水調搽,只要犯了就包治好。”
鄭老二點頭應著,信如神明一般接了,自讓胖哥抓藥去了。
秋葉紅這才又向外看去,見黃掌柜已經躬身拜別,便也走了出去。
那孫公子催馬前行而去了,似無意的回頭扯了下被風卷起來的衣角,偏尾隨其后的段公子看到了,便低聲笑道:“再過幾個月就見到了,這就等不得?還巴巴的過來…….”
人多馬雜,聲音瞬間就被卷進風塵中不見了,再看一行人轉眼匯入街上潮涌般的人群,遠去了。
“暫定了百匹馬用的,大約一千帖,最遲也要月末交貨,也不用咱們送去,自有人來接。”黃掌柜忍著笑意給秋葉紅說道,“你看可來得及?如是人手不夠,尋個零工給你打下手。”
秋葉紅搖頭道:“趕得及,不過是熬幾鍋的事,不是什么難得。”
一時黃掌柜喚齊張師傅,秋葉紅說了藥的用量,張師傅自去采買不提。
這日后,秋葉紅白日出診問病,午后便熬藥做膏,過了兩日,富文成也看好了房子,就在秋葉堂后一條街里,格局跟富家借給他們的房子差不多,院子反而要大些,再加上采買了些必要的家具,一百銀子就基本上告罄了!
“這床太貴了。”秋葉紅感嘆道。
“別的咱們不要了,這吃飯睡覺二事還能湊合不成?”富文成并不覺得,一面將灶火上剛燒開的大塊牛肉捧了上來。
今日有肉今日歡!秋葉紅也扔下那小小的感嘆,只要人還在,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錢就是用來花的,只要老爹高興就值了,于是忙挽了袖子舉著筷子開吃。
接了這批大訂單的暫時興奮過后,生活又步入以往,生意說不上興旺,畢竟有了小小的名氣,一掃了最初那愁云慘淡茫然不知前路的局面。
這一日做了半日的膏藥,秋葉紅到堂前歇息一刻,一面拿著醫書看。
“慧姐兒真是好學!”胖哥坐在柜臺后贊嘆道。
“不學不行啊!”秋葉紅感嘆道,一面翻過一頁,離開了慣以依賴的西藥,她這個猶如半路出家的獸醫,不得不小心翼翼,不進則退啊。
“誰放咱們門口一張告示。”張師傅抱著一大包藥走了進來,手里捏著一張紙,便看便說。
胖哥好奇蹬蹬跑過去要看。
“知府大人的馬病了!嘩!治好了診金百兩!”胖哥張大嘴喊道,一面忙不迭的沖秋葉紅招手,“慧姐兒,慧姐兒!快來看看。”
秋葉紅聽得好奇,放下手里的書走了過去,手指剛挨到那告示,門外就走進來三個皂衣衙役,面色鐵黑,腰里挎著刀。
“哪個接了老爺的告示?”三人齊聲問道。
胖哥最見不得當官的人,頓時嚇得腳軟,連滾帶爬的鉆進柜臺后去了,可憐秋葉紅還沒看清告示上寫的什么,就被這來人嚇了一跳。
“你們這秋葉堂也是看馬病的?哪個是大夫?跟我們走吧!”公差黑著臉喝道。
堂內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還是張師傅年紀大,忙陪笑道:“我們是看馬病,只是我們沒有揭告示,這告示在我們門外放著,才撿來看一看……..。”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不耐煩的公差打斷了,瞪眼道:“得了得了,能看牲畜就跟我們走,有人舉薦你們,你們也接了告示,快些跟我走,別耽誤大爺們的時間!”
“誰舉薦我們?”秋葉紅問道,心里很是不高興,該不會又是那個鐘大夫要拉她下水吧?
“那個什么堂的伙計,叫什么來者?”公差隨意道,一面回首問身旁的同伴。
“叫小乙哥,前些日子,在茶棚里聚眾扯閑天,因一碗茶還跟人打起來那個!不就是說的什么小神醫治什么牛馬病!”另一個公差說道。
“啊,對!”先頭公差道,“方才就是他指著我們來的,說你們揭了知府老爺的告示,最能看牛馬病!”說著話就不耐煩,拽著張師傅,只當他是大夫,要拉他走。
“這小子害我們吶!”張師傅跺腳道,也不敢強,只得連連給公差說好話,只說小乙哥不是他們這里的,許是開玩笑,當不得真,真不是他們揭了告示。
說得那公差們都惱了。
“好大膽!”其中一人喝道,將張師傅拎了起來,“刁民!敢耍大爺們玩不成!給我去牢房里玩吧!”
胖哥被這一聲大嗓門一喝,哇的一聲哭起來了。
小乙哥啊!秋葉紅在一旁冷笑,自己又低頭去看告示,這告示上也沒詳細說什么病狀,秋葉紅一面看一面暗自思付,單就看一匹馬來說,這診費還真是可觀,不過據說這知府大人脾氣極為暴躁,正思付間,聽那公差冷笑道:“…..什么神醫獸醫的!不過是伺候畜生的罷了…..還真當大夫自居!”
“這是撿來的告示!”秋葉紅慢慢說道,聲音不大不小的打斷了那公差的話,卻并沒有看他們,而是將那張告示賽給了就近的一位公差。
撿來的告示!說的那個輕巧啊!三個公差氣的只想冒煙。
自從這知府大人的馬病了,他們三天都沒有回家了,四鄰八縣的四處找獸醫,幸苦了不說,還被那些庸醫累得挨知府大人的罵,如今竟還被這些伺候牲畜的所謂大夫戲耍!
“好大膽!膽敢欺詐官府!我看你們這秋葉堂關門罷了!”公差們刷啦抽出大刀,亮出明晃晃的刀刃,外邊圍觀的眾人轟地一聲向后退去,只怕誤傷了自己。
“我欺詐什么了?”秋葉紅也不怕,也不急,神情依舊淡淡的說道,似乎是一個不諳世事聽不懂話的小姑娘。
“不是欺詐,做什么揭了告示不認?還不是庸醫!”公差們喝道。
“庸醫?”秋葉紅便咧嘴笑了,歪著頭道,“公差大哥說的是誰?”
往常這些百姓們見了他們,都嚇得老鼠一般,就如同此時那個在柜臺后打哆嗦的小子一樣!但怎么這個年紀小小的姑娘家,竟然一點慌張顏色也沒有?
“誰是大夫說的就是誰!裝什么糊涂!”公差們都嚷了起來。
如果眼前不是小姑娘家,早大耳光打過去了。
“公差大哥說笑了!我就是這里的大夫,如何是庸醫?可有人告我去不成?再者,我又沒給幾位大哥看過病,如何你們就知道我是庸醫?”秋葉紅正色道。
這個小姑娘是大夫?公差們愣了愣。
就有一個反應過來,低聲道:“可不是,那個小乙哥說這里是個女孩家當坐堂大夫!一定是她!”
這個小姑娘,生的好一張刁嘴!她小小年紀,還敢說自己是大夫,可見刁鉆可惡!
公差們心里一起下了這個結論,庸醫不過是隨口拿來的罪名,這個小丫頭片子竟敢深究!按照常理,都是立刻拿錢出來了事罷了!
不過還真沒人來告,而且他們幾個也真的沒看過獸醫!
啊呸!三個公差一起啐了口,差點被當成畜生!將腰里的跨刀拍了拍,嚇得眾人抖了三抖。
“不是庸醫,為何不敢接了告示,治知府老爺的馬?”理智尚存的一個公差回過神,指了指已經掉在地下,在推搡中印了兩個大腳印的告示。
“這個啊。”秋葉紅笑了笑,走了過去,就從地上告示,抖了抖灰塵,“我接了。”
真接了?眾人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那剛才是什么意思?
“你…你…..耍我們玩呢!”公差們有些抓狂道。
“這是我接的!”秋葉紅正色,一字一頓的對他們道,“方才是我們無意撿來的!”
這有什么區別?公差們都沒讀過書,也不知道這接字寫出來跟撿字有多大區別,只是被這小姑娘凌然的神色說得愣了愣。
“那好,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你就跟我走一趟吧!”公差憤憤道,決定不再費腦筋思量,將手里的鎖鏈抖得嘩啦響。
什么時候紹興府的小姑娘都這樣刁鉆的!這還了得!
“那是自然,我必是要去看看的。”秋葉紅點頭含笑道。
“慧姐兒!”胖哥也顧不上害怕了,連滾帶爬的從柜臺后出來了,張師傅也恨不得跪下叩頭。
公差們收回臉面,更加得意起來,越發叫囂要帶了去。
“這上面連什么病都沒說,那…..老爺….很是…..”張師傅壓低聲音,有些膽怯的看了眼那三個公差,“很是古怪的脾氣,這個錢咱們不掙為好。”
“不是嚇唬你!別說紹興府了,昨兒從臨安府請來的曾經在監馬寺任職過的大夫,今個已經一頓好大的板子打了出去!那可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打的四個人抬了出去!你一個小姑娘…….”公差們看出張師傅等人面上的畏怯,都從鼻子里哼了聲說道,一面上下打量秋葉紅,似乎面露不忍之色。
秋葉紅只是嗯了聲,并不言語,背起藥箱,當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