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凹,范五爺一邊啃著油膩的烤羊腿,一邊大口的灌著濁酒,汁水淋漓,順著他那把hǎoxiàng鋼針般的大胡子,滴滴答答向下淌著。
范五不管這個,時不時用骯臟的皮袍子的袖口,擦拭一下。
“哥哥,咱們他娘的得在這里躲到什么時候?”范五的結義兄弟馬老六一邊狼吞虎咽的吃著,一邊嘟囔道。
這是一間不大的土窩棚,遮風擋雨還湊合,但要說住著有多舒適,那就是扯淡了,夏天還行,就是蚊蟲擾人了些,但到了冬天,才叫真個難熬”“。
土窩棚就在這個山坳的中間,它的zhōuwéi,還散布著大大小小的一些草棚,看上去富貴人家的馬廄,都要比這布置的周全的多。
這些草棚里面進進出出的多數都是些膀大腰圓,渾身悍野的西北漢子,當然,還有一些女子放蕩的聲音回蕩在其間,衣衫一樣破爛的她們,一邊煮著飯食,一邊跟粗野的漢子們對罵,調笑,很奇特的一個景象,不過,如果是有西北邊民來到這里,定然一眼就能認出這些家伙的來歷。
沒錯,這就是個土匪窩子,還是個不小的土匪窩子,足有數百人上下,這在如今的西北道上,不能算多,卻也絕對不能說少了。
帶領這個匪幫的,正是范五爺兩兄弟。
說起來這位范五爺來,在西北道上,也算是響當當一條漢子,曾經在黨項人手下守過寨子,是漢兵的頭目。
后來。守寨子的黨項人甩手走了。把糧草吃食都搜刮了個干凈。一個寨子的老老小小,一下子就沒了主張,不用想也明白,黨項人這是要棄寨了,這并不qíguài,自秦人和西夏休戰以后,許多邊關上的寨子,都被黨項人丟棄在了那里。至于寨子里除了黨項人的其他兵卒,他們才懶得去管。
多數,以前的寨子會變成一個村落,但像范五呆的這個寨子,卻是不成了,因為守寨子的黨項人做的太絕,竟是卷走了所有的東西,根本沒打算給大家伙兒一個活路兒。
在絕望當中,范五站了出來,他叫來了馬老六在內的幾個交好兄弟。在深夜間,帶上刀子。徒步就出了寨子,向黨項人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在六天之后,范五帶著馬老六還有其他幾個人渾身是血的回到了寨子里,他們騎著馬,馬背上馱著糧食,不用說了,他們將黨項人弄走的東西都搶了回來,至于黨項人,那還用問嗎?
因怕風聲泄露,大家都丟了性命,在寨子中一下便立下了威風的范五命令大家收拾東西,一把火燒了寨子,帶著人便鉆了山窩子,如今這處駐腳的地方,正是當年進山之后建起來的,這些年,每到風聲緊時,范五就帶著兄弟們回到這里,呆上一段日子,從才沒走過水。
從這里也能看得出來,這個亂世求存的西北漢子比旁人都要來的謹慎,有些道上的家伙會說他膽小,但他身邊的兄弟們,卻都知道,范五爺是鐵錚錚一個漢子,當年帶著他們追上黨項人,一刀砍下那個王八蛋的腦袋的時候,五哥可是yīdiǎn猶豫都沒有。
而范五帶著這些守寨的兄弟,觀風望色,平平安安的渡過了這些年,除了偶爾會與旁的過來搶食的匪幫殺上一場之外,其他兇險,卻也沒多少。
范五也總是不耐其煩的告誡兄弟們,不要到秦人那邊去討生活,秦人也許不比黨項人兇,但那邊卻沒西夏這邊亂,他們過去太過招眼,一旦被人綴上,就是個麻煩。
他的兄弟們聽的都有些不明白,但之后一些匪幫的遭遇,確實也印證了范五爺的話,去漸漸變得越加富裕的秦人那邊搶掠的家伙,多數都被秦人找出來,砍了腦袋。
而范五帶著這些兄弟,做的買賣也是精挑細選,一個就是靠著多年來對這左近的熟悉,專搶附近寨子的補給,也不多搶,只搶一小半,留下一多半不動,如此一來二去,左近的寨子屢屢剿匪不成之下,也明白了這個規矩,遇到他們,便交上一些買路錢,官匪之間,卻是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
而范五爺也沒在一棵樹上吊死,寨子廢棄的越來越多,沒個其他的營生,總歸要喝風的。
于是,范五爺帶著兄弟又找上了私鹽販子,這些走南闖北的家伙,兇是兇了些,但見識也多。
相互交了幾次手,便讓范五爺搭上了關系,終于走通了從這里,到吐蕃人地界的路途,從那里,能弄到一些好酒和茶葉之類的東西,讓范五和兄弟們的日子一下就好過了起來,連蕭關上的黨項人,都開始和他做起了生意。
漸漸的,范五爺在西北道上名號響亮了起來,許多人過來投奔,有的人就說,范五爺也該起個響亮些的綽號了。
范五爺卻聰明著呢,就說,當年匪四爺稱雄西北,到了吐蕃,也建了老大的基業,咱們跟人家不能比,就叫范五了,這西北道上誰還敢說能越過人家四爺去?
于是,范五索性就以范五為名號,連他的結義兄弟都成了馬老六,旁人聽了這個典故,卻只能說一聲,范五爺果然曉事理。
不過,好景不長,就在范五準備親自往吐蕃走一趟,拜見一下吐蕃那些賊祖宗,就算見不到四爺他老人家,見一見他手下豪杰,也是成的,bìjìng,在根子上,大家都還有著牽扯不是?
念著當年同道的份上,手指縫里漏出來yīdiǎn,也夠他和兄弟們吃的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西夏右廂軍司大亂,當年在柔狼山下砍了李巨人腦袋的李閻王回來了,各路匪幫的日子一下子就難過了起來,范五這里也是如此,蕭關上的老爺們,也不敢再收他的東西。
若非西夏到吐蕃低地的路途也被封了起來,范五都打算帶著兄弟們去投奔那位四爺了……
右廂軍司之亂后,平靜了一段日子,接著又是秦人來攻,當年西北綠林道上聲名赫赫的匪四爺帶著萬千人馬,從吐蕃殺了出來,屠了卓羅城,慶陽秦軍也殺了過來,一直殺到蕭關之下,圍著會州打了好些日子。
一時間,西北亂的hǎoxiàng開了鍋的沸水一般,多少西北道上的英雄豪杰,在那場大亂中,都遭了滅頂之災,被秦人斬瓜切菜般給屠了。
還是范五聰明,見勢不妙,帶著兄弟們就鉆進了山窩子,勉強躲過了一劫。
等秦人退兵,范五帶人從山里鉆出來,這秦夏兩國的邊境之地,是一邊蒼涼,人影都見不到一個了。
范五和兄弟們都是膽戰心驚,這樣的大戰,對于他們這點人馬來說,如果遇到了,那就是一場噩夢,也許一個浪頭過來,他們就不見了蹤影。
不過好處也不是沒有,李閻王走了人,和他們搶食的匪幫多數都是損傷慘重,蕭關上的黨項老爺們,調走了一多半,估摸著是被秦人嚇跑了,而關上的軍兵,也都衣食難繼,破衣爛衫的,hǎoxiàng比他們這些山匪還要狼狽上幾分。
范五眼珠兒一轉,立馬有了主意,覺著大亂之后,機會難得,于是又干起了老本行,來來回回的倒騰起了舊日買賣。
這一回,順利的簡直難以想象,西夏軍紀敗壞的更快,簡直不用再怎么費勁,就走通了從青銅峽,到蕭關這一路的關系。
一年多過去,等到其他匪幫冒頭的時候,范五已經帶著兄弟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了,有那眼紅的黨項老爺,還給他許出好處,想要收攏了他這一路人馬。
范五才不會干那等傻事,再去給黨項老爺們做牛做馬,等到秦人一來,還許就把腦袋給丟了……
范五年紀漸大,心思更多了一些,手里有糧有人,西夏兵也不來圍剿,他便給山中一些部族,以及吐蕃低地的部落,都建起了交情。
遺憾的是,歸義王這幾年開始帶兵打高地,他派去的人手,總見不到什么重要的人,不然如果走通了那邊的路數,再到秦人的蜀中,也就方便了,真金白銀還不得滾滾而來?
范五也時常感嘆生不逢時,若是早開竅一些,也不至于帶著兄弟們在這邊境兇險之地做掖著腦袋過活的買賣,不定就能隨著歸義王他老人家創出一番事業出來呢。
這不,安生日子還沒過幾天,南邊就傳過來消息,秦人又有了動靜,這一次,恐怕比幾年前那場戰事,來的還要慘烈一些。
今時不同往日,范五爺的消息,可要靈通的太多太多了,西北各路豪杰,都要給范五爺一個面子,一些消息,根本不用自己派人打探了。
范五爺只聽了兩次這樣的消息,就毫不猶豫的帶著自己的人馬,又鉆了多次保他們平安無事的山窩子,同時也在祈禱著,這一次兩國交戰,不要弄的天翻地覆的,讓他們這些小魚小蝦遭了池魚之殃才好……
但他就算再聰明謹慎,這一次也不會想到,麻煩很快就找上了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