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命不該絕
紫萍興高采烈地揣著信便出門,好歹是一字一字看著舒季薔寫下來的,故而十分放心。在門外叫了個自家小廝送到驛站,又附趙大太太的手筆前去找官道上的人一同前去姑蘇丁家。這般打點完畢便才回內院,這時趙大太太一行人已經又來到了當日夜宴丁家人的落花庭水榭,正坐下賞魚投食,臨風間夕陽西下,點點金斑將人形都勾勒成了一道一道淡金色的剪影。
四面通門又開,“嘎吱嘎吱”地微響,其間傳來隱約的笑語,都是眾人在逗弄淳哥兒的。
紫萍聽得歡喜,蓮步輕快地到趙大太太身旁,點點頭輕聲道:“大太太,事兒妥了。”
趙大太太并未見聲色,依舊溫笑著目光直視淳哥兒,問道:“七爺沒說什么嗎?”
紫萍側首一想,便將在舒季薔屋外看到的事情跟趙大太太說了說。趙大太太眉頭微挑,略略沉默了一陣,方點頭:“我知道了。”又頓了頓,說道,“今晚上再給我擬封信上京——給侯爺。”
紫萍怔了怔,也不敢問,只點點頭:“是,奴婢記下了。”答畢,一旁的丫鬟們便來拖她往湖邊去喂魚。她得了趙大太太的準,便一起去了。
二太太、梁太太、容家媳婦便依舊跟趙大太太坐成一團。那梁太太便問:“紫萍丫頭怎這時候才來呢?若早來的話,咱們先前也能逗她一逗。嗬嗬……”
趙大太太瞇眸,笑道:“她可是個潑猴,沒正經起來她老子也耐她不可。咱們且還別去招惹她了,反沒個臺階下。嗬嗬嗬……”
梁太太忙隨聲附和稱是,眼角不停瞅二太太,。
二太太會意,便由她打頭說道:“咱們這老骨頭難得出來一趟,以后也未見還有這種機會了。但就是這獨獨一回的機會,偏讓咱們碰上了樁喜事。嗬……我大嫂能跟梁大人攀上親家可是哪輩子積的德喲……”
趙大太太微微一笑,毛遂自薦道:“這確是一件大大的喜事,不如就由我做這個保媒之人,沾沾二位的喜氣?”
二太太跟梁太太早有這個意思,不想趙大太太自己說了,忙就應承下來,道:“求之不得呢,有太太您撐著咱們的臺面,咱們兩家可是臉上貼金咯”說完就是一陣“咯咯咯”地笑不合嘴。
容家媳婦仍是那么淡眉清掃過幾人,嘴角掀著半片笑,將目光落到正默默站在丁姀身后的容小姐身上。
容小姐的半片白衣沾濕湖水,澀澀笑著,一面扯丁姀的衣裳,小聲道:“八小姐,且別再上前了,仔細摔著。”
旁邊丁妙搶前一步越過丁姀齊肩,朝成渦輪似地錦鯉簇里扔了一大把餌食。魚群“嘩”地一聲統統沸騰,濺起一陣星星點點的湖雨。在這初春夕陽下被風一吹,扣入絲絲涼意。
丁妙笑得“咯咯咯”地爽利,一邊丁姀怕她摔下去,一手攙著淳哥兒一手就悄悄拉著丁妙的裙裾。也不知怎么回事,身后突遭一力,只聽容小姐駭呼一聲“哎呀”,丁姀的身子便直朝湖面載去。她不及收勢,松開了淳哥兒卻沒松開丁妙,便是兩個人“噗通噗通”連著兩聲掉到了湖中。頓時湖面上魚竄水榭里人仰,大呼小叫立馬拉開來,震蕩著屋頂水面。
幾個太太正打笑間,忽聽丫鬟們亂了手腳,忙都先后起來。趙大太太問:“怎么了?”
紫萍驚慌失措,趕緊回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太太,七小姐八小姐掉進湖里去了”
一面淳哥兒直哭,扯著嗓子要八姨,晴兒牢牢抱著,生怕他也給栽下去。一邊自個兒提心吊膽地,拼命往湖里張望。
只見剛才還鬧騰拍打的水面忽而死寂一片,教人連連地嗆進去幾口涼意,只道這兩位小姐怕是兇多吉少了。夏枝春草早被慌亂的人群推搡到了角落,方回神知道發生了何事,便跟如璧死活也要往水里去,教人死死拖住。
二太太駭白了臉,連滾帶爬撥開人群張望:“我的兒……我的妙姐兒……嗚嗚嗚嗚……這叫為娘怎么活呀……”
丁妘自知在妹妹身旁卻沒顧及住,忙跪下拉住母親:“娘……是妘姐兒的錯,妘姐兒沒有看住妹妹……”
二太太哭了兩下就開始抽搐了,倒在丫鬟懷里哭得出不了聲。
有個丫鬟叫起來:“哎呀,浮起來了”
眾人心道,那死人哪里有這么快浮起來的?都將目光順著那丫鬟叫喚移了過去,只見是丁妙丁姀二人的絹帕,一條水綠一條絹白,似雨打浮萍一般一半漂在水面一半則沉入水里。浮浮蕩蕩地朝湖心漂去。
趙大太太揚聲道:“還不快去叫人來救,一個個只知道哭爹喊娘的。”
幾個活泛的丫頭被這一喝才回轉身,匆匆分了幾路去喊人。
周遭的湖水冰涼沁骨,早春好不容易積淀的那些些溫意早就蕩然無存。魚兒滑膩膩的鱗片偶爾從臉頰滑過,像是死神的冰舌舔舐靈魂。丁姀耳鼓里“轟隆隆”的水聲,張眼極目通片是混沌的湖水,浮蕩著水底的藻類,像灰塵一般。
她踮了兩下腿,力氣似乎都被水卸盡了。這才想起原來丁姀的身體并不會游泳。這一想,竟然有些發笑。真是來得窩囊去地荒唐……
心底一時涌上來許多不甘心,就似上輩子拋不下的許許多多未及去做的事情。沒有贍養父母顧及姊妹兄弟,未能掙破這兒的一條條牢籠。
這么想時,腳下方覺得有了些力氣。于是閉上眼睛回憶前世的游泳記憶,身體開始慢慢地往上浮了。正覺欣喜間,腳踝一緊,整個身子竟然情不自禁地被拖了下去。她瞠目往下看,竟是丁妙。
她嘴中的氣泡咕嘟嘟地冒,口型上似乎說的是:“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丁姀冷不丁一個寒顫,躬下身子妄圖把丁妙抓上來。
丁妙睜著兩只大大的眼睛,駭然之意在眼底密布,飄散的頭發太過長,將她的身子纏繞成了漆黑一片,讓丁姀有些瞧不清楚。于是只得先抓了她浮上來的頭發,借由丁妙的抓力自己往下沉,這才抱住丁妙的身子。
丁妙卻不知因何害怕地渾身抖動,拼命撕咬她。她一時不小心,竟被咬破了耳朵,血腥頓時在鼻翼間飄散開來。
她無法,只得再往下沉,直到托住丁妙的身軀,才再竭力往上浮。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鼓“嗡嗡嗡”發響,只聽到朦朦朧朧的歡呼聲,道:“七小姐上來了,七小姐上來了……八小姐呢?沒有八小姐……”
丁姀一口氣沒有沉住,大口大口的水便灌入了喉嚨里,嗆得她整個胸肺都火辣辣地似燒一般。她心知再沒力氣,手上丁妙的身子不多時便被人撈了上去,自己則只能任由再往下沉。
還是有人眼睛亮,扯著嗓子叫起來:“是八小姐……八小姐又沉下去了,趕緊撈呀”
“噗通”一聲,緊接著又是陣陣大呼小叫,忙道:“容小姐梁小姐快到屏風后頭去……”,似乎又有人落了水。
然她的意識已經漸漸模糊了。視線混沌之中,一個巨大的陰影罩住自己,隨后“嘩”地一聲躍出了水面。
腦額不停抽痛,只想到這兒,丁姀就再回憶不起之后如何了。
全身都發燙,像是浸在滾燙的鍋爐里。她抬起頭迷迷糊糊地摸到繞耳朵一周,連眼睛都包著厚厚的傷布。
見她動了,夏枝趕緊出聲:“小姐……小姐別抓,奴婢在這兒……”
“我……”意識有些混亂,也不知哪樣事情在前哪樣事情在后,就連思維也慢了半寸。稍稍緩了會兒,才問道,“夏枝?”
夏枝帶著哭腔笑:“小姐……小姐莫非連奴婢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嗚嗚……小姐可嚇死奴婢了”
丁姀安心地淡淡扯笑,揶揄道:“哭什么,我可撿回一條命呢,你不去放爆竹慶賀一下,反在我這兒哭做什么呢?”
夏枝趕緊抹眼淚,點頭答應,認真地道:“是該買爆竹驅驅邪了,您說好端端地怎么您跟七小姐會掉下去呢?也沒個人留意的。”
丁姀驟然想起丁妙似乎也落了水,便問:“七姐她……”
這不提還好,一提,剛從外頭端藥進來的春草便咬牙切齒地:“七小姐七小姐……您倒只顧著七小姐了。說句難聽的話,七小姐若沒了,二太太還有四小姐、二爺、六爺還有九小姐,可是三太太就指望您一個,您若是沒了的話……嗚嗚嗚……您讓咱們怎么辦?”說著說著就哭起來。
夏枝嗔她:“好了好了,小姐沒事便好。若不是舒大爺,看你上哪里罵去……”
春草擦了眼淚點頭:“這倒是,多虧了舒大爺”
丁姀心底一震:“舒大爺?”這府里竟還有個舒大爺?腦袋里竟有些發混,脫口道,“這兒僅有個舒七爺?哪里來的舒大爺?”
夏枝咬了咬牙,在丁姀面前坐下,道:“小姐……是舒小爺的父親——舒文陽。”
原是那伙出內院叫幫手的丫鬟迎面碰上了剛抵明州祖宅的舒文陽,獲悉有人落水,便也顧及不上男女有別,只道人命為大,便隨丫鬟們來內院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