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成全
丁姀將信交給霜兒,命她從屋里拿柄植花的小鍬,在玉兔的眼皮子底下將花瓣都埋了起來。并在埋花的地上另抱了兩捧土放進那個信封里,在原本的兩句詩下又添了兩句,交給玉兔:“呶,這是你家爺要的回信。”
玉兔面孔一紅:“八小姐怎知是咱家爺要的這些?”
丁姀含笑不語。
玉兔眼睛睜地老大,慢吞吞從懷里掏出個荷包,拉來丁姀的手輕輕放上去:“這是爺讓奴婢轉交的。爺說,若小姐這般做了,就給小姐,若沒有的話,就不必給小姐了。小姐既然這么做了,那奴婢就只好給啦……”一面伸長脖子似乎也想看那個荷包里究竟是什么。
丁姀詫異,只好笑笑地接下。
玉兔看她收下,便一刺溜跑了。
霜兒也十分好奇,別說玉兔跟她嘴中的那個爺是誰教她好奇,眼下丁姀手里的那個荷包更吊她的胃口。她眼巴巴看著丁姀將那荷包往手掌上一倒,只見沾了泥灰的玉掌之中,赫然滾落一個脂潤白凈的玉兔。
丁姀一下子愣住了。
這玉兔不是讓自己在姑蘇時典給大夫做診金了么?怎會讓他贖回來的?這事因關乎面子里子,她誰也未提起,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有些恍惚,仿佛適才還清清楚楚的事情,一轉眼便混亂地教自己看不清了。扭頭問霜兒:“夏枝還在不在屋里?”
霜兒回道:“出去了,往四小姐那里去了。”
“春草可在。”
霜兒點點頭:“在的,現下在屋里,夏枝姐姐讓她做口罩子備用。”
丁姀轉而緊緊握住手里的玉兔,一副心思忐忑。她雖對男女授受不親不能茍同,但也知道無功不受祿。既然玉兔是自己典掉的,該是自己去贖回來才是理。先既有人將它贖了回來,她也不能白要不是?于是立馬對霜兒道:“去問春草拿些銀子,立馬追上玉兔,就說給她們爺的。”
霜兒不解,可也不敢多問。就去屋里問春草要了,春草看錢可看得緊,問她要多少。丁姀掂量著吶玉兔的分量,百八十兩自己固然拿不出來,十幾二十兩還是行的,于是不多不少就要了二十五兩,直讓春草喊心疼。
玉兔快出垂花門時方被霜兒追上,收了銀子也道:“你們小姐真客氣。”說罷也未推拒,就走了。
一直來到舒文陽所住的院門前,丁鳳寅難得與舒文陽同坐在院里喝茶,便進去回了話:“爺,都辦妥了。”說罷抖出信雙手遞給舒文陽。
舒文陽詫異:“什么事辦妥了?”
玉兔愣了下:“今兒不是大爺您讓七爺轉告要奴婢辦的事么?大爺自個兒不記得了?”
“我讓七叔轉告你的?”舒文陽更是糊涂起來,前兒是碰著紅線,就讓她進里頭去給丁姀送梁大人的回信。難道紅線又將信交給了舒季薔?這……他眉目一斂,心想道舒季薔不會平白無故地干預自己的事,這里頭說不定有玄機。便將信撈了過來,沉甸甸地往手里一倒,“這這這……”竟然是滿掌的泥灰氣得他立刻跳將起來將身上的泥土拍打干凈。
玉兔驚詫:“大爺……怎么跟七爺說的一點都不一樣呢?”
舒文陽沒好氣,瞪著眼睛往玉兔瞧:“七叔說什么了?”
“七爺說,大爺您得先看信,看了之后就會明白了……”玉兔撓著腦袋,顯然也不是十分懂得。
丁鳳寅道:“且稍安勿躁,瞧瞧我八妹信里頭說些什么吧……”正奇怪舒文陽今日怎會起興邀自己喝茶,才來這里沒多久,尚還不知他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就聽來了丁姀的信,不禁心疑起來。舒季薔究竟打算怎么辦?他也想看看,這兩叔侄究竟誰才會是丁姀的真命天子呢?
舒文陽實已惱火,但聽這么一說也只好按下心來,從信封里夾出那張灰撲撲的紙。只見上面有四句詩,筆跡迥異,一為精瘦蘊勁,一瞧便是舒季薔的手筆。另一道則有些秀氣規矩,應是丁姀的筆跡。
“八妹說些什么?”
舒文陽臉色一黯:“花不解人人不解語,語不驚休休不葬花。兒不遠行行不當車,車不越山山不阻兒。嗬……賢兄,你的八妹可真懂賣弄情操呢?”竟與舒季薔通起文書來,當真可恨氣鼓鼓一把摔了信,負手踱去。
“舒大爺且留步。”丁鳳寅道。
舒文陽斜眼:“如何?”他本欲從丁姀兄長口中探知八小姐人品性情如何,卻不想竟被他知道這腌臜之事。
丁鳳寅拾起被丟落的信,逐字逐句地解釋:“兒不遠行行不當車,八妹是想告訴大爺你她不欲此趟前來,即便她已身在此處,卻仍是安步當車不作認真的,而這車不越山山不阻兒,說的便是她若遇困與自己意愿相背離,即便是過不去那輛車,也阻斷不了她這個人。我這八妹極能想得透徹,大爺怎會看不透這兩句詩?這話……明明是對上兩句的答,大爺,您知道吧?”
舒文陽橫眉冷對:“知道又如何?”偏偏是因為知道,才會如此動怒。人人女子該俯首帖耳面對男子,哪有此人這般心高氣傲的?再有……這封信是舒季薔以自己的名義寫的,換言之,丁姀這其實是在拒絕自己。只不想承認自己心底的憤怒與失落,才如此裝作不懂詩中含義。
嗬……好個丁八小姐吶,原來竟從不把他放在眼里
丁鳳寅既知他懂,又不懂他緣何氣成這樣,只能暗嘆,舒季薔這是干什么?丁姀嫁過去本已步履維艱,何苦再令舒文陽心存芥蒂呢?
玉兔不解,咕噥著將丁姀的銀子一股腦兒都放上桌,道:“這個……大爺怕真是誤會丁家小姐了,您瞧瞧這是什么?”
“……”兩人撥拉開那個荷包,見是滿滿一袋銀子,差點兒都掉出了眼珠子,“這……這又是何意?”舒文陽指著銀子哭笑不得。
玉兔便道:“七爺還托奴婢贈了個小東西給八小姐,八小姐收了,又給了銀子。試想哪有人打賞得這么多的,這分明是八小姐不想欠這人情,故而買下那東西的。”
她說得頭頭是道,舒文陽一時語塞,狐惑不解地看著那堆銀子那堆土,胸口如遭擂鼓一般。
且不說舒季薔送了什么東西給丁姀,即便再是天大的東西,丁姀亦不想欠人什么。這是何種風骨?竟教他有些難以自持。
他向來以為,女人如水才是真諦,卻不想那日自己雙手自水里撈上來的人兒,竟是比水更無骨,比水更冷漠,又比水更為難以捉摸。教他這百煉鋼,隱隱有化繞指柔的魔力。
舒季薔……他,是在撮合他們吧?
舒文陽苦笑,深知自己的脾氣向來不容他人違拗,卻偏偏要將丁姀的反骨曝露到自己跟前。好好好吶……就因自己的征服欲望,如要踏平匈奴敵城的那般野心,去征服這個女人嗎?“嗬……哈哈哈哈……”他不禁難以自抑地仰天大笑起來,笑得玉兔捂住兩只耳朵大嚷,“爺……您笑什么?怪里怪氣的。”
丁鳳寅驚詫,這小丫頭好生不知天高地厚的,竟在這個脾氣甚為不好的舒文陽面前如此嚎她,真是不知死活了。
可舒文陽卻并未怪罪,只是隨手將那荷包抽緊,丟給玉兔:“給七爺去,告訴他老人家,這番心意侄兒領了,將來定不忘他的如此煞費苦心。”
玉兔接住銀子,又念道:“爺,您該收收了,要娶姨娘么?”
舒文陽的笑戛然而止,飛起一腳揣掉一地的塵土:“小丫頭,何時要你問這個了”
玉兔撇撇唇:“死鴨子嘴硬”便悠哉悠哉抱著銀子出去了。
丁鳳寅千萬分錯愕。眾人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見舒文陽發脾氣,頭一件事情就是想著如何讓他息怒,卻不知其實他這個人在馬背上慣了,息怒形于色,卻偏偏都不當真。實在是……跟丁姀截然相反的人。
看來舒季薔是死了這條心了,既有心撮合他倆,舒文陽也承了他的心意,那……丁姀嫁入舒公府,就是定局了吧?
他默默看著舒文陽刀刻似地五官,如此俊毅與自信,真不知他會如何征服丁姀。
玉兔將銀子交到舒季薔手中,舒季薔正倚著一池的殘粉芙蓉喂魚,只輕輕道:“擱那兒吧……我知道了。”
玉兔乖乖將銀子放下,行了個禮:“老太太要知道您真這么做了,會很高興的。”
舒季薔淡淡地問:“是么?”
玉兔見他不高興,便也不想撞一鼻子灰,并未說什么就退下去了。
始終站在一旁的晴兒察覺到舒季薔此刻的情緒有變,便溫聲道:“七爺……您阻止不了的事,就別勉強了。好在……就算八小姐嫁人,也是嫁到咱們家,您往后還看得到……”
“嗯。”他點頭,繼續喂魚。
要不是玉兔偷偷傳了老太太的令,讓舒季薔幫上這一次,否則,他又怎會這么做?不過那兩句詩……卻是他的真心實意。他的這番真心實意,總注定了同那解語花一樣,無人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