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丁大爺那兒就聽見你們七爺長七爺短的了,就過來咧!”舒七爺笑著說道,清潤的嗓音透著一股不易察覺的干凈,等到發覺時,就已讓那聲音像水一般融到了血液里,毫無異樣,舒心極致。
丁姀就突然發愣,自己能輕而易舉地辨識出舒七爺的聲音,好像他就在她耳畔說的一樣。恍神間,聽見稀稀拉拉的腳步聲走動。
晴兒說道:“七爺你是招風耳呢,聽得倒是遠。在丁大爺那兒蹴鞠累了?回這兒休息一下來的?我瞧那兒沒人,七爺就上那兒躺躺如何?”
舒七爺似乎點頭,三個人就朝丁姀這邊過來。
丁姀心中直打鼓,都不知道她在這里頭,這若碰上了……到底是誰占誰的便宜呢?越聽著腳步越近越密,她攥緊拳頭眼神到處亂晃,陡然看到枕畔還有一粒琉璃珠,立刻攛起朝門外丟出去,“嘙啦”一聲撞到了廊柱上,“咚咚咚”跳了一連串,滾到了一雙藏青刻絲錦棉的皂靴前。腳步就這么戛然而止,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咦……有人呢?”堪堪留頭的丫鬟訝異,“方才明明看到她們幾位小姐都出來了……”
舒七爺撿起那粒琉璃珠,驀然出神。
丁姀屏息,抓起肩典猩紅褥子,整個屋里就“撲通撲通”回響著自己的心跳聲。
良久,舒七爺才淡然說道:“既然有人,咱們就不進去了。晴兒,回四姑奶奶那兒吧,我也許久沒見她摸骨牌了,看她輸了多少……”
晴兒就道:“七爺,丁家幾位小姐都去堂屋了呢,這不,就是因為您去丁大爺那兒了么,就都出來了。”
舒七爺不做聲了,心里直犯嘀咕,怎么走來走去卻沒個可以歇腳的地方呢?
晴兒笑了笑:“我的爺,要不您再上丁大爺屋轉轉去?”
舒七爺喉嚨里“咕嚕”了一聲,臉色有點差,方才從丁鳳寅那屋過來,路上碰見丁泙寅,直拉扯著他要去外頭混去。他就給推說這邊有事,丁泙寅才肯放過,去找丁鳳寅了。這若再回去丁鳳寅那兒,豈不是又得磨唧一陣嗎?
另一個小丫鬟就咕噥道:“要奴婢說,這丁家院未免太小了些,攏共也就這么點屋子,小姐們又多,咱們七爺走哪兒都不是。哎?不是說侯爺夫人的祖父,是去世的丁閣老么?怎么祖屋竟這般寒磣的?”
舒七爺板起臉:“丁閣老是個兩袖清風的清官,一年俸祿有限,何來結余擴修祖宅?你這話別再讓我聽到。”
小丫鬟咂咂嘴,不說話了。
舒七爺手里拿捏著那粒琉璃珠把玩,掂來拋去地玩了一會兒就說道:“走吧……去別處逛逛。”
腳步聲漸行漸遠,丁姀終于吁了口氣,心想幸虧丁婠也并未回來,否則該跟舒七爺撞個正著了,到時候兩邊人家都尷尬。想到丁婠,她又不禁疑惑,怎么去了這么久還未回來?該不是已經被趙大太太或者二太太發現琉璃珠散了吧?
才急上來,丁婠就領著喜兒君兒兩個人進來了,宛然無事的模樣,巧兮相笑:“讓你久等了……”
丁姀見安然回來,就放下心:“我哪里等了,只不過打了個盹兒。”
丁婠笑著來替她掖被角,只字不提琉璃珠的事情,只說道:“瞧你,還有踢被子的習慣呢?著涼的話豈不讓三嬸心疼?”
漏風的地方被重新蓋住,丁姀剎那間覺得溫度被鎖住,被窩里暖烘烘的。見丁婠不提琉璃珠,她也就不再問。兩姐妹在屋里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夕陽就漸沉下去,才一炷香的時間院子就已青黑青黑的,婆子們揣著火折子沿路點燈,一盞盞的紗罩油燈光影交疊,好像是些不應時節的螢火蟲。
張媽媽頂著晚露過來,梳起的劉海毛發上掛水,笑吟吟地問兩位小姐的安,又說道:“八小姐,趙大太太讓您過去呢。”
打看到張媽媽出現的這副嘴臉,丁姀就知道事情成了,心下嘆息,不得不去應對那趙大太太。
張媽媽喚來四個婆子,頂起肩典,幾人就乘著夜露往堂屋過去。也不過幾步路,丁姀心中才轉了轉心思的時間,就到了門口。張媽媽殷勤地開門,她緊接著就見到堂屋正前那張旭日猛虎掛墨大畫下,端端正正坐著的兩個人。
她慌忙低首,不敢左右顧盼,直到婆子們將肩典放下,她才微微抬起頭,慢慢說道:“丁姀給大太太、二伯母納福。”又看到站在二太太旁邊的母親,向其微微笑了笑。
屋子里還站著些許人,丁妘丁妙倆姐妹緊挨坐著自然不用說,站著的,還有姜、桂、羅、馮四位二房姨娘,柳姨娘正端茶到趙大太太手邊,九小姐丁姈也早從如意堂回來,膩在自己母親桂姨娘的身子邊,大圓眼睛看著丁姀。
這堂屋左邊豎有一道山水木墩的屏風,透過絲紗制的屏面隱約看到幾個丫鬟在收拾骨牌桌,嘩啦啦的翻骨牌聲清響盈脆,是這屋子里頭唯一的聲音。堂屋的右邊又設了并排的兩道屏風,左右相距不過一拳,那兒正是稍前舒七爺出來的地方,此刻正有丫鬟們擺桌子,丁姀一瞟,看到夏枝也在那里幫忙。
趙大太太接了柳姨娘的茶,喝了一小口,抬眼說道:“你是丁八小姐?”
丁姀點頭。
趙大太太又道:“怎么趴肩典上呢?怎么了這是?”
丁姀知道沒人會在趙大太太面前提她被打的事情,只會以小病小痛之類的搪塞,所以也輕巧地一笑,回道:“近來犯疾,不能給大太太叩頭,還請大太太見諒。”
趙大太太聽說是病了,就露出了一抹關切之色:“什么病呀?可吃藥了沒?聽說你自小就去廟里修行了是嗎?吃齋念佛的,你人小吃不住,難免落下什么病的,可得自己調養才行。”
這話里絲毫沒有半點因為中午的事情而不高興的意思,反而一如長輩似地關心她。丁姀心里似乎有些肯定,二太太她們多數是揣測錯了趙大太太此行的意思。不過是去往明州祖宅的路上,來拜會親家一趟,別無他意。
她心中稍微安定了些,說起話來也就沒那么畏首畏尾的了,道:“正吃著呢,躺幾天就能下地了,家中長輩甚為照顧,哪里能缺了我什么呢。”
這話聽得二太太眉宇攢動,甚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