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姀微笑著點頭:“就是她。”又央了央身,“六哥,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瞧你。”說罷只身離去。
丁泙寅飛快巴住馮姨娘:“是哪個丫鬟?上回來的是誰?”
馮姨娘脧他一眼,把丁泙寅受家法跟眼下這副情景前后聯系一下就得出了個結果,指著他腦門道:“定又是你惹出來的,虧得丁姀不跟你計較還來瞧你。你這八妹還真當大度!”
丁泙寅腦袋里“咣啷”一聲,頹然地放下手去,心道是自己害了夏枝,懊喪地出了淚花。
“嘖嘖嘖……還真是個情種。”馮姨娘冷道,“太太縱的是你這回,若有下回她準把你的腿給斷了。”
羅姨娘見丁泙寅心里難過,軟言道:“泙寅啊,下回不可再犯了。素日在外頭跟別家的爺們就罷,太太也不跟你計較,這回子在自家里,傳揚出去,老爺面子上無光。”
丁泙寅沙啞地“嗯”了一聲,垂著腦袋不再言語。
連日來的天氣都不錯,這日卻碰上了個陰天。早晨時還見日光從云層中濾成一片一片地落下來,可是到午后這日頭就已不見了。層層疊疊的云皚皚地蓋住蒼穹,小縷的灰色流煙云像魂魄似地往東南面飄散。等丁姀從丁泙寅那里回來,至半路時就開始下起了零星小雨。
冷風裹帶冰珠似地雨點打下來,不一會兒那些有著濃重凹凸紋理的石板路就陸陸續續地濕透。丁家祖宅的屋檐下都挖有巴掌寬的排水渠,這回子叮叮當當的落水聲此起彼伏,響徹丁姀身后。
這個季節的雨可不像夏季似地突猛而又短暫,纏纏綿綿的不曉得何時會停。丁姀用絹子蓋住腦袋只管往如意堂跑,剛出忠善堂總院要過穿堂去,迎面一個青影一晃,兩個人就撞到了一起。丁姀個子小,一下就被撞地坐在了水灘里,不想濕也濕透了。
來人大嚷一聲“哦喲”往后退了幾步,看到丁姀坐在路面上傻了,趕忙往前伸手過來:“八小姐,哎喲八小姐您摔疼了么?”
丁姀抬起頭透過雨簾,看到劉媽媽那壯碩的身子,正躬著腰要扶她,便伸出手去接住手掌,讓劉媽媽給拉了起來。
劉媽媽的藏黃麻布傘飛得朝天落在五步開外,她趕緊回身去撿回來擋在丁姀腦袋上,問道:“八小姐怎么不等雨停了再走?”
丁姀咧嘴笑:“適才還不曾下,我被堵在路當中了。呵呵……”
劉媽媽精明地打量丁姀被淋得濕透的身子骨。姑娘家的曲線已能略窺一斑,容長白皙的臉蛋淌著清清透透的雨水,將那雙杜鵑紅似地嘴唇襯地似滴水的紅櫻桃,稍凸的胸脯讓濕得貼身的外罩裹得曲線淋漓盡致,尤其是那一頭黑得跟芝麻一樣的藻發,縷成卷地落在兩鬢胸前,讓劉媽媽分外眼紅。
這年紀這身板兒這樣貌,可是活脫脫的禍水啊!
想著不免警惕上心,前幾日看到丁姀還不見這股風韻,這回子變化怎么這么大?
見劉媽媽呆了,丁姀忙低下頭用頭發捂住半張臉,笑著要讓開身離去。但被劉媽媽出其不意地拉住,一把把那雨傘塞入手掌心:“奴婢就要到了,這傘八小姐拿著。”
丁姀靦腆地微笑:“謝謝媽媽!”擎著傘走了幾步。察覺劉媽媽亦已經小跑地奔向忠善堂去了,又回過頭來愣愣看了片刻。剛想轉身離去,視線里落下一道湛黃的剪影,驀然呆了呆,才看出來是一封信。
這雨天里信早被濕了半截,丁姀不及細想就過去撿了起來,上面并無收信人字樣。不過她一猜,便知道是適才那一撞從劉媽媽身上掉下來的。果不其然,她在原地等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劉媽媽就心急燎火地奔了回來。
見著丁姀,劉媽媽臉上驀然發白:“小姐還在呢?”
丁姀把信遞出去:“適才看到這個,也不知是誰掉的。煩媽媽去屋里問問吧?若是家信,丫鬟們該急了。”
劉媽媽一愣,笑著把信揣進懷里:“好好,奴婢幫著問問,若是沒人再還小姐。”說罷就又回去了。
丁姀吁了口氣,那信似乎并非是劉媽媽自己的,但又無具體的收信人,那該是專派人送來的才是。她在原地想了想,大約是丁朗寅的家信吧?可是既然是丁朗寅的家信,劉媽媽又何必不肯承認這信是她掉的呢?
她忽然有些后悔沒有偷偷看看信的內容,就因為這樣,心里豁然起了一絲寒顫。她怎么也存在這種小人的心理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只要沒有關乎到她,又何必在意那信里的內容?
胸口一下子惴惴難安,丁姀把傘架在肩頭,一個人慢慢地淌水回了如意堂。
夏枝知悉她只身去探丁泙寅,是怕那六爺再生歪念,見天下雨,就急得出門口來接。正等得不安,就見那身子慢悠悠似老牛漫步地從老遠過來。
“小姐?”夏枝跑了過去,一瞧她整個人都濕了,立馬把順手帶出來的披風裹到她肩頭,扶著她回到屋里。
丁姀早被凍得四肢發麻,回屋里暖烘烘的炭爐邊坐下,一盞茶之后才有些知覺,大大地打了一陣顫。屋里人七手八腳抬來熱水伺候她沐浴更衣,又在爐里加了炭,準備好手爐,直到把她整個人焐到熏暖了的被窩里才都停下來。
美玉煮來姜茶,夏枝又一句接一句地數落過一陣終于恢復清靜。
丁姀捧著茶,床頭又有加了香料的手爐裊裊出清香,不覺昏昏欲睡的。喝了兩口姜茶精神抖擻了一下,一股熱氣在四肢百骸里流竄,登時清醒了不少。
招來美玉,說道:“若這幾天芳菲來找你,你可盡管跟她說話去。”
美玉愕住,半晌才明白過來丁姀是想從芳菲那里知道什么事情,于是道:“奴婢知道了。”
幾人把早上做的珠繡抱到丁姀起臥室里來做,一屋人暖烘烘地窩到一處,把小小的起臥室擠地暖意融融的。
回到自己屋里,丁姀才敢放松,跟著大伙一起又開始研究珠繡。
春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中午瞧見張媽媽把風兒領到姨太太屋里去了,風兒到現在還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