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辭工的風兒
張媽媽索性都打開來,露出里頭一囊子成色十足的紋銀,說道:“這是三太太這些年給小姐的月錢,三太太都收著哩!”
丁姀還是頭一回知道,原來自己這邊還有另一筆收入。原是在山上時,三太太這邊的銀兩上不去,那會子三太太也留了心,知道丁姀在那里確實開銷不大,就都收起來自己保管。這一攢就攢了六年!
一下子來這么多錢,春草恨不得把張媽媽給抱起來飛一圈,眼睛里全是白花花的。
怕丁姀嫌少,張媽媽立馬收笑:“三太太能給的不多,自家攏共那些田產,何況前些年的收成不好,故而少了些,小姐千萬別在意。一年會比一年好的。”
丁姀露笑,她本還有些納悶,若僅靠公眾撥下來的那些月錢,如何讓丁泙寅在外頭風流,現在可算知道了,這下心里也并沒有繃地那么緊了。
待張媽媽走后,她便讓夏枝點點銀錢,算個總數。素粉的荷包里分了五十兩的四錠,又有十兩兩錠,底下還散些一二兩的若干,再加白絹包裹里的三三兩兩加起來,攏共二百五十兩現錢。
春草抱著那只荷包樂不可支,掏出銀子挨個咬遍,那擱牙的質感樂得她儼然是個守財奴似地。邊笑著道:“三太太也是奇怪,小姐都回來好一陣了,怎么眼下才把銀子拿出來……”
丁姀一愣,又看看母親送來的這些銀兩并非是日用散錢,而是兌成了五十兩或十兩的大錢。這不似把銀子大大方方派給她讓她使的樣子……
夏枝也呆了一呆,莫說春草素日是個昏腦的人,這回子說的話可算是個道理。于是一把奪下她手里的荷包,交到丁姀手上說道:“還是攢著,以備不時之需。”
丁姀點頭,把攤在白絹上的月錢一一分派給她們,又幫美玉留了一份,余下的則撥出三兩交給夏枝,令她拿了珠繡去外頭找個人送到鎮江去。
三個人收拾了銀錢,又仔細挑珠繡,把些個還算上眼的精心包起來,讓夏枝揣了走。
諸事已妥,可珠繡之事還懸于心上,每人都也未能完全放開懷。等夏枝出去之后,丁姀便依舊坐回了填漆床上,拿出那張鯉魚絹子開始著手繡。
春草暫時不必再做珠繡,在屋里頭憋悶地慌,于是去外頭轉過兩圈又回了來,匆匆地道:“小姐,奴婢適才瞧見風兒還在院子里轉悠呢。”
丁姀停針:“她不是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么?”一時又想起適才張媽媽過來后在外撞到的人,莫非也是風兒?她躲躲藏藏的在這里做什么?
春草見早飯的食籃還沒還過去,便一把拎起道:“去問問周嫂子便知了,小姐且等著,定是十一爺讓風兒委屈了。”還不等丁姀叫住她,就一頭腦熱地跑出去了。
丁姀無奈,何況去找周嫂子問問清楚倒也不是壞事,就由著她去。自己則下了床,輕步到屋外張望了一番,并不見風兒的影子。于是又來到適才張媽媽受嚇的角落里,瞧見那泥地上用樹枝劃了幾句《三字經》里的話。字體比劃歪歪扭扭,確是風兒所寫。丁姀一下子糊涂了,她躲在這里寫三字經,只為嚇人么?這可不是風兒會做出來的事。
于是徑自就往柳姨娘的屋里去了,瞧見丁煦寅托著腮幫子眼神直勾勾盯著面前的書本,冬雪伴在一側正納鞋底。聽到輕微地腳步聲,冬雪一抬頭,便立馬丟了東西迎過來:“小姐來了?”又忙沏茶拉坐。
丁姀道:“不忙。”環顧了下四周,溫溫地問,“怎不見風兒陪讀?”
丁煦寅驚得身子一縮,用書蒙住臉道:“不知道。”
冬雪臉色尷尬,把丁姀拉至一旁道:“小姐千萬別怪罪十一爺,原是前些天十一爺動脾氣,打了丫頭幾下子,這幾日便沒見她來了。”
丁姀蹙眉:“十一弟還打人?”他這狗脾氣逮誰咬誰什么時候能改?
冬雪更是窘迫地抬不了頭,瞅瞅柳姨娘起臥室的簾子,被風吹地微動,便又壓低聲說道:“爺這幾日不舒坦,讓讓他就是。明朝我就親去請風兒回來……一定……”
丁姀搖頭:“風兒已來向我辭工,這事她怕是萬不愿意再來了。”
冬雪一愕:“不來了?”又瞧瞧丁煦寅這幾日讀書甚為沒精神,想是因為風兒不在了的原因,便又相求,“爺也是一時糊涂了,他是十分喜歡風兒的。眼下他沒了風兒,這頭連書都看不進去了,小姐可得幫幫十一爺這回。”
丁姀苦笑:“自作孽不由人。冬雪,十一弟的脾氣若再不改,即便風兒回來,那也還有下回再犯的時候。我總不能回回都這么幫他不成?你我心里有數,有些路還是十一弟自己走的要好些。”
冬雪怔愣了一下,丁姀便已要離開,臨走時又笑了笑:“若他愿意這么做,倒是個好的,也不枉你如此忠心待他。”
“這……”冬雪心下思忖,丁姀的意思是讓丁煦寅親去請風兒?這怎么成?一個是主子一個是奴婢,顛倒過來豈不讓人笑話么?可在猶豫間,丁煦寅喚了她一聲:“她說什么了?”
冬雪“啊啊啊”地含糊了幾下,又回到丁煦寅身邊坐下,說道:“八小姐說,風兒因家中有事,這幾日不來陪十一爺讀書了。”
丁煦寅把本子朝冬雪一丟:“胡說!風兒定是不會再來了,你少來唬我。”
冬雪面孔紫漲,一時又不知說什么去安慰他,只得復拿起鞋底一針一針扎下去。
丁煦寅見她沒動靜,更郁結在心。踢開腿嚷道:“我出去走走!”
冬雪叫不住他,已見他鞋也不及穿,拎著兩只靴筒就跑出去了。她丟下鞋底欲追,環翠這廂出來“噓”了一聲:“別去了,姨太太說由著他。”
“可是……”冬雪發急。
環翠招手讓她過去,就近她耳邊道:“姨太太說,往后十一爺的事還是八小姐做主,咱們聽從便罷。”
冬雪干急無用,只得聽從柳姨娘的話,又回去心不在焉地納起了鞋底。
丁姀則才進了屋子,就見隔壁一道人影竄出屋,待細瞧了看,正是丁煦寅。待想叫時,又見春草疾步過來,一下兩個人都撞到了一起。
春草大叫一聲:“哎喲……十一爺你趕著去投胎呢?”
丁煦寅抱住她整個大腿,身子往前傾,禁不住磕到了門牙,忙捂住嘴退開老遠,狠狠瞪了她一眼,撒腿就往前跑。
“哎?”春草莫名其妙。
“春草……”丁姀喚她。
春草便咋咋呼呼地往丁姀跑去,說道:“十一爺是吃了炮子灰了么?”
丁姀覷她:“瞧你說的,你找周嫂子打聽出什么了么?”
說道這個,春草的臉上立刻騰得紅漲起來,止不住大笑,把丁煦寅拍了丁婠一嘴巴的事情添油加醋說得天花亂墜。打頭一回見她夸丁煦寅夸到了天上去。
丁姀立即拉她進屋,連道:“你真是個不愁天塌的,十一弟打了五姐,這事萬萬不得再宣揚出去。既然五姐這些天了也不見來討公道,大家息事寧人不好?你偏要嚷得全部人都知道,有你的好處是么?”
春草吐舌,一下又傍住丁姀神秘兮兮地道:“小姐,奴婢這回可還打聽到個大事情呢!”
丁姀見她難得正經,便失笑道:“什么事?”
春草道:“奴婢去找周嫂子時,偏巧就碰見了喜兒去討爐子,說是五小姐臥病,要在屋里生火煮藥。小姐,您說是不是十一爺把五小姐給氣病的?”
“……”丁姀訝異,“五姐病了?”
春草鄭重地點頭:“奴婢也奇怪,五小姐前幾天不還活蹦亂跳地來找小姐的么?聽說就是回去了之后便病的。喜兒說,興許是從姨太太那邊惹了什么臟東西回來,不過請了道士做過法事卻仍不見效。呸……若姨太太身上有臟東西,也不見咱們有個什么事呢!對吧小姐?”
丁姀點頭:“這些都是人云亦云的事情,信則有不信則無,咱們且不聽別的人如何說,親眼見了才是真。不過你卻與喜兒撞過面,咱們既已知道了五姐臥床,就得去瞧瞧。”
春草撅嘴:“早知道奴婢便不說了,省得跑這趟。”
丁姀催她去備些必須的,待準備完,兩個人便一同往榮菊堂去。
至榮菊堂儀門前,早有個丫鬟眼尖跑去稟告大太太去了。告知了來意,君兒便來領往丁婠的閨房。
也曾去過丁鳳寅的屋子,與丁婠的閨房兩門之間架沙溪木橋,小而別致。橋下的黃沙點翠,或有不怕冷的綠草不知勁風厲害,昂首抱簇。沙子里鋪著滾石,各處隨意散著,遠一看倒像是真的水溪湍湍流過鵝卵石的模樣。
由正屋過來便先經過那木橋,橋上刻的是蝠紋,并的是祥云扶手。君兒在前帶路,邊道:“八小姐還不曾來過咱們小姐的屋子罷?”
丁姀點頭:“確是。”說話著就已見丁婠的二層獨門閨摟在立,便小心地緘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