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當牛做馬
劉媽媽回頭便閃進了二太太的房,二太太正盤坐在床上念經,察覺到她進屋,便敲了記漆黑的鐵木木魚做結唱。緩緩睜開眼來問道:“她找過來做什么?”
“據說是八小姐病了。”劉媽媽道,扶二太太下床,并倒了杯水擱置她手邊。
二太太握起圓杯喝了一口,微微蹙沒:“住進來的時候不還是好好的嗎?難道是聽了她姨娘的事,一時嚇的?”
“哎喲二太太,沒有的話。”劉媽媽正色,瞧了瞧窗外正月濃影重恰似無人,分外壓低聲音說道,“奴婢原也想,柳姨太太死得那么蹊蹺,那八小姐肯定得嚇死,說不定一下拖累的七小姐的行程。可誰知道八小姐聽完之后把環翠拉至面前當著大伙的面一問,那話里字間可都是一萬分的清醒呢,絕沒有半點含糊!可想,這八小姐平日里倒也藏得深,只是今朝子實在忍不過去才開了口。嘖嘖嘖……是個厲害角色哩……”
“你的意思是,妙姐兒就斗不過她了?”二太太蹙眉,別是趕了一個丁婠來了個丁姀,反倒賠大發了。
“呃呵呵……奴婢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八小姐畢竟還小,那趙大太太不大會考慮。再則八小姐能及得過五小姐么,現如今連五小姐都對咱們七小姐忌憚十分,七小姐又怎么會將八小姐放在眼里。”
這番話說得倒不失道理,二太太也聽說了那日在如意堂賭棋的事情,據聞丁婠輸給了丁姀,惹得妙姐兒十分不高興。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閨中聚賭說幾句便罷,可是她當即就知道了這是丁婠玩的鬼把戲,憑她的手藝哪里會輸給一個只懂得抄經的丫頭?偏那丁姀也忍氣吞聲了,否則鬧起來就是大房跟三房撕破臉了。
二太太仔細揣度著,這丁姀究竟是骨子里怕事,還真是想明白了這點,故而甘愿受點委屈。若是后者,這心思可不小啊!
她看了看劉媽媽:“可還有別的消息沒有?”
劉媽媽又道:“別的倒是沒了。夏枝拿丫頭心急惶惶地求了六爺去請大夫,奴婢看那丫頭也是傻了,連主子的房都敢拍門板,也虧了六爺不跟她計較。”
“哦?”二太太一愣,“那六爺去了嗎?”
劉媽媽道:“去了,趕著呢!”
“他倒是對誰都一副熱心腸的,誰知道他肚子里又打什么主意。”二太太且不予置否,擱下茶碗又道,“找個時間摸摸丁姀的底子,我看老三是下了血本的了。見了丁姀手腕上那只赤金鐲子沒有?那可是再老三手上戴了十幾年的老東西了。”
劉媽媽點頭:“奴婢知道了。”
二太太一甩眉:“也別在我這里了,你也過去瞧瞧那丫頭如何,別給人落話柄,還說我這個當二伯母的對她不聞不問的。去吧……”
“那是自然,奴婢也是來給二太太回個話。現下就去,太太您先歇著吧,奴婢讓杏讓進來服侍。”
二太太點頭,撥捻著手里的一串伽南木手珠開始念經,又緩緩把眼睛合攏了去。劉媽媽看再無吩咐,往茶碗里再注滿了水,就退了出來。一路往后罩房過去,只見丁妙的屋子漆黑一片,待到了丁姀的屋門前,才見三位姊妹都聚在了一處。
“小姐們都在呢?”劉媽媽撩起裙擺進屋,各自福禮了一遍,笑著將目光投到丁妙身上,“七小姐這么晚了還沒睡么?可是身上不舒服?”
丁妙眼一斜:“誰規定了我晚睡那么幾柱香的時間就是身上不舒坦了?”
劉媽媽趕緊啐舌,拍了自己的臉一下:“您瞧奴婢說的,奴婢可沒這個意思。那小姐可吃過藥了?”
丁妙甩她一眼,臉上已有了幾分隱怒,卻不再睜眼瞧她,兀自跟丁姈說道:“人家來查房來了,你這皮猴還不去睡?若再不去,仔細喂你幾顆藥吃吃。”
丁姈吐舌,伸出手朝劉媽媽做鬼臉:“什么藥丸子,媽媽你是夜里酒吃多了來咱們這里撒酒瘋的吧?”
劉媽媽心里打突,怪自己多嘴,明知道丁妙聽不得這個,自己卻偏偏要去撓這只母老虎的咯吱窩,也怪不得姐妹倆串通一氣來奚落她了。干脆將目光移到和衣側躺在床里的丁姀身上,笑著問一邊垂手的夏枝春草,道:“八小姐有沒有好些了?二太太差奴婢來瞧瞧看。”
春草嘀咕:“瞧什么瞧?兩只眼珠只在七小姐身上打轉,有沒有將八小姐放在眼里。”
夏枝頂了她一下,微微笑著道:“好些了,等大夫過來就再仔細看看,沒有什么毛病才好。”
劉媽媽連著點頭:“該的該的。三太太可是沒少叮囑咱們,要好生妥帖地照顧八小姐,八小姐可千萬好養著,有什么吩咐夏枝春草的不及做的,可以讓芳菲杏讓她們去做。這可是二太太的恩德……”
春草哧鼻,別過頭不理她。
丁姀睜開眼睛,此刻燭影下的臉有幾絲灰白,帶著一抹笑意望向劉媽媽:“媽媽勿需擔心,我大約只是吃多了,不礙事。倒讓二伯母記掛,還勞媽媽回去稟報一聲,就說姀姐兒已經沒有大礙了,明朝子也能趕路。”看了丁妙兩眼,兩個人又各自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丁妙一陣不安,起身道:“罷了罷了,就你這老太婆的話多。如璧,咱們走,讓八妹好好歇息……”說罷就帶人去了,也再不跟丁姀話別。
丁姈一聽,蹭蹭幾下也下了地,一路送她們主仆出門。回來圓咕嚕的眼睛看著劉媽媽就捂嘴笑:“媽媽,你也還不回去?八小姐才剛說了讓你去回話呢!”
劉媽媽一想,反正這二太太的心意也到了,領不領也是你八小姐的事,故訕笑了幾聲,也退了下去。
在院中就碰上了滿頭大汗的丁泙寅,扯著個中年土郎中,灰衣氈帽黑須尖嘴的。她嚇得怪叫一聲,急著逃開。
丁泙寅當頭一愣,接著笑開來。
屋里人聽到聲響,夏枝便出來瞧:“是六爺嗎?”
丁泙寅回眸,目光便漸漸柔和了下來,大聲道:“夏枝,大夫來了,你去里頭準備準備,好了的話我把人帶進來。”
“哎!”夏枝飛快地進屋,讓丁姀往里躺躺,放下帳簾,又讓丁姈也鉆了進去,“噓……九小姐可千萬別出聲。這里鄉下地方不及避諱,還讓九小姐委屈一些跟八小姐擠一擠了。”
丁姈嘻嘻笑著:“不委屈。”
夏枝點點頭,讓春草出去請丁泙寅跟大夫進來。環翠早早端了個杌子,等大夫一進來就穩穩放妥在床邊:“大夫這里坐。”
鄉下的郎中沒見過這等陣仗。先時丁泙寅這打扮長相的已讓他有些吃驚,這回子進到屋子里更傻在了原處,這輩子哪里見過這么講究的人家?往帳簾那里看了看,哆嗦地問道:“病人可在里面?”
得了幾個丫鬟點頭,他二話不說就要去撥簾子,趕緊讓身后的丁泙寅止住,對丁姀道:“八妹,把手伸出來吧!”
那土郎中嚇得面如土色,顫顫地想險些犯了大戶人家的大忌。連忙規規矩矩地坐到環翠端的杌子上,把藥箱往地上一擱,去處脈枕來。果見一小截藕色手腕露出青灰的帳簾,他小心翼翼地把粗布脈枕墊到床沿上,然后還有幾分猶豫地開始診脈。
一面診,一面這眉頭就翹了起來。這可不是病,恐怕是吃了什么不合宜的藥。他當下一思忖,大戶人家里不好胡亂說話,若他說是被人下了藥,人家定會揪著他刨根問底。何況自己畢竟見識少薄,萬一誤診了,診金泡湯不說,指不定還得斷條腿哩。于是咳嗽了兩聲,一本正經地道:“幾位都不是本地人吧?”
春草“撲哧”一聲笑出來,開口就奚落他:“讓你給咱們小姐瞧病,你倒是來看相的了?本地人怎么了?不是本地人怎么了?再說,若是本地人,又怎么來住客棧?可想你是個濫竽充數的,六爺,打哪里找來的冒充大夫呀?”
眾人忍不住,也都微微笑起來。
郎中被奚落了手腳不安,忙收掉脈枕,背起藥箱要逃,被丁泙寅給攔住:“哎哎哎,別急,她這人素日就是嘴巴不饒人,你無需聽她編派你。你且老實說,我八妹得的是什么病?”
那郎中眼咕嚕一轉,說道:“老夫且開幾劑安神凝析的藥就行了,讓小姐安安穩穩睡過今晚,就無恙了。小姐只是水土不服而已,沒什么大病。”一邊心想著自己在里頭多加幾味緩解小姐疼痛,去除余藥毒性的藥便可。
眾人連連點頭,這頗似說得過去。
丁姀卻皺眉,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何況水土不服是這個反應嗎?看來這郎中也不是什么老實人。倒也罷了,她本不欲將事情弄大,屆時誰都下不來臺。碰巧有這郎中給丁妙去圓謊,正得了她想息事寧人的心。以后自己且多個心眼,牢牢防備丁妙就是。
于是微弱地出聲道:“我原想也是,不過怕說出來你們都笑話我。向來七姐的身子不好,她沒有事,反倒是我不行了,豈不是沒用嗎?六哥,快速速幫我把藥抓來吧,我可痛死了。”
丁泙寅聽著也顯然放心,忙拉著大夫去寫了藥方自,把人送回家去,順道取了藥回來。
這一來一去又已到了下半夜,趕了兩趟分外疲乏。一屁股坐在臺階上就不肯再起來,恰巧夏枝問店家借來爐子煎藥,兩人便在院子里搭起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