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太眼梢瞥向梁云鳳:“走吧……還愣這兒做什么?”
二人便又同來時般回去。至半路,偶然間聽說賈大人回來了,正要去給丁妘瞧病,那梁太太便也要去。心想屆時在侯爺夫人面前說些好聽的,將來她回去在侯爺面前美言幾句,說不定自家夫君就能得到侯爺提攜了。這么一想,便恐落人后似地也要去。
梁云鳳不肯,一心要往未來親小姑子那里去。于是二人就分道揚鑣,各走各的了。
梁太太肥臀短腿,搖擺至丁妘的小院兒前,只見小丫頭奔來跑去忙碌非常,也見不著個正主。
她本是小戶人家出生,便心生了鬼祟之意,趁人不注意就悄悄地摸進了屋去。
只聽到帳簾里頭有人說話,道:“侯爺夫人的病與小爺差不離,老朽且開了方子,同小爺那般服用即可。”一聽沙啞干澀,便知是賈大人在里頭。
“這可好了,妘姐兒,這幾日可將我擔心壞了。”二太太隨即應和,不多一會兒就跟賈大人兩個一前一后出來。
梁太太唯恐沒瞧見,身子跟陀螺似地一轉就閃到了一架碧紗櫥后頭,巴巴地聽著二人說話。
二太太將賈大人拉至宴息處坐下,親奉上茶,也不招丫鬟服侍。
賈大人連道不敢當:“老朽與令堂大人也曾有過緣面,不想會在這兒碰見您。聽說您與都水司郎中結了秦晉之好,后去姑蘇了是不是?”
二太太一番喟嘆:“孩子都一撥了,哪里還提當年的事。”說罷只輕輕銜了薄笑,似是得意。
賈大人似乎也有些敘舊的意思,灰眉微微上揚。
二太太瞧瞧屋外似無可疑之人,便也直言問了:“不瞞大人您說,我家妘姐兒嫁入侯府兩年有余,卻一直不曾有消息。大人您適才瞧了,可見有何異樣沒有?”
賈大人臉色一黯,皺眉撫須極為猶豫:“幾句話,老朽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二太太心知事情有些棘手,便索性去閉了門,回轉身道:“老大人但說無妨。”
賈大人嘆息著:“二太太還是盡早讓侯爺夫人做打算吧,她這身子恐怕機會渺茫。說得最為實在些,倒不如趕早讓侯爺納妾續子,后過繼道夫人名下,這也未為不可。”
二太太渾身一顫,突了眼珠子,差點兒沒有一口氣背過去抽抽。這話如遭了五雷轟頂似地,讓她如梁崩塌似地歪歪扭扭靠到了槅扇門上。“吱嘎”一聲,驚得躲在碧紗櫥后的梁太太險些失聲叫出來。
賈大人也不失人厚道,起身道:“此事也不能單憑老朽一人斷言,二太太若然不想放棄,可讓侯爺夫人尋尋民間的大夫,許有什么良方也不定。這般非同小可,老朽自知輕重,出了這門,老朽便都不記得了。”
這賈御醫果真是從宮里出來的,嘴巴嚴實地緊。二太太還是無后顧之憂的,只是這結果太教人吃驚。
正還不能回神,里頭丁妘似乎也在偷聽,當即喚她母親:“娘,您進來一下。”
二太太抹了抹呆愣中掉下的眼淚,看也不敢看賈大人,便低著頭又進去了。
梁太太小心翼翼探出腦袋,只見賈大人自己拉開了門,叫外頭丫鬟找來他孫子,一并離開了。她自己踟躕了下,心道這等大事讓她給瞧見,誰知道那侯爺夫人會不會心狠手辣地殺人滅口,還是跑了再說。才這般嘀嘀咕咕完,人早就已經跑出了屋去,一路悶頭出了丁妘的小院子。
里頭二太太坐在丁妘床邊,身子稍稍坐得遠些,別開腦袋淚盈于睫,急忙拿出絹子來擦眼。
丁妘心知,長長地嘆了口氣:“娘……不必躲著我,我都知道。”
“你知道?”二太太心驚。
丁妘臉上的疹子有些密,因有些激動,便紅的越發滴血似地紅了。她躬起身子傾前抓住二太太的雙手,忍不住哭道:“娘……這事兒侯爺都不知道,我一直瞞著。我就怕有一天倘若他們娘倆知道了,我在侯府也就待不下去了……教外人怎么看我呢?嗚嗚……”便是因此,她才想方設法要讓丁妙入侯府。現如今丁妙看來是不成了,她只有去仰仗能入舒公府的丁姀,她這般迎奉討好,可不就是不想因無出被休么
二太太自十分傷心,不想丁妘竟會有這等毛病。是她這輩子造了什么孽吶……緊緊反握住丁妘冰冷的雙手,回想起上回丁妘到丁家時那風光的模樣,殊不知在背地里她含著苦膽過日子。這樣一想,鼻骨發酸,越發悲從中來,不由得母女倆抱頭痛哭。
梁太太一路小跑地出了丁妘的院子,方回想起梁云鳳去了她親小姑子那里。跺了跺腳只好也追尋去。
丁婠不想梁云鳳又登門造訪,原有上回在趙大太太屋里有些不高興,但因上回她特來相告合八字一事,臉色就也不再難看了。知她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朝子不知又會同她說些什么。于是讓喜兒請入門,斟上茶,二人便在宴息處聊了起來。
“五妹可是去找過八妹了?”梁云鳳笑著,早已不當自己是個外人。張口閉口五妹八妹,儼然家嫂模樣。
丁婠便就是看不慣她這副樣子。那八字還沒一撇,誰知道她究竟會不會嫁給丁鳳寅,叫得倒是爽快,愣被她占盡了口舌便宜。淡然地斜眸看另一面,裝作是心不在焉亦似無心說此事,只道:“找了如何?沒有找過又如何?”
梁云鳳并不尷尬,與跟丁姀相處比起來,這個丁婠倒更是有趣。總是試圖在氣勢上壓倒別人,卻從未察覺她這等的自以為是反而是一種向人示弱呢長長的青蔥玉指輕輕轉動手中青花茶碗,她吟吟一笑:“隨口問問,不作何。”
心道,若非她找過丁姀,今朝子自己又豈會吃了丁姀的閉門羹?不是她自夸,她跟丁姀可相處地十分要好,她去瞧她哪有一回是不愉快的?定是丁婠假她之意與丁姀去通氣了,故而丁姀今日才會借故避她。
丁婠冷笑:“這是我們自家姊妹之間的事,我同我八妹見沒見過面說沒說過些什么,與梁小姐似乎無大關系吧?”
梁云鳳不怒反笑:“當下如此,將來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想來奉勸妹妹一句,稍安勿躁,切勿太過急功近利。凡事慢慢得到才不會失去,你越想快點得到的東西,失去地也會越快……”
丁婠下巴抬高,尖眸子細長帶笑:“那就謝謝梁小姐忠告了。不瞞梁小姐,八妹她自慚形穢,已答應退出。”一面瞟了瞟梁云鳳一副吃驚的模樣,越發高興起來,“怎么?你的算盤落空了?”
“……”梁云鳳眉一皺,“怎么可能?丁姀她……”
“嗬……”丁婠笑著:“看來你是不了解丁姀吶,她那個人,畏首畏尾不成大器。你與其將大注押在她身上,倒不如把全部賭注押在我身上。倘若真有一入了我丁家門,到時候我這小姑子怎么也虧待不了你是不是?反觀丁姀,她能給你什么好處?別忘了……她不過是庶子出生,居偏房一隅。就算進得了侯府舒公府,又怎會有一番大作為呢?”
丁婠的算盤可是打地比梁云鳳更為精了。梁云鳳心愕,倒被丁婠說對了,她此番就像是押注,人家都只押一個人,而她偏偏兩個人都押了。皺了皺眉,她便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可見你還是嫩,也不知什么叫做女人。”
丁婠愣了一下:“這是什么意思?”
梁云鳳道:“女者,在家以父為天,出嫁從夫為綱,夫死,隨子為依。女人,都是憑夫貴,憑子福的是不是?我要嫁的,是你大哥,你總不至于連你大哥都不幫襯一把吧?我將注押在你身上,豈不是浪費了么?倒不如……去多多討好丁姀,假使她有一天飛上枝頭,也不忘有你大哥跟我這個大嫂。”
丁婠的那番得意之態瞬間就收卻了下來,冷冷盯著梁云鳳:“你若果真為我大哥,為何不幫我?”
梁云鳳越發嘲弄地笑:“我的傻妹妹,舒公府是什么人家,你我又是何等身份?要插手干預,豈不自討沒趣?你我所能做的,只是等,抑或……賭,僅此而已。”等那富貴花花落誰家,賭這民家女誰做鳳凰。
丁婠漸漸咬住了唇,忽而覺得自己愚鈍了許久,經梁云鳳一提醒,有副幡然徹悟之感。她緊緊盯著梁云鳳,不想這個行事大膽從不在乎他人詬病的女子,竟這般看透世事,又這般精于盤算。也不虧她當日力挺她入丁家,與二太太唱反調,丁鳳寅身邊不就正缺的就是這樣一個女人么?相比之紈娘,實在是太過柔軟無橫心了。
梁云鳳巧笑,探尋著問:“自古姑嫂無情,也不知道將來你我會如何……”
丁婠愣了下,此話,當是她坐定了丁鳳寅正妻的位置了,而紈娘……她旋即明白過來,姑嫂無情吶,她與紈娘,不也做了多年的姑嫂嗎?一樣無情,何不揀更合自己心意的一個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