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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點,南京,中央總醫院特護病房。
“唔——”
安毅從無數的幻象中擺脫,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只覺映入視網膜的光線極為刺目,下意識地想舉起手擋在眼前,卻發現全身酸軟無力,連一根手指頭都無法驅使,不由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小毅——”
“毅哥——”
“小子——”
“大哥——”
“老大——”
一聲聲驚喜的輕呼接踵響起,雖竭力壓低著聲音,但這一聲聲熟悉的、飽含深情的呼喚,依舊在安毅迷迷糊糊的腦海里炸響,不斷地梳理著他的記憶和意識,發生的一幕幕往事如同過電影一般在腦海里掠過。
“啊”
想起飛機下墜和落入湖面時那驚心動魄不堪回首的一刻,安毅突然感覺一陣心悸,心不由自主地向下沉,整個人似乎要陷入那無邊的黑暗中,恐慌之下,他拼命掙扎著身體,竭力睜大眼睛,擺脫那恐怖的夢魘。
這時候,一左一右兩只手被人溫柔的握住,隨后輕輕地拿起,貼著臉部光滑的肌膚,輕輕摩挲著,偶爾還有濕漉漉的芳唇親吻手掌心,似乎是要用這種極為親昵的方式,讓他感受到無盡的關懷與呵護,還有一起分擔和直面困境的勇氣和力量。
視覺稍微恢復了些,安毅慢慢看清楚了床前站著的一大群人:
歐楚兒和馮潔云一左一右跪在床邊,各握著自己一支手,不斷地愛撫著,迎著安毅的目光,二女眼中淚花閃動,嬌軀微微顫抖著,喜極而泣;龔茜坐在床頭,輕撫自己的肩膀,蓄滿淚水的眼中,滿是濃濃的擔憂與愛憐;勞守道站在龔茜身后,老淚縱橫,一綹長須無風自動,情緒十分激動;一身戎裝的尹繼南站在老道身邊,肩膀抽動,一臉的淚水,目光中充滿了喜悅;楊斌、顧長風、夏儉、路程光、葉成、趙瑞、楊飛、曲慕辰、吳立恒、屠智榮等虎將簇擁在病床周圍,兩眼通紅,臉上滿是無邊的關切和劫后余生的慶幸;病房門口,沈鳳道和林耀東遠遠地站著,但臉上的驚喜一點兒也不比其他人少。
“楚兒潔云茜姐虎頭夏儉程光楊大哥”
安毅竭力露出個燦爛笑容,嘴角微微蠕動,斷斷續續地向房中眾人打著招呼,目光在自己的愛妻和龔茜身上滯留的時間稍微久一些,里面滿含歉意,再次讓三個女人小聲抽泣起來。大家顯然都不愿意這個時候讓安毅擔心,被叫到名字后,都竭力擠出個笑容,他們卻沒有發現,有時候笑比哭還要難看,還要讓人看了酸楚不已,比如歐楚兒和馮潔云滿臉淚水的笑容,就讓安毅心中充滿了自責。
不過在安毅心目中,這種欲蓋彌彰的表情,才是最真摯最寶貴的,在短暫的痛苦后,他的心全被濃濃的情意所包圍。
安毅的目光落到尹繼南身上,臉上滿是欣慰:“繼南,這個時候,你能回來,我很高興。這幾年為了咱們的事業你長年在外大哥很內疚,華北戰事正急,你要多操起心來”
尹繼南擦去臉上的淚水,使勁地點了點頭,哽咽地說:“大哥,你放心吧,繼南從來沒怨過你。沒有你,就沒有我現在的一切,縱觀我們黃埔四期工兵科,能有我這樣成就的同窗有多少?大哥,我情愿做你手里的一塊磚頭,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繼南今生,以追隨大哥為榮”
“好,繼南,我們是兄弟,感激的話大哥就不說了,你記住一句話: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們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安毅微微頷首算是鼓勵,又向老道說:“道叔這次讓您老多操心了”
勞守道瞪了他一眼:“屁話,你小子什么時候少讓過心了?你沒想想打你走上從軍路以來,發生過多少回這樣的事情了?唉,叔也知道,打仗子彈不長眼睛,可是能夠避免的危險,你為什么不小心謹慎一些?”
看到安毅臉上滿是悔恨,欲言又止,老道搖搖頭:“罷了,罷了,過去的事情就算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放心吧,有我在敘府坐鎮,一切都亂不了。”
安毅眨眨眼算是致謝,感覺嗓子像冒煙一樣難受,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龔茜見狀,慌忙叫來護士,要來一杯溫開水。歐楚兒和馮潔云幫著龔茜,輕輕扶著安毅斜靠在床頭上,小心翼翼地服侍他喝完水,這才又輕輕地扶著安毅躺平。
安毅就像做了劇烈運動一樣,額頭上布滿了汗珠,歐楚兒和馮潔云溫柔細致地用手絹替他擦去汗水。
休息了五六分鐘,安毅感覺好受了些,長長地出了口氣,虛弱地說道:“昨天在徐州時,依稀聽虎頭和程光他們說起,華北打起來了,胡子他們現在怎么樣了?”
眾將相互看了一眼,第四廳廳長趙瑞上前一步,輕聲回答:“第二集團軍被日軍合圍后,軍事委員會派遣第五軍團增援。胡子威猛啊,硬是用手頭的三個師,砸開了日軍兩個師團構筑的烏龜殼,短短兩個小時時間便擊穿日軍的防守,與第二集團軍匯合。此役繳獲無數,尤其是解救出第二集團軍,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這樣華北中日軍隊對比仍處于一個均勢,但預計接下來將會有連番苦戰。
“昨天深夜,胡子電告空軍黃稟一司令,欲把年初剛剛組建的劉子云空六團調到北平南苑機場,有鑒于目前第五軍團面臨的嚴峻狀況,空軍方面答應了這個請求。劉子云曾經給司令開了半年多的專機,長城抗戰后去敘府航校當了三年教官,為我們空軍培養了大量人才,具有豐富的飛行和作戰經驗。相信隨著空六團北上,華北的危局會暫時得到緩解。”
安毅微微點頭:“無論如何,叫胡子小心軍團之后路,我們吃這個虧太多了,叫他不要有絲毫麻痹大意”說到這兒,安毅似乎想起什么,問道:“青姐呢?昨日我醒來時,她還在做手術,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
龔茜安慰道:“放心吧,小青她沒事,雖然至今依然昏迷未醒,但朱謹懷和曹琦稚兩位副院長保證她已脫離生命危險。”
病房里所有人眼中都閃過一絲擔憂,卻沒有人說破,紛紛上前安慰說葉青的情況會好起來的,司令無需擔心。
“唉,是我害了青姐,讓她受這么多苦”
安毅痛苦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妨,然后道:“楊飛、慕辰,你們的調動命令下來了嗎?”
楊飛和曲慕辰上前一步,楊飛代為稟告:“軍委的正式調令已經下來了,我和慕辰分別擔任第二路軍和第一集團軍參謀長職務。慕辰有些擔心,說他離開咱們安家軍系統已經很久了,怕不被其他弟兄接受。我訓了他一通,說當初咱們安家軍還是獨立團的時候,你小子就已經是教導隊隊長了,軍中多少弟兄都是你的弟子,若要說資歷,軍中能夠比上的有多少?他小子悶了半天,終于釋懷了。”
“好,慕辰,楊飛,你們要好好干以日軍的瘋狂,我相信這仗會越打越大,你們留過洋回來,又在總參謀部和情報部門工作了那么久,相信視野會比其他人開闊一些,思慮也更加周全,由你們來充實我們軍隊的參謀班子,制定作戰計劃,我很放心。”安毅安慰地說道。
“老大,日軍在華北集結了那么多兵力,胡子現在面臨的壓力很大我和虎頭什么時候去華北啊?”
夏儉上前一步,主動請戰。
“夏儉,不是我看不到華北的危局,但是,依照我的判斷,少則三兩天,多則一周時間,日本人應該會在上海動手了。如果你們都北上了,誰來拱衛南京?你們要相信我,此前我的第一個判斷已經實現了,第二個判斷也為期不遠。”
安毅一臉痛苦地說道。
“啊?上海?”
夏儉這下子傻眼了,沒聽說過日本人在上海有什么非常舉動啊但他對安毅的判斷向來深信不移,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反正在哪兒都是打日本人,既然這樣,我和虎頭就不動了。”
安毅的聲音有些嘶啞,他叫過尹繼南:“繼南,這幾天你先熟悉一下全軍軍務,離開國內近三年,許多地方可能你都生疏了,必須眷進入狀態。接下來不管是華北還是上海,戰事都有可能無限擴大,你要幫我把局面撐起來。慕辰,楊飛,川南有道叔坐鎮,胡子那邊也不需要過多的掣肘,你們暫時留在南京,協助繼南展開工作”
說到這里,安毅感覺一陣暈眩,頭一歪,再次昏迷過去。
病房里一時間大亂,醫生迅速沖了進來,給安毅戴上了氧氣罩,然后把眾多將領轟了出去,就連德高望重的老道也不能例外,最后病房里只剩下歐楚兒、馮潔云和龔茜三個暗暗垂淚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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