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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陽光隨著太陽的位置升高而漸漸變得炎熱,街上的行人恨不得避到路邊的樹蔭中去,其中不論男女老少,都不約而同地舉起了袖子,意圖遮去一點熱度,可在街面上擺攤叫賣的小販們卻只能忍受著陽光的曝曬與喉嚨的干渴,手上忙個不停。
其中一個賣頭油脂粉的中年賣貨郎,聰明地把擔子挑到了一棵大樹底下,借著樹蔭的涼意,不但避免了被曬干的命運,還成功地吸引到許多客人。大姑娘小媳婦借著乘涼的機會挑選著自己喜歡的脂粉,貪圖清涼而湊過來的男人們也被他說動了心思,買上一盒胭脂或一朵絹花,回家哄自己的黃臉婆。
那賣貨郎一邊招呼客人一邊忙活,雖然又累又口干,心里卻甜滋滋的。自己到底是城東首屈一指的賣貨郎,任那些小年輕們皮相再好,再會說好話哄騙小姑娘,也比不上自己的金字招牌和好口才呀!
好不容易等客人少了些,他尋了個空掏出塞在擔子底下的竹筒,喝了一口水,頓時一股清甜涼意順著喉嚨往下,直入心底,真真爽快!這時,一個淡藍色的身影出現在他的攤子邊上,原來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看上去家境不算大富,卻也是小康人家了。這樣身份和年紀的小姑娘最好哄了!
他忙笑成一朵花似的親切問道:“姑娘想要買些什么?我這里的脂粉絹花是最好的!你瞧這個,正宗蘇州貨!春香堂的胭脂,有桃紅色的,有緋紅色的,還有淺粉的,年輕小姑娘用最合適了!流再多的汗也不會掉!如果添一點水,涂到嘴唇上,包你立刻美似天仙!”他又拿起旁邊的小瓷瓶:“這里還有城南歐陽家特制的頭油,只要一點點,頭發就會變得又黑又密,光滑柔順,怎么梳都不會打結,想梳什么發式就梳什么發式,還不會油膩!”他湊到春瑛面前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這可是皇宮里的娘娘們都愛用的上等貨!我有門路,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今兒一早上,都快賣光了,如今就剩這兩瓶,想來用不著半個時辰就能賣完。小姑娘,你要是不買,可就錯過好東西了!”
那小姑娘聽得直發愣,等他.說完一大通,想要停下來喘口氣時,才清清嗓子問:“這東西是不是很貴呀?是真的嗎?要真是那么好的東西,你怎么能拿到手?可別是騙我的?”
“哪兒能吶?!”那賣貨郎立馬辯道,“絕.對是真貨!小姑娘不是住附近的人吧?你跟人打聽打聽,就知道我老風從不騙人!這可是從采辦皇宮脂粉的皇商那里直接拿到的貨!換了別人還買不著呢!全京城就我這里有!”頓了頓,又重新換上笑臉:“胭脂八錢銀子一盒,頭油二兩銀子一瓶,若是覺得貴了,我這里還有便宜些的。”他從擔子的另一邊拿起兩個小瓷盒:“這雖不是蘇州貨,卻也是江南出的,燕一起飛的桃花胭脂,如今在京城里,最多人買的就是這一款了!只要五錢銀子!還有常熟曾記的茉莉粉,真真輕白紅香,只用一點,就能香足一整天!絕對是美人們的首選!小姑娘,你若是有心要買,我只算你八錢銀子,如何?”
那小姑娘眼中閃過一絲失望,.隨即便打量起其他胭脂來:“怎么都是江南出產?沒有京城一帶的本地貨嗎?”
“有是有,只是如今都說脂粉要數江南的好……”老風瞥.她一眼,有些拿不準她的心思,“京城出的胭脂,不是進上的,就是粗了些,涂在臉上也略嫌青重澀滯,而且價錢也不便宜。小姑娘若真想買,就選這一款吧?香滿樓的胭脂膏子,味兒最正了,而且涂在臉上,也比別家的容易潤澤得多,一盒只要一兩銀子,這是全城最低的價錢了,別家還未必是真貨呢。”
“那這幾樣呢?”那小姑娘似乎拿不定主意,只是猶豫.地看著其他的,“哪一樣最多人買?我還是頭一回自己來挑胭脂香粉呢,真不知道該選哪種,好象樣樣都好……”
老風知道這頭一回買脂粉的女孩兒多是這樣,.便耐心地一樣一樣介紹過,看著那小姑娘似乎拿定主意了,誰知她忽然又轉向了絹花:“這花挺好看的,是你自己扎的么?多少錢?”
老風說得口干.舌噪,少不得忍住喝水的再次介紹:“都是幾十年的手藝人親手扎的,祖傳的金字招牌!一朵不過三十文錢,來上幾朵吧?小姑娘那么好的容貌,不多插幾朵花,真是糟蹋了!”
那小姑娘的目光卻又游移起來,老風心中哀嚎,瞥見有別的女孩兒走過來了,不由得心急起來,只求這小丫頭快快決定了要買的東西。
小姑娘回頭招招手:“哥哥呀,你快來,幫我瞧瞧哪一樣好?我都拿不定主意了!”
老風愣了愣,便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清俊少年從對面街角處走過來,臉上似乎有些可疑的紅暈,飛快地瞥了攤子另一邊的兩個年輕姑娘,小聲對那小姑娘道:“妹妹……快回去吧,這么……貴的東西……有什么……好買的……”
老風忙道:“小哥這話可說錯了,我家的東西雖貴了些,卻絕對值這個價!你瞧瞧你這小妹子,多水靈呀?這么可人的一張臉蛋,只用一點脂粉,立馬就變天仙了!妹子打扮得好看,哥哥臉上也有光吧?再說了,小哥瞧你妹子頭上戴的什么呀?明明長得這么好,頭發也漂亮,卻只插一朵布做的花,未免太素氣了,我這絹花可都是上好的,跟真的花兒沒兩樣,買一朵就夠戴很久了,多買幾朵,還能換著戴,天天不重樣兒!小哥,有這么好的妹妹,就該多疼疼她呀?買一朵吧?買一盒胭脂吧?把妹子打扮得漂亮一些?你瞧那邊的幾位姑娘,多水靈呀?女孩兒嘛,就該好好打扮打扮!”
他氣都不喘地說了一大通,少年聽了,臉更紅了,猶猶豫豫地看了旁邊的妹妹一眼,見她睜著大眼看自己,滿是期待的目光,再看一眼老風:“那就……來一朵粉蓮花……”看到妹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不由得低下了頭。
老風有些失望,但總比沒做成買賣好,便接過少年的錢,遞了一朵絹花過去,立刻轉向了那兩位新顧客,忙完了回頭一看,那對兄妹已不見蹤影了。
春瑛大力踏步走在胡同里,心里生著悶氣,回頭看一眼胡飛,更氣了!
胡飛訕訕地道:“那位大叔好歹說了這么多話……總不能叫他白說了……”
“你都第幾回了?!先前那盒五錢銀子的胭脂,還有一兩二分銀子的頭油!都是你自作主張買下來的!這回的絹花還好,不值幾個錢,要是你頭腦一發熱,又把人家攤子上最貴的東西買回來了,你那幾個銀子夠你花多久?!”
胡飛縮了縮腦袋:“我再不敢了……”沒了胡子,他的威嚴似乎就立馬消失不見了,春瑛原本還能禮貌地跟他說話,這大半天下來,那幾分客氣已經完全被拋在了腦后。
春瑛瞪了他半天,終究還是泄了氣:“算了,就當是給他們的辛苦錢……”想到袖里那些胭脂頭油,她便頭痛,以前在侯府時,上頭發的東西都比這些質量好,她當然不介意偶爾用用,但出府以后,她就完全沒用過了,畢竟還是小女孩的皮膚呢。現在叫她拿這些胭脂頭油怎么辦?總不能浪費掉吧?
胡飛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咱們……上說話吧?”
“急什么?咱們再好好觀察一下剛才那位風大叔,今天見過的賣貨郎和賣花婆子中,就他生意最好,幾乎沒停過,我覺得他挺會推銷的,咱得好好學學。”春瑛拉著他回到胡同口,小心探看對面的賣貨郎,“你發現沒有?他無論賣什么東西,都吹到天上去了,而且每樣東西都必定是他家的最好,多會說話呀!小飛哥,你要是能學到他的五分口才,就不愁東西賣不出去。”
胡飛湊到她身后小聲道:“他就是吹得過分了些,賣的倒全是真貨……不過那絹花算不上好東西……”
“我當然知道,那玩意兒我也做過,在侯府里我還串過琉璃珠花呢!珠子便宜得很,他也太狠了,居然一朵小珠花就要賣二錢銀子!又不是什么少見的花樣,二錢銀子買的琉璃珠足夠串十朵珠花了!”
“不是這么說的,東西成本不論高低,總要有賺頭才好,賺多賺少就要看各人的良心了,不過……他當面吹捧得太過了,好象光顧他的都是美人似的……”
春瑛瞇了瞇眼,回過頭:“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美人,也是清秀小佳人好不好?!
胡飛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忙加以補救:“我不是說你……”又覺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忙指向老風:“你瞧,現在買簪子那姑娘,分明胖得難看得很,那賣貨郎卻說她很有福氣,就是臉色蒼白些,該多擦點胭脂添些福氣……你說她臉上還不夠紅么?再擦胭脂還能看?!”
春瑛看著那位女顧客,不得不承認胡飛還是有點審美觀的,可又忍不住吐嘈:“這才叫說話的藝術呢!咱們要向他學習!胖人要說她有福氣,瘦人要說她苗條修長,長得美的就說她更美,長得丑的……”
“長得丑的如何?”胡飛看向走近賣貨攤的一個婦人,粗蠶眉,扁鼻梁,厚嘴唇上涂著鮮紅色的胭脂,唇邊還長了一顆大痣,臉板得緊緊的。
春瑛也看到了,遲疑了一下:“也許……該說她長得很有氣質?”接著就看到那婦人敞開大嗓門數落老風前天把她看中的簪子賣給了她的死對頭,說得口沫橫飛,老風根本插不下嘴。春瑛咳了一聲,小聲嘀咕:“或者說她很有精神也行……”
結果老風好不容易打發走了那婦人,便迎來了一個面容病懨懨的中年女子,說話都有氣無力的,直問他有沒有什么好脂粉能讓她臉色好看些。
胡飛小聲對春瑛說:“這一位……是不是該說她非常柔美動人?”
春瑛勉強點了點頭。看來胡飛進步很快。
跟著又來了一個五十來歲頭發花白的老婦,買了一根鑲玉的銀簪子,以及三大盒茉莉粉。春瑛小聲提出建議:“這位很……端莊賢淑吧?其實我覺得她不擦那么厚的粉也足夠端莊了。”
胡飛看著另一位八歲左右的小蘿莉:“這位倒是……水靈得很……”
春瑛與胡飛盯著那賣貨郎大半天,直到他收攤離開,才坐馬車走人。晚上一合計,都覺得今天獲益良多,梳理了一遍各個受歡迎的脂粉品牌,打算明天再到另一個街區去看看,多取點經。不過春瑛還是再三囑咐胡飛:“記住,我叫哥哥出來時,你就說我白花錢,拉了我走人,千萬不要再買了!就算買,也只許買最便宜的!或許我們可以買一兩樣少見的花色,可以回來學著扎。我記得石掌柜那里有賣剩的絹紗,他答應給我的,那天走得急,通忘了,明兒回去問他要去,順便看看福寧街的街坊。”
胡飛笑了:“說得也是,我也該買些果子回去看看大家,再問問江叔,最近的油賣得如何?”
院門開了,路二叔走了進來,見胡飛也在這里,忙招呼他一聲:“來了?今兒如何?”
“好著呢,學了許多有用的東西。”胡飛向他行禮,春瑛便跑過去替二叔拿包袱,有些奇怪:“怎么這么重?都是些什么?”
“大少爺賞的東西,你給我收好吧。”路二叔頓了頓,看向春瑛,“說來有些對不住春兒,二叔……可能要隨大少爺南下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