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登枝

第十一章 初見傾心(1)

來人正是北魏建昌皇帝行曄。

他二十歲登基,從他的父皇那里繼承來了一個強大的魏國,他本人又深得其先祖遺風,好兵喜武,志在天下一統。

對于臣工來說,他是一個精力過于充沛的皇帝。不光是朝堂內廷的事情在他的掌握之中,就是民間偶有趣事軼聞,他也會突然對他的臣工們提起。

因此北魏朝中的大臣們都知道皇帝在民間廣布眼線,誰也不敢妄想著瞞上胡為。建昌皇帝治下的魏國,倒是比他父皇那一朝更加地政清民化、四海升平。

國丈趙崧經常出入之所,行曄其實也是了如指掌的。前幾日偶聽人提起,說虹風舞館要為一個小舞娘舉行一個隆重的登臺儀式,那邀請貼在京城成了炙手可熱的寶貝,皆因國丈大人屆時會蒞臨捧場。

行曄便對他身邊的總管太監茂春說:“你去給我弄一張那雛鳳清鳴金貼,我倒想看看,國丈大人的花哨日子到底是什么樣子。”

于是今天,他扮作貴公子模樣,微服出宮,來到了虹風舞館。

剛剛他一直在一樓就座,清清楚楚地看見趙崧和惠親王行暄、高嶺、郭子辛坐在二樓那間隔起來的包廂之外。

本來他打算看過了繆鳳舞的表演,不聲不響就回宮去。

可是剛剛繆鳳舞靜靜地坐在臺上,聽那些人叫價起哄,微微地蹙著眉頭,這副神態也不知道是觸動了行曄心中的哪一根弦,促使他留了下來。

他吩咐身邊的茂春,如果今晚這姑娘真是論價做陪,茂春一定要替他叫到一個最高的價碼。他覺得繆鳳舞那眉頭輕皺之間,一定是隱藏了不少的故事。他今晚很有閑情,想聽一聽一位淪落風塵的絕世佳人,有著怎么樣的心酸身世。

誰知道那些人也沒有哄起來,虹驪珠簡單地應付了幾句,帶著繆鳳舞就上了三樓。而行曄清楚地看見,二樓的行暄和趙崧也不見了。

茂春揣度著行曄的臉色,便和同來的大內侍衛統領宋顯麟商量,讓宋顯麟派一名隨身侍衛去打探清楚了這些人的去處。

隨后行曄便大喇喇地帶著隨從上了三樓。

他的出現,著實嚇住了滿屋子的人。

虹驪珠也嚇了一跳,但她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隨著趙崧等人就跪下了,身后的姑娘們也嚇得趴在地上,不敢抬頭。

這一下子,就剩下繆鳳舞孤零零一個人在桌邊。她迅速地起身,斂眉垂首走到桌子前面,屈膝下跪。

行曄繞過跪在地上的人,來到那金藤甲桌邊坐定,拿眼一撩茂春,茂春便趕緊說道:“都起來吧,皇上恩典,都站起來說話兒。”

眾人紛紛起身。行暄和趙崧回身上前,行暄先開口道:“不知皇上出宮游興至此,請恕臣弟怠慢之罪。”

行曄用手指點著那藤編的桌面,朗聲說道:“朕也是偶聽這虹風舞館的鳳舞姑娘出道,是最近一件京城里爭相傳說的大事件,朕想來看一看這民間歌舞升平的好日子,竟不期然看見了十二弟和國丈…哦…還有高學士和郭都御史…”

“皇上恕罪,是高嶺偶得了這舞館的雛鳳清鳴金貼,約臣前來飲酒聽琴,不想圣駕尊臨,臣等實在是怠慢。”趙崧被自己的皇帝女婿發現來這種艷歡之地,老臉有些掛不住,便全推到了高嶺身上。

“臣的一位親戚在京里經營生意,得了這虹風老板娘的邀請貼,送到了臣的府上,若知道皇上也有心體察民生,臣就該將那貼子送進宮里的…”高嶺替趙崧遮掩之余,不免想說幾句討好的話,被郭子辛一扯袖子,趕緊打住了。

“體察民生…”行曄重復了一句,噴笑一聲,也不再跟這些人計較,偏著頭看向后面的繆鳳舞:“那位就是鳳舞姑娘吧?”

繆鳳舞雖然知道今兒會來一些大人物,卻料不到連皇上都聽說了,趕來湊熱鬧。她稍微有些緊張,聽行曄一喊她的名字,身子下意識地輕跳了一下。

虹驪珠怕她給自己惹禍,暗地里使勁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心兒。繆鳳舞沉一口氣,邁出一步應道:“奴婢繆鳳舞,叩見…”

“別叩了…”行曄一敲桌沿兒,又嚇了繆鳳舞一跳,“你上前來,抬頭讓朕瞧一瞧,到底是什么樣的女子,能跳出那種俊颯驚險的馬背舞來…朕剛剛兒坐得遠,也沒瞧清楚。”

繆鳳舞上前幾步,眼觀鼻,鼻觀心,仰起臉來,面對著行曄。

行曄打量了她一會兒,微微地瞇起了眼睛:“看不出來,生得挺嬌氣的樣子…”

趙崧一看行曄這神情,趕緊說道:“皇上,樓下歌舞正酣之時,臣等難得來一趟,也想借著這良辰美景,暢飲幾杯,不如皇上先在這里歇著,有事讓茂公公隨時傳詔臣,臣隨時聽命伺候。”

趙崧此話一出,惠親王行暄立即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鼻子。行曄一揮手:“你們隨意盡興,這里有茂春和宋統領,不用你們伺候。”

幾位趕緊識趣地告了退,轉身離開。惠親王行暄在出門之前,回頭看了繆鳳舞一眼。可惜繆鳳舞背對著他,沒有看到這位小王爺眼中的眷戀。

所有人都出去了,連行曄的隨身扈衛,也都退至房門外守護。屋里只剩下行曄、繆鳳舞和茂春三個人。

繆鳳舞仍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站得有點兒僵累。這個時候,她倒是希望行曄能讓她跪下,也好歇一歇她的腿腳。

可是人出去了之后,屋子里突然就靜了下來,坐在椅子上的皇帝半晌也不說話。繆鳳舞越站越僵,又不敢看他,只能生挺著。

好一會兒,行曄突然大笑一聲,再次嚇了繆鳳舞一跳:“鳳舞姑娘,你今晚就打算一直這樣看著鼻子跟我說話嗎?”

“奴婢不敢直面天顏。”繆鳳舞到底是訓練有素,縱然渾身僵得抽筋,聲音也絲毫不抖。

“恕你無罪,若是姑娘的一雙美目今晚變成了斗雞眼,那豈不是朕的罪過?”行曄的聲音是那種底氣十足的男中音,就算他是在輕輕地開著玩笑,繆鳳舞也能感覺到一絲凜然之氣。

“謝皇上。”繆鳳舞這才將目光從鼻尖處移開,看向行曄的面孔。

剛剛他進屋的時候,繆鳳舞倒是匆匆地掃了一眼,只覺得他個子很高,氣勢煊赫,一身銀氅襯得他貴氣十足。此時近距離地打量,發現在他的眼角眉梢之間,舉手投足之時,處處流露出雄霸之氣。

這是一個給人壓迫感的男人。

以前虹驪珠曾經反復教導繆鳳舞,女人的美麗是嬌養出來的。那么男人的霸氣是怎么養出來的呢?是不是因為自小的眾星拱月?萬人尊待?

“姑娘要么不肯看朕,現在看著朕又不肯錯眼,難道朕生得那么英俊嗎?”行曄見繆鳳舞盯著自己的臉研究,便笑著拿她取樂。

繆鳳舞這才察覺出自己看得太專注,收了目光,輕聲道歉:“奴婢失態,皇上恕罪。”

茂春一旁打量著行曄表情比較放松,便提醒繆鳳舞一句:“鳳舞姑娘不必拘束,皇上就是瞧著你舞跳得好,找你說說話兒,你這樣拘著,也不好說話不是?”

繆鳳舞也覺得自己的表現有失水準,學了這么多年如何應對男人,結果這才遇上第一個客人,就把虹驪珠教給她的那些技巧給忘掉了,真是丟臉。

于是她款款來到桌前,將桌上之前喝過的茶壺茶盞收了,細聲軟語地問行曄:“既然皇上想說話兒,那總得招待皇上些潤喉之物,不知皇上是喜酒還是喜茶呢?”

“那就喝酒吧。”行曄很豪氣地一揮手。

“是,奴婢這就給皇上端酒去。”

繆鳳舞托著那些茶具,出門兒叫人上酒。結果一推開門,就看到虹驪珠守在門口,如熱鍋上被烤得難過的螞蟻,一看到繆鳳舞出來了,像是見到了救星一樣,一拍巴掌就跑了過來:“哎喲閨女,可了不得!媽媽這急得直冒汗,你可得小心伺候著,媽媽這條老命就捏在你手上了!”

繆鳳舞將手中剔漆描金的托盤兒把繆鳳舞手上一送:“媽媽不用緊張,我會謹慎的,快去給這屋里上些酒菜點心。”

“我讓人備去了,馬上就得。”虹驪珠還是一副惶恐兮兮的樣子,湊到繆鳳舞的耳邊小聲叮囑,“可不能惹皇上生氣,知道了嗎?那位一生氣,不光是你和媽媽的腦袋不保,整個虹風舞館都難保全。”

繆鳳舞拍拍她的手:“我省得。”

果然,片刻功夫,虹驪珠就親自端著精致的酒菜小點心,小心翼翼地敲了門兒,送了進來。

繆鳳舞此時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站在行曄的身側,端起酒壺一起斟下兩杯酒,一杯遞到行曄的手中,一杯自己端了起來:“這酒我先替皇上嘗一嘗,也算是我敬皇上一杯吧。”

說完,她以袖掩口,將那酒杯送至唇邊,一飲而盡。

行曄看著她,滿意地點點頭,也舉起酒杯來:“既然姑娘如此豪爽,朕也不好小家子氣。”

隨即一仰脖,一杯酒便順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