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鳳舞沒有機會與賁允炎說上話,總管太監連如山了解賁允炎的秉性,知道他不會在一個魏女身上費太多的心神,因此將繆鳳舞推出御書房,交給一個小太監,領去了掖庭。
因此,就在繆鳳舞到達逕州的第二天,在她心神還未安穩的時候,她就戲劇性地被送進了南陳的皇宮之中,住進了掖庭院。
這掖庭院很大,比起虹風舞館的后院要大得多。可是這里卻很破舊,沒有繆鳳舞剛進陳宮時,一路所見的那些雕梁畫棟、亭臺花池。
這里能看見的,是幾排鴿子籠一樣的房子,住的是一群年輕的女孩子,穿著樸素的衣裙,忙碌穿梭,似乎有做不完的活計。
掖庭令是一位三十幾歲的太監,姓董,大家都喊他董公公。
董公公初見繆鳳舞,微微一吃驚。他小心地探問來送人的那位小公公:“這魏女…皇上打算如何安置?”
“皇上也沒有特別的交待,只說讓帶到董公公這里來,給安排一個處住。”那小公公是連如山的徒弟,精著呢。
“安排住處…”董公公摸著他光光的下巴,瞄著繆鳳舞想了一下,“我看姑娘生得靈巧的樣子,就去和司制房的姑娘們住在一起吧,先委屈姑娘幾日,哪天皇上的旨意來了,咱家再給姑娘另置住處。”
這位董公公話說得還算客氣,實在是因為他看著繆鳳舞生得出挑,又聽說是衛大人帶進宮來的,保不齊皇上得了閑兒,下了封詔什么的,這就是一位貴人,還是先不要得罪為好。
繆鳳舞對這個安排卻是哭笑不得。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她的生活如戲本里的那些故事一樣,大轉大折,大跳大躍。
在虹風舞館安安靜靜地生活了九年時間的她,突然就千里大遷移,置身于異國的皇宮之中,至于未來的命運,尚處于不可知的懵然之中。
回頭想想,真如一個噩夢一般。
直到繆鳳舞被帶進了一處鴿子籠里,與一群年輕的司制房的宮婢們共處一室,她仍然是一種半怔然的狀態,無法接受眼前的現實,心里虛虛晃晃的。
司制房管事的是一位姓梁的女人,三十幾歲,微胖,細眉細眼,看人的時候,總是側著身子,斜著眼睛。這里的姑娘都稱呼她梁姑姑。
那位梁姑姑見繆鳳舞一身繁麗的衣裙,一指她的腦門說道:“不管是誰帶進來的,到了我這里,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受一樣的待遇,你先把這身衣服換了,我們這里不是養姑奶奶的地方,好好做活是正經。”
這一身衣服,繆鳳舞穿在身上,也覺得累得慌。倒不是衣服本身有多沉,就是那一團一團的小碎花,看得繆鳳舞頭暈。
“鳳舞來得倉促,什么都不曾帶進來,姑姑如果有一身簡單的衣衫給鳳舞換上,那真是感激不盡。”繆鳳舞一開口說話,不自覺地流露出她一貫的清冷來,聽得梁姑姑皺了眉頭,又挑不出毛病來。
“你來得巧,我們這里正換夏服,本來按人頭定制,每人兩身,前兒一個丫頭病死了,她那一份兒,就挪到你名下吧。水兒,去把小雙的那兩身夏服拿來,讓鳳舞姑娘換上。”梁姑姑說完,斜睨了繆鳳舞一眼,轉身出去了。
繆鳳舞聽她這樣說,心里扭了一下,隨即就釋然了。
死人的衣服,那是不吉之物,通常會被隨死去的宮人一起,送到凈樂堂焚掉。這位梁姑姑打第一眼看到繆鳳舞,心中就有一種微妙的抵觸。她讓繆鳳舞穿死去宮婢名下的衣衫,無非要給她一個下馬威,展現她在這司制房中的地位。
對于繆鳳舞來說,既無心于陳宮內的生活,又何必計較那么多?她讀的書多,心中自然豁達,兩件衣服而已,那位死掉的宮婢也不曾上過身,又有什么?
反正她是魏人,而陳國人都在心里恨著魏國人,她在這里不受待見,那是必然的事情。
叫水兒的宮婢取來了包袱,塞進了繆鳳舞手中,見左右無人,小聲地對繆鳳舞說道:“姑娘要是忌諱,今兒晚上給小雙燒炷香,送些紙錢,估計就沒事了。”
繆鳳舞笑笑說道:“謝謝水兒姐姐,雖然不認識小雙,可我相信她一定是個善良的姑娘,不會禍害人的。”說完,她將自己那一身扎眼的衣裙褪下,換上了這里的宮婢統一穿著的那種石青色的薄綢衫裙。
繆鳳舞所住的這間鴿子籠,大概因為是司制房的宮婢們所居,個個手巧心靈,收拾得還算干凈。只是繆鳳舞看見那一張大通鋪,心里有些犯怵。她一向獨居,性子也養得獨了,身前身后躺著五六號人,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睡得著。
整個上午,梁姑姑沒有給繆鳳舞安排活計,她就一個人坐在屋子里發著呆,想著心事。
中午是那個水兒過來喊她吃飯,她隨著水兒去了位于司制院西邊的一間屋子里,見十幾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宮婢,對面坐在兩排長木板搭起來的餐桌前,安靜地低頭吃著飯。
繆鳳舞走進屋來,立即引起一些人的關注,屋子里開始有嗡嗡嚶嚶的議論聲,聽不清說什么,但是那種被觀賞的感覺,還是讓繆鳳舞渾身都不舒服。
“吵什么吵?安靜地吃飯!”坐在主位上的梁姑姑,拿筷子的另一頭“篤篤”地點了兩下桌子,“比你們多長出兩只眼睛嗎?一群沒見識的東西,讓外人看笑話!”
議論聲立即消失了。只是繆鳳舞心里清楚,自己就在剛剛那一刻,被梁姑姑孤立了起來---她是外人,她是魏人,她不是她們這個圈子里的人。
只不過梁姑姑大概不知道,繆鳳舞其實也沒想與她們融入一處去。
她總覺得自己眼下的處境是一個夢。
夢總會醒的。
她會在這個長長的夢境醒來之后,發現自己就坐在棲鳳閣二樓的琴房里,手撫綠綺,心念行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