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鳳舞一身繁復的宮裝,水粉色的暗花玉錦曲裾長袍,滾金邊月白抱腰,外搭一件玫紅色的紗緞帔衣,兩耳明珠墜,額間金蓮鈿,簡直如仙子降世,風姿絕俗,明媚動人。
自從她得知行曄率軍殺到南陳來營救她,她的一顆心一直就在歡騰地鼓蕩著,遇劫后的焦慮、憂傷與蒼白,從她的身上消褪得無影無蹤,她就像換了一個人,臉色紅潤,精神飽滿,眉飛色舞。
此時她兩手緊緊握住戰車的前欄,身體前傾,衣袂裙擺隨風輕揚,看起來像一只躍躍欲飛的粉蝶。她的雙眼熠熠閃光,專注地看向前方。
當賁允炎沿著城墻的礓嚓走下來時,看到的就是繆鳳舞這種神采飛揚的樣子。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望見的不過是一堵灰磚城墻。可是她的目光,卻像是穿透了那堵城墻,飛到了涿水河上。
賁允炎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他站到了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逼著她看向他的臉:“鳳舞,我問你一句,你可愿意留在陳國?如果你說愿意,這場仗我怎么都會打下去…”
繆鳳舞看向賁允炎,眼中有一簇閃亮的小火苗跳了跳。
她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在戰車上對賁允炎屈膝一禮:“陛下,鳳舞自輾轉被劫至陳國,多虧有陛下照護,才得以保全身家和清譽,陛下的這份恩德,鳳舞永世不忘。但是…鳳舞不屬于這里,陛下為了鳳舞的事,也承擔了巨大的壓力。您是英君明主,鳳舞出身低微,實在不值得陛下再為鳳舞涉險。兩國交戰,百姓遭殃,陛下愛民如子,鳳舞也不愿意背百世罵名,所以…求陛下放鳳舞回去吧。”
繆鳳舞的聲音軟軟糯糯,聽在耳中,有如一股溫泉水從心頭流過。可是她的話語,卻深深地刺傷了賁允炎的自尊心。她這明明就是在說,他打不過行曄。而且自從她入了陳宮之中,就一直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小兔子,惴惴不安。眼下她這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他還是頭一次見。
城外戰事逼人,城內的這個女人,心早就飛出城去了,他還打什么?不如就把她交出去,給他的國家換一個安寧的修養生息的機會吧。
賁允炎最后看繆鳳舞一眼:“你不要以為行曄是為你而來,這場戰爭是國事,你只是一個借口…行曄搶了我的容華,我會記住這一筆的!”
然后他絕然轉身,一邊大踏步往城墻上走去,一邊揮手命令:“開城門!送她出城!”
繆鳳舞沒有看到賁允炎轉身后那因傷心和憤恨而繃緊的五官,也沒有去仔細想過他的話。在她那顆天真萌動的少女之心中,行曄猶如天神一般,率天兵天將下臨人間,將她這位落難的女子撈在手邊上,攜她騰云駕霧,往一個幸福而安寧的地方去。
誰說他不是為她而來?她怎么會相信?
他率領大軍風塵仆仆、千里奔襲,不就是為了救她回國嗎?英雄一怒為紅顏!還能有什么樣的愛情故事比這一出更能激發一個少女的崇拜和仰慕之情?
繆鳳舞焦灼地看著涿水關的城門在巨大的“吱嘎”聲中,徐徐地開啟。她只嫌那拉車的戰馬走得太慢,她恨不能生出一雙翅膀,直接飛越城墻,飛到行曄的身邊,而不是坐著馬車穿過那幽邃昏暗的城門洞。
當戰車終于走出了城門的時候,撲面而來的血腥之氣,讓繆鳳舞的心臟瞬間縮緊。戰場上遍地橫尸,這么多人為她而死,讓她產生了深重的負罪感。
城墻之上幾萬南陳將士,以及河面上和對岸的幾萬北魏大軍,就這樣目視著一個纖裊娉婷的粉衣女子,乘著一輛寬大的木制戰車,穿過城門前滿地橫倒豎堆的尸體,朝著涿水河岸轆轆而去。
河中央那條巨龍戰船之上,銀袍裹身的行曄輕輕地撫著龍頭,嘴角上揚,露出一個自信而得意的笑容來。他的目光并不在那輛剛剛駛出城門的戰車之上,似乎繆鳳舞從那里乘車而來,只是他預料之中的一件事。
他只看著城墻之上的賁允炎,從對方那繃直的站姿上,他看得出賁允炎現在正處于盛怒之中。這讓他很開心,很愜意,忍不住輕笑出聲。
“皇上…”隨駕扈從的侍衛統領宋顯麟走上前來,躬身說道,“既然繆姑娘已經放回來了,我們下一步應該怎么辦?”
行曄悠然回身,看著宋顯麟問道:“梁、吳兩國可有消息傳來?”
“梁京有線報,梁帝下旨調兵,已行出永安關外,正從西路過來。雖然吳國的消息還沒到,但臣估計梁國已動,吳國不會坐視不管…臣揣測吳國會從臨海出兵,抄我軍的后路。”
“三國聯盟…哼!”行曄看了一眼涿水關殘缺的城墻,憤懣地哼一聲,“我就不信,三國聯盟是牢不可破的,總會讓我找到機會,分裂了他們的聯盟!”
“那么眼下攻還是不攻?”統領水軍的右翊衛大將軍馬謀高上前請示旨意。
行曄看向涿水河南岸,繆鳳舞正在登上一艘小舟,她那繁復的宮裝在踏上船板的一瞬間,還絆了她一下。他皺了眉頭---看她衣著華麗,高髻鳳釵,在這里像過得不錯的樣子。
“撤軍!”此次出征,目的基本達成。南陳的軍力確實不可小覷了,若不是自己花費心血打造的這支火器營,在這場戰事中發揮了一種出其不意的效果,要攻下涿水關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今梁吳兩國已經發兵了,若到時候梁國在西路分了魏軍的兵力,吳國再抄后路擊來,這戰事就算是耗上了。自己是打著救人的旗號殺來的,人已經放了,也就相當于南陳服軟了,自己的面子也算是撐足了,那就撤吧。
他一聲令下,船上立即敲起了撤軍鼓。河上的北魏戰船陸續開始掉頭,駛回北岸去。
行曄在他的龍船掉轉方向之前,指了指南陳那已危如累卵的城墻,揚聲霸氣地說道:“瞧!我的火器營神勇無敵!總有一天,我的大炮會轟塌天下所有的壁壘,我要讓神州大陸皆冠上行姓,天下必然統一于魏!”
“皇上英武!”圍繞在他身邊的將領們齊聲恭頌,那聲音遠達涿水關城墻之上。隨后,他的巨龍戰船雄糾糾地掉轉船頭,回北岸去了。
“皇上…”即將登岸之上,宋顯麟近前來問道,“繆姑娘…該如何安置?”
行曄吸了口氣,似乎才想起這個問題來,沉吟一下,然后才說道:“把她安排到輜重營,分出一個人來照顧她,讓她隨營回京。”
“…”宋顯麟稍稍一愣,隨即答道:“是!”
就這樣,繆鳳舞在登岸之下,并沒有如預想中的那般,與行曄上演一場激動人心的劫后重逢。相反,她被兩個士兵帶著,走了好遠的路,來到了一處正在開拔的營地之中。
繆鳳舞打量著眼前一團忙亂的場景,發現這里并不如剛剛所見那般盔甲刀械齊整,雖然有著裝規矩的士兵,但也有大批的民夫搬糧運草,收帳裝車。
這是魏軍的輜重營!
繆鳳舞心里起了一層的迷霧。行曄對她如此情深義重,千里迢迢發兵救她。如今她回來了,他怎么就把她一個人丟到這押糧運草的隊伍中了呢?
雖然她心中有疑問,可是她自小所受到的教導,讓她輕易不開口去問男人的事情。她只認為,行曄這樣安排必有他的道理,也許是行軍打仗的時候規矩多,她不知道那些規矩而已。
她被帶到一處正在收起的營帳外,護送她的士兵沖一位三十幾歲的漢子喊道:“楊把總!”
那位被稱做把總的兵官回過頭來,剛想說話,就看到了華衣麗服的繆鳳舞,愣住了。護送士兵沖他一揮手:“別愣著,交給你一個差事,這位是從南陳救回來的繆姑娘,上頭兒有話,讓她隨輜重營回京,你分一個婦人照顧她。”
楊把總趕緊轉身走過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拿什么態度對待繆鳳舞,搓了搓手,終于露出一個笑容來:“兄弟是京營里的人吧?這是皇上的旨意?”
護送士兵亮了一下腰間的鐵制腰牌,楊把總看仔細了,果然是京營五軍右哨的人。他趕緊陪笑:“兄弟盡管放心回去復命,我一定把這位姑娘照顧好。”
那護送士兵不置可否地一笑,交了差,轉身走了。
楊把總看著繆鳳舞,想了好一會兒,才沖她一招手:“姑娘,你跟我來。”
繆鳳舞雖然心中茫然,可是禮數不缺,沖著楊把總福了福身子:“有勞楊把總了。”
楊把總一個粗莽漢子,經不起繆鳳舞盈盈一拜,柔聲稱謝。他只覺得腦子一暈,臉上也不由自主地堆了笑:“客氣了,軍中簡陋,繆姑娘多體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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