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登枝

第三十九章 幸福如幻

繆鳳舞身體上疲倦而酸軟,心理上卻感受到了莫大的幸福與滿足。

她像一只慵倦的貓咪,窩在行曄的懷中,任由他的手指在她的發間揉搓纏繞。她的眼睛半開半合,鼻尖緊挨著他的胸膛,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和一種她不太熟悉的屬于男人的氣味,舒坦而調皮地呵著氣。

“你要是再吹氣,我就讓你今晚睡不著覺。”行曄扳過她的臉,在她的嘴唇上輕輕地咬了下。

“哎呀!”繆鳳舞嬌怯地皺了一下鼻子,笑著偏頭躲閃他的啃咬,“明兒還要行軍,皇上請保重…”

行曄倒沒有真把她怎么樣,只是將她撲仰在床上,半個身子伏在她胸前,將臉埋在她的頸發之間,微微地喘著氣。

繆鳳舞將手搭在他的后背上,溫柔地輕撫著,喚一聲:“皇上…”

“恩?”

“皇上…”聲音稍稍上揚,含了笑意。

“干什么?”

“沒事,就是想喊你兩聲…”繆鳳舞嘆息著說道。

是呀,她心中的喜悅是無以言表的,她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有這種幸福到讓她渾身發軟的時候---在她被虹驪珠教導著如何勾吊男人的時候,她不會想到;在她于棲鳳閣中日思夜盼的時候,也不會想到;在她于陳國的皇宮之中遙望北方的時候,更是絕望地不會想到。

這幸福的重量是如此的沉甸甸,來得又是如此的突然,讓她措手不及,茫然迷亂。當行曄在她的頸間呵氣的時候,她想到了未來。

他發兵千里,御駕親征,將她從異國的皇宮里搶奪回來,是不是可以證明他在意她?

而剛剛那一番熱情似火的魚,水之歡,是不是可以證明他是有一點愛她的?

十五歲的繆鳳舞啊,在她的心中,國事政事天下事,就如同那傳說中的海島,與己無關,遙在天邊。她滿心滿腦想的,都是關于她自己的心事。

而她的猜想,她的希望,終究還是要靠眼前的這個男人來確定。

于是她用手指在他的后背上緩緩地劃著圈,又輕輕地喚了一聲:“皇上…”

“恩?”行曄的聲音含糊不清,透出濃重的睡意來。繆鳳舞輕咬著嘴唇,猶豫著要不要在這個時刻向他提問。

“皇上!”就在她猶疑的這一刻,外面突然傳來茂春的聲音,嚇了繆鳳舞一跳。

行曄聽見了這個聲音,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以手撐床從繆鳳舞的身上移開,翻身倒在了里側,用鼻音哼出一聲來:“知道了…”

他話音甫落,厚軟的絨簾悄無聲息地被掀開,幾個小太監垂首躬腰,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當頭一位手中捧著疊好的羊毛毯子,走到床前來,輕聲說道:“鳳舞姑娘,請吧。”

繆鳳舞不明狀況,緊緊地揪著身上的錦被,驚疑萬狀。身側的行曄輕輕地拍了拍她:“不要怕,他們送你回去。”

“回…”繆鳳舞只說出來一個字,那領頭的太監已經將手中的毛毯覆到了她的身上,又上來兩個人,扯著毯子四角,將她緊緊地包裹起來,一個抬腳,一個抬肩,分別將她往肩上一丟,扛著就往外走去。

“這…皇上…”繆鳳舞哪里經過這陣式,前一刻柔情蜜意,后一刻突然就有人沖進來扛走她,這是要干什么?

“姑娘別喊,這是宮里的規矩。”領頭太監小聲地提醒一句。

宮里的規矩?繆鳳舞聽到這一句,心知自己不了解宮里的規矩,不可以亂來。她住了聲,安安靜靜地任由著兩個太監將她扛出龍營大帳。

甚至,她都沒能轉回頭去看他一眼,因為她的頭架在那個太監的肩膀上,想動一下都難。

出了營帳,兩個太監將她塞進一輛馬車里。繆鳳舞被裹得緊緊的,如僵尸一般倒在車廂里,動也不動。

她不能動,如果身上的毛毯散開,她赤裸的身體就會袒露出來,她來時的那一身戰袍,還留在行曄的浴間里。

車廂里一團漆黑,偶爾馬車搖晃的幅度大,車簾會蕩開一條縫隙,夜晚的冷空氣就會鉆進來,夾雜著酒肉余香和柴木灰燼的味道,撲到繆鳳舞的臉上。

她的身體隨著馬車的行進,輕輕地搖晃著。她的情緒尚處在錯愕之中,無法消化自己已經離開了行曄的懷抱,行進在回輜重營的路上這個事實。

是他嫌棄她?是因為她出身低微,不配陪在他的身邊?

馬車顛簸著,她的心涼涼的。

終于回到她的營帳門口,兩個太監將她抬出了馬車,送進了營房,往床上一放。跟來的領頭太監將一個包裹交給等在那里的趙婆婆:“這是給鳳舞姑娘的衣裳,茂總管說,行軍路上諸事不便,也沒有更好的了,先將就著吧。”

“謝謝闞公公。”趙婆婆接過那包裹放好,等來人都出帳離開了,她才來到繆鳳舞的床邊,低頭看她:“鳳舞…我給你備了熱水,起來擦洗一下吧。”

繆鳳舞仍是沒有從毛毯中解脫出來,她看著趙婆婆,心中又羞又恥,淚花在眼眶里打著轉:“婆婆…”

“不要哭,這是宮里的規矩…”此刻,趙婆婆似乎比往日里和藹了許多,抬袖給繆鳳舞抹去了淚水,一邊解她身上的毯子,一邊耐心說道:“甭說是你,宮里除了皇后,誰都不能在皇上身邊留宿的,就連最得寵的藍淑妃,侍寢的時候也是這樣被抬去,這樣被抬回來。而且…自從皇后禮佛之后,皇上去鳳儀宮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所以…”

繆鳳舞聽了這話,突然就收了眼淚,自己從毯子鉆出來,拿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照婆婆這樣說,皇上豈不是很可憐?明明已經娶后納妃,卻夜夜獨臥深宮?”

“立這樣的規矩,自然是有道理的,如果你能進宮,慢慢就會懂得,不過婆婆還是希望你不要進宮的好,一入宮門多少春…唉,看你的造化吧…”趙婆婆一邊嘆息著,一邊浸了熱巾子給繆鳳舞擦著身子。

繆鳳舞卻恍惚在趙婆婆剛剛的講述中。她想起了剛剛茂春在門外出聲提醒時,行曄那一聲深深的嘆息,想來在這樣清冷的夜晚,誰也不愿意孤枕獨眠的吧?

自古皇帝稱孤道寡,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她心里有一點點痛,為行曄的那一聲嘆息而心疼著,一時竟忘了自己剛剛還是滿腹的委屈。

她沒有聽清趙婆婆那一句不要進宮的勸告,她滿心里憐惜著行曄,幻想著有一天能陪在他的身邊,一起數星星看月亮,寂寂長夜相擁而眠,一直到日出東方。

趙婆婆見她魂不附體的樣子,也不再多說,只是照顧她躺好,給她蓋上了被子,吹熄滅了燈。帳內一暗,帳外的聲音便清晰起來。有風聲,有蟲鳴,還有巡營士兵“嚓嚓”的腳步聲。

繆鳳舞心中轉著百樣念頭,睜著眼睛望著虛無的黑暗,直到眼皮實在支撐不住,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第二天一起床,繆鳳舞感覺渾身如散了架一般,酸痛不堪。她不愿意讓別人說三道四,強撐著爬起來,梳洗停當,用過早飯,收拾行囊繼續行軍趕路。

皇上昨晚幸了這個從南陳宮中救回來的女人。

似乎整個輜重營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天行路,繆鳳舞所見之人,似乎都對她懷著謹慎的探究與小心的諂媚,楊把總照顧她也越發殷勤了。

只有趙婆婆仍是老樣子,依舊只是關心皇帝的碗碟與羹湯。

繆鳳舞無心在意這些人的反應。

她在細細地體味著自己從一個女孩兒變成一個女人后,身體上和心理上的細微變化。

她在殷殷地期盼著行曄何時能再召見她,她是那么留戀他身上的味道。

每每回憶起那晚兩個人如膠似漆的纏mian,她就會兀自紅了臉,忍不住抿嘴偷笑。而每每想起行曄一個人睡在那空大的龍帳之中,又不由地嘆息生憐。

一路上,她就這樣神思恍惚,忽憂忽喜。

一直到二十天后,魏軍開進京城昂州,行曄再未傳召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