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登枝

第六十六章 初現猙獰

第六十六章初現猙獰

第六十六章初現猙獰

連續三日,春恩輦車都會準時在酉正時分來到麗正宮。停在棲鳳閣的門口,接上繆美人,一路搖著叮叮當當的玉鈴聲,駛向萬泰宮。

繆美人一時隆寵無人能及,堪比當年藍淑妃初入宮闈的盛況。

養傷期間的太平日子,也隨之離繆鳳舞越來越遠了。

皇后贊繆鳳舞侍奉皇上勤謹周到,對她大加賞賜。而藍淑妃看見繆鳳舞,那斜飛的媚眼中便會射出涼嗖嗖的眼神來。

韋太后早就不太理會行曄的后宮事務,只是繆鳳舞去請安的時候,她會提醒幾句,后宮女子不可煙視媚行,姐妹們和睦相處、雨露均分,方可保后宮太平融洽。

繆鳳舞謙恭地應下了。

其實作為繆鳳舞來說,她的心里并沒有因為連續三日獨霸皇寵而生出幸福感來。

行曄的后宮有一條規矩,自他登基以來就一直嚴格遵行除了皇后的鳳儀宮,行曄不會在任何妃嬪的居處留宿。敬事司每晚于行曄晚膳時呈上綠頭牌,被行曄翻牌的妃嬪,會由春恩輦車接至萬泰宮朝旭殿,酉正時分至,亥初時分出。

如果到了亥初時分,寢宮內仍不見動靜。茂春就會在宮門外高聲喊:“皇上該歇了!”一刻鐘后,不管行曄有沒有應答,都會由茂春帶著敬事司的太監開門進到寢宮內,將侍寢的妃嬪毯裹之后,抬出萬泰宮,送回各自的宮室。

在南陳回來的路上,繆鳳舞曾經聽趙婆婆提到過這條規矩。可是當她真正做為一名宮嬪被召幸,正當濃情繾綣時分,就有人在外面高聲提醒該離開了。

緊接著就有太監不管不顧地沖進來,將她從行曄溫暖的懷抱中抬走,那種感覺就仿佛艷陽高照的春日里,一個人正在繁花似錦的園子里游興,突然一陣冰雹砸下來,又冷又疼。

每當繆鳳舞被抬出朝旭殿,丟進春恩宮車之中,就會感覺到一種凄涼和悲寂。來時聽起來那么愉悅歡暢的玉鈴聲,也會在歸去的那一刻催下她的眼淚來。

她相信不僅僅是她一個人,后宮的女人們對這件事,應該都經歷了一個適應的過程。她只是不明白,生活在宮禁森嚴的后宮之中,行曄何至于戒備若此,連自己身邊的女人都不相信。

皇后的賞賜聲勢炫揚地往棲鳳閣中送,而藍淑妃的敵意愈加明顯。

麗正宮中,康彤云對繆鳳舞依舊是關照厚待,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會記得給繆鳳舞送過去一份兒。這讓同居麗正宮的婕妤湯美娥和美人龐清書心中很是不受用。倒是美人龔宓沒有這些小心思,跟繆鳳舞來往親密。

龔宓是民間選秀入宮。她的父親是魏國首屈一指的瓷器商人,生意做到海外,家里金山銀山,富貴逼人。她自小嬌生嬌養,又因為商賈人家,沒有官門士族那么多繁文縟節,養成了她天真爛漫的性子,入了宮依舊如此。

有人說龔宓沒心沒肺,繆鳳舞卻覺得她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繆鳳舞自己初入宮闈,就已經感受到了這些深宮女子拉幫結伙的斗爭。可是龔宓卻仿佛不依附于任何一個人,見了誰都一臉天真的笑容,與誰都相處融洽。

尤其是玉濃公主,當她是親姐姐一般對待,平時不在康彤云的身邊,就一定是在龔宓的屋里。

當湯婕妤和龐美人對繆鳳舞的受寵咬牙切齒的時候,龔美人就像自家的妹妹嫁了好郎君一般,替繆鳳舞高興著。

“貴人貴相有貴命,妹妹看面相就是跟我們不同的人,將來發達了,記得罩著姐姐噢。”龔宓掛著一臉甜美無害的笑意,說得無比真誠。

“姐姐言過了。皇上不過是可憐我那日受了傷,安慰我一下罷了,我在這宮里是新人,姐姐罩著我才對。”繆鳳舞面對因獲寵而招來的各種眼色,一時之間難以適應,小心謹慎。

“當然,姐姐我雖然不能給你招來皇上,但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記得妹妹的,你瞧……”龔宓打開一個小錦盒,從里面拿出一對玉玲瓏,拿出來往繆鳳舞手里一放,貼近她的耳朵說道,“我爹買通了門郎,經常往宮里給我送些好玩的好吃的,以后你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說。”

繆鳳舞低頭看那玲瓏,層層透雕,細膩潤澤,無一星半點的雜質,一看就是極品好玉,上等的手工。她便把那玲瓏放回盒子里:“倒是一樣好東西,只是太名貴了,也是你爹周折一番的心意,姐姐自己留著玩吧。”

“分什么你的我的?這不就是個玩物嗎?我爹送了兩對,另一對我給了大公主,這一對給妹妹。你們兩個玉一般的小人兒,拿這個正相映成趣。我那里不缺這東西……”

龔宓說到這里,見繆鳳舞垂了眸子。便一拉她的手說道:“我也不是說妹妹你缺這東西,我就是這毛病,有好東西就愿意跟相好的人分享……”

繆鳳舞見她這樣說,便笑著將那錦盒交給含香:“既然姐姐這樣說,我就收著了,謝謝姐姐待我之心。”

龔宓將好東西送出去了,十分開心的樣子:“在這宮里,我最高興的便是又有了好姐妹。我剛進宮那會兒,天天想爹娘,偷偷地趴在被窩里哭。后來我爹托人給我捎東西,帶進來一封信,告訴我不要想家,后宮里這么多姐妹,好好相處,就全是家人。姐姐我一沒姿色二沒才情,從來不敢奢望皇上的恩寵,只希望能跟眾姐妹和樂相處,就算是我有福氣了。”

她一臉的摯誠,繆鳳舞也瞧不出她作假來,便夸她道:“姐姐這樣好的性子,慧根靈性,必是個有后福的人。”

“什么后福?”龔宓大大咧咧地一揮帕子,“我進宮后。整整兩年時間,連皇上的影子都沒見著,當了兩年的御女。后來凌河沿岸鬧水災,我爹捐了五十萬兩銀子給朝廷治理河道,皇上才知道有我這么一個人,晉了一個美人。我這封號,可是我爹拿銀子買來的,要說我有福,那只是因為我有一個銀子用不完的爹……”

龔宓說起自己的事來,不遮不掩,十分想得開的樣子。

繆鳳舞心道:你好歹還有爹有娘在外頭惦念著。我在這個世上無依無靠,比你又不知道差了多少呢。

只是繆鳳舞不似龔宓,習慣了有話往心里放,真正說出口的,往往都是無關緊要的。

在繆鳳舞連續第三日承寵之后,那天早晨,她起床梳洗完畢,正準備出外廳用早膳,含香悄悄地端過來一碗濃稠樣的東西,像粥又不是粥,聞起來腥甜的味道。

“主子,這是趙婆婆一早讓小江端回來的,她還給你寫了一張條子。”含香將那碗不知道什么東西放在妝臺上,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布囊。

繆鳳舞隨手從妝臺上拿起一根簪子,拆開布囊上的縫線,打開后,從里面抽出一張紙條,上面只寫了四個字:“獨寵是禍”!

繆鳳舞看完了,皺眉頭愣神兒,將那紙條揉成一團,又慢慢地捋平了,然后一點一點將紙條撕成紙屑。

“主子……”含香不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么,見她這樣,便擔心地喚她一聲。

繆鳳舞回過神來,將手中的紙屑丟進旁邊的花薰里,然后端起那一碗腥甜的粥狀物,就要往唇邊送。

含香嚇得上前一把奪過來:“主子,那紙條上有說這是什么東西嗎?宮里最忌諱亂吃東西,可不能什么都往嘴里送。”

繆鳳舞咬了一下嘴唇,又把那碗搶回來了:“雖然人心叵測,但總要有那么一兩個人是值得信任的。我相信婆婆,就像我相信你一樣,你們都不會害我的。”

說完,她像是養傷時喝那些湯藥一樣,將那一碗東西“咕咚咕咚”倒進肚子里去了。

含香愣在那里,沒有再阻止她。

到了下午,繆鳳舞就來了月事。含香趕緊去報給敬事司。

那天晚上,春恩輦車依然來了麗正宮,不過這次接走的是賢妃康彤云,而不是繆鳳舞。

接下來的幾日,繆鳳舞不能侍寢,行曄也沒有到棲鳳閣來。聽說他這幾天很忙,西北戰事吃緊,戎狄部落并不似想像中的那樣,天朝大軍一到,立即俯首稱臣。聽說他們這一次挑起戰端,是做了幾年的充足準備,誓要將北魏治下的北戎人的地盤搶回去。

繆鳳舞聽到這個消息,首先就想到了宋顯麟,那個意氣風發,俠肝義膽的少年統領。

他臨走前特意來找她,要她隱忍到他立功還朝,救她出宮,去過自由的生活。

如今她已經不可能再出宮去了,為了行曄,她甘愿身陷這步險行艱的深宮之中。可是她依然會不時地惦記起宋顯麟,他說他領的先鋒營,但愿上天保佑,讓他如愿立下戰功,平安回京來。

小江是一個腿腳勤快的人,繆鳳舞這邊沒事給他做,他就會各處找相熟的人去。閑聊之間打聽來的消息,回來就講給繆鳳舞聽。

繆鳳舞從他的口中得知,這幾天皇上召了賢妃娘娘、淑妃娘娘,芳元宮的董修容等人侍寢。讓繆鳳舞不能理解的是,這侍寢的名單里,居然有洪令月!她不是在養病嗎?

“含香,你那日說打聽一下洪寶林的病,有消息嗎?”繆鳳舞問含香。

“今兒早起有消息了,我正要回主子呢。我那同鄉說,洪寶林近日所服的藥,都是些壓服驚悸的藥物,還有一些治外傷的藥……”

“外傷?”繆鳳舞吃了一驚。

“扭傷瘀傷……”含香小聲地說道。

繆鳳舞倒吸了一口涼氣。她與行曄恩愛幾晚,雖然他霸道了一些,可是并不見他有施虐的傾向。相反,恩愛之后,他還是一個很體貼的男人。

那個洪令月到底是怎么惹到他了?或者說,那一首《雁渡寒潭》到底觸到他哪一根敏感的神經了?既被她惹惱了,又為何要再召她侍寢?

繆鳳舞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晚上,又有了一個更讓人震驚的消息洪寶林在昨晚侍寢之后,沒有再回到宛清宮。茂春對外宣稱,洪寶林侍君不周,惹惱了圣上,被打發出宮去了。

嬪妃犯錯,不是打入冷宮,而是打發出宮。這種事不光是繆鳳舞沒聽說過,就連含香在這宮里呆了八年時間,也不曾聽說有這種規矩。

不過人是在皇上那里沒的,對外又有交待,便不會有人再去追究。別說是打發出宮,就是皇上激動起來,不慎弄死了一個舞姬出身的寶林,那又算得了什么?

洪寶林在這座宮里的消失,如同一只蚊子飛出了宮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關注。

可是繆鳳舞卻將這事存在了心底,反反復復地思索著,到最后她得出一個結論:她眼中所見的,那個恣情縱性、襟懷灑落、睥睨天下的行曄,大概只是他的一個浮像。在他過往的二十七年時光里,究竟經歷了一些什么樣的故事,在他心中留下什么樣的印記,她一無所知。

她不了解這個男人。

這一認知,讓她心里微微有些發涼。她想起洪令月那日突然捉住她的手,期艾地看著她。其實洪令月也不過是個可憐人,如果她真能說上話,她倒愿意替洪令月申辯幾句。

可惜她自己也是剛剛入宮,身微言輕,自保艱難。

洪令月的事,讓繆鳳舞對行曄產生了幾分陌生的感覺。一個沒人在意的寶林失蹤事件,卻沉甸甸地壓在了繆鳳舞的心頭。

那一日,眾妃嬪辰時去鳳儀宮給皇后請安。

鳳儀宮位于萬泰宮的北面,兩宮毗連,中間只隔一條長長的巷道。從規模上來比較,鳳儀宮要大過長春宮。皇后體同君王,而太后是已經退了休的皇后,按道就應該在宮室的規格上低過皇后。

只不過北魏以孝治天下,趙元靈這個皇后又一直當得非常低調。因此比起宮內的布置陳設來,鳳儀宮簡直不能跟長春宮比。

與萬泰宮相同,鳳儀宮建在九級臺階之上,重檐金頂,面闊九間,檐下廊廡十根圓柱之上,亮紅漆,描金鳳。進入殿內,正北是一個雕龍鳳呈祥紋飾的寶榻,下方東西各安置一排官帽椅,設大紅金團花的靠墊和座墊,椅間有幾,上置粉彩描金的茶具。

眾妃嬪按時辰到齊,向皇后請過安后,照例坐下閑話一會兒,以示后宮姐妹親密和睦。

宇文柔珍未到,她通常只在雙日見太后的時候才會出現。對于單日向皇后請安一事,十次倒有六七次,是見不到她人影的。

皇后似乎已經習慣了,也懶得跟她計較這些。

于是,藍淑妃一人獨占東側首位,大有直逼鳳位的氣勢。

她今天穿了一身金黃色蜀錦大袖立領的宮裝,裙擺及衣袂處是折枝白梅的花繡,顯得她即貴氣又雅致。她先是跟皇后象征性地請示了幾件宮中事務,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能提及的,當然是一些無關痛癢的事。皇后也隨意地應著,憑她處置。

隨后,她又說道:“皇后娘娘,臣妾的瑤華宮中,菊園里的那些金菊花全都開了,一片澄黃耀目,富貴喜人。臣妾想做個東,在菊園里擺一席賞菊宴,到時候娘娘一定要賞光。”

“哦?”趙元靈笑得不溫不火,“瑤華宮里的菊園花開,可是后宮一大盛景。淑妃既肯破費,本宮有花賞有酒喝,這等好事豈能不去?到時候眾姐妹一個不要落下,都去討她的酒吃,看不把她給喝光吃窮?”

“皇后娘娘有臉面,她自然是要盛情招待的。我們這些人還都沒被邀請呢,哪里就能厚著臉皮去蹭吃蹭喝?”德妃梁玉海佯嗔一句。

藍淑妃沖她一點指,啐她一句道:“還能落下你不成?我當然要先請示過皇后,才好廣邀眾姐妹。我可都想好了,今年我這菊宴之上,要新添一個好節目。”

“什么好節目?”有好奇心重的,探頭來問。

“都說繆美人舞技天下一絕,那日大家吃酒賞菊,再觀繆美人驚世之舞,豈不妙哉?哈哈……”

藍淑妃自己說得無比歡喜,拍著手兀自嬉笑著。階下眾人一聽這話,神情各異。

“還是淑妃娘娘想得周到,往年只是喝酒看花,大家說一回話,也沒有什么新鮮的。今年有這等好事,我是擠破頭也要去的。”良妃安紀陽雖然自恃育有皇子,一向不屑藍淑妃的張揚跋扈,但是繆鳳舞一入宮就氣勢逼人,她心里更是不受用。

因此,她今兒明確地站到了藍淑妃的一隊里。

其余眾人,有隨和藍淑妃和安良妃一起笑稱好的,有幸災樂禍地看向繆鳳舞的,還有人向上去看皇后的臉色,還有人低頭不語,不作任何表示。

繆鳳舞坐在康彤云的身后,聽到藍淑妃這樣拿自己玩樂,心中著惱:敢情她還是拿自己當舞姬來看,她們飲酒賞菊,她卻要跳舞給她們取樂?

今兒宇文柔珍不在,而康彤云是肯定不會為她出頭得罪藍淑妃的。

她該怎么辦?

今天白天出去了,晚上回來才碼字,所以今天的五千字做一章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