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權勢宦臣
第七十一章權勢宦臣
繆鳳舞有時候很羨慕龔宓。
她似乎總有辦法在這個后宮之中平衡好各種關系。既不招上位者的忌憚,也不招下人們的厭恨。
她跟玉濃大公主的關系很好,可是她并不會有意去巴結康賢妃。當然,玉濃總提她的好處,康彤云對她不會太差。
上到太后、皇后、藍淑妃,下到眾美人才人御女,幾乎沒有人說龔宓的不是。她一派天真爛漫的樣子,仿佛是后宮之中的一位居客,吃好玩好就成,任何后宮爭風奪寵的事,都不會牽扯上她。
跟龔宓一比,繆鳳舞就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多事的人。也不過剛剛封了一個美人,就同時招來了多方面的關注。皇后與太后的夾擊,藍淑妃的戒備,還有宇文柔珍今早那番頗有意味的話,都夠繆鳳舞費一番思量的。
龔宓本是來找繆鳳舞一起散步去,進了屋后,察其顏色,很沒神采的樣子,便改了主意,坐著陪她喝茶說話兒。
“妹妹臉色不太好。有什么心事嗎?”龔宓問話,從來都是這樣直截了當。
“也沒什么,大概是睡得不好吧,頭昏昏的。”繆鳳舞剛剛想了太多的事,此時腦子仍然有些木。
“妹妹,你若有事,只管跟姐姐說。姐姐別的忙幫不上,如若你手頭拮據,或者宮外有什么事要辦,只要不是砍頭的事,捎個信兒送個東西,姐姐我都能辦到。”龔宓很仗義的說道。
“謝謝姐姐,我要真是有事,必不會跟姐姐客氣,到時候姐姐不嫌我煩就好。”繆鳳舞被她逗著說了幾句話,感覺心里沒有那沉重了。
含香見她緩了臉色,趕緊端上來兩份桂花紅棗羹。繆鳳舞讓著龔宓,兩人一同吃下了。龔宓直喊著要胖了,繆鳳舞卻因為沒有用過午飯,只填了五分飽。
那天晚上,錦云宮的藤昭容,打發人送過來一個錦匣。繆鳳舞打開后,發現是她一早說的那份古曲譜。她翻開看了幾眼,的確是一份珍貴的失傳之作,只是那記譜的法子,不是時下通用的方式。
據說百年前中原有一位音律奇人,隨手可彈出天簌之音。只是他一生行蹤飄忽。常人難見,因此傳世的曲目不多。又加上他記譜的方法是自己隨心所創,大多為一些象形的符號,后人很難猜懂,所以能流傳下的曲子就更少了。
曲筑音當年遍游天下訪名師的時候,有一位隱士曾經送他一份曲譜,就是那位音律奇人留下的。曲筑音研究辨認了好些年,直到進了虹風舞館做教習先生,還拿出來跟繆鳳舞共同研究了一陣子,才大概把一首曲子琢磨明白。
其中有幾處,兩個人怎么猜都不對,最后還是曲筑音根據前后的節奏,自己補了幾個音,才算完整一曲。為此,曲筑音一直引以為憾。
眼前的這份譜子,繆鳳舞翻看之后,確認是那位奇人的記譜手法。只不過沒有曲筑音協助的話,她要到什么才能研究出來,還真是不好說。
她讓含香把譜子仔細收好,打算明兒去藤昭容那里,將這件事向她回明。如果藤昭容不急。她自可慢慢識辨。如果她急于要譜,那么她就無能為力了。
起更的時候,繆鳳舞打算梳洗睡下了。正在解發的時候,小云進來稟報,趙婆婆在門外候見。
繆鳳舞很是高興,讓人把她迎了進來。婆婆戴著紗幃子,身上仍是那一套秋香色新衣,熨燙的痕線還清晰可見,大概這一身衣服,只在進內宮見繆鳳舞時才會穿吧。
婆婆按規矩見了禮,含香上前扶她起來,給她搬了張凳子,坐在繆鳳舞的旁邊。繆鳳舞屏退了含香和含玉,幫婆婆把紗幃子摘下來,握著她的手道:“婆婆要是今兒不來,我明兒還想讓人找你去呢。”
“出什么事了?”趙婆婆見她微撅著嘴,有點兒委屈的樣子。
繆鳳舞就把皇后與太后召見她的事說出來。雖然很難啟齒,不過她還是將今天服侍行曄的事,約略地講給了婆婆聽。
婆婆在這件事上,倒是與當初虹驪珠教她的說法相同:“皇上那邊的事,你大可不必擔心。不管是帝王將相,還是販夫走卒,只要是男人,都喜歡有風情的女子。你只向皇上表明你的忠心就好,在外頭不可恃寵而驕,便不會有事……”
“婆婆在宮里也有些年頭了,看到的聽到的也不少……本朝皇上與太后母子融洽,母慈子孝,是為天下典范。因此太后你是得罪不起的。得罪了太后,皇上也不會待見你。至于皇后……朝上有其父奉國公撐腰,內宮有內侍監馬清貴扶持,也不是好欺的角色。既然兩個都找上了你,就看你如何周旋了,踏錯半步,那可是掉腦袋的大事。”
“婆婆,我這些日子總聽人提起內侍監馬公公,竟似十分權勢的樣子。他到底是什么來歷?”
“馬清貴是先帝身邊的總管太監,那時候他就兼內侍省少監,深得先帝信賴。先帝駕崩后,皇上感念他盡心服侍先帝一生的功勞,便擢升他為內侍監。雖然這內侍監不過是個四品宦官,但是宮內上萬號人的吃喝拉撒,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再加上他資歷深厚,在宦人中很有權威,連當今皇上與太后都要讓他三分。你以后與這位馬公公打交道,一定要小心一些,他與奉國公有些交情,趙皇后如若沒有他的支持,早成廢后了。”
趙婆婆的講述,讓繆鳳舞心中起了疑問。再怎么有資歷,也不過是個宦官。他竟能扶保住一個皇后嗎?在她眼里,行曄是一個很強勢的人,他要立誰為后,怎么會受一個宦臣的左右?
不過這些事,她只悄悄地藏在心里。她覺得像婆婆這樣一位在御膳房燒湯的老人,不太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了。
說完了她存在心里的事,她方想起來問一問婆婆:“婆婆,你今日特意來見,有什么事嗎?”
趙婆婆向外瞧了一眼,見含香帶著含玉和小云小江幾個人,坐在門外的臺階上說閑話。她便放心地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來。遞到了繆鳳舞手中。
繆鳳舞打眼一看,那是一個牛皮訂成的小冊子。翻開冊子一瞧,上面用朱筆畫著一些跳舞的小人兒,沒有文字。
再翻幾頁,繆鳳舞就知道這東西的用處了。這應該是西北戎狄人記錄舞蹈姿態的冊子,那上面記載的,應該是一種比較高超的舞蹈技藝。因為戎狄部落未開化,沒有自己的文字,因此只是畫些小人兒,沒有文字說明。
“婆婆哪兒得的這東西?”繆鳳舞是習舞之人,對這種東西總是格外感興趣。
婆婆見她看得興致勃勃,便小聲說道:“是宋統領托我送給你的。”
繆鳳舞嚇了一跳,仿佛被火燎了一般,將那牛皮小冊子往桌上一放:“宋統領回來了嗎?”
婆婆點了點頭。
“不是說西北戰事吃緊嗎?怎么這個時候,他這個先鋒官竟能回京來?我也沒聽說征西大軍班師回朝的消息呀?”繆鳳舞心里冒出一連串的問題。
“那是軍中事務,我就弄不明白了。不過宋統領的確是先行回京了……他倒是一個穩妥之人,先來找我打聽你的近況。聽說你被封了美人,他愣了半天……”婆婆貼在繆鳳舞的耳邊,小聲地說著。
繆鳳舞滯了片刻,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
那個劍眉朗目的少年統領,曾經數次解救她于危困之中。他在她的面前,從來都是坦誠直率,讓她曾經以為他師從少林,養成了江湖人那種俠肝義膽的脾性,見不得她一個柔弱女子被欺。
只到他臨出征前,深夜潛入安樂堂見她,要她等他立功回京,救她出宮,她才略有察覺。
也許他對她,還是有些期待的吧?
只是他年少天真,以為自己在前線立了軍功,就可以向皇上討賞要人。照繆鳳舞這些日子對行曄的了解,如若她現下仍在舞教坊中,即便宋顯麟真的是討敵有功,向行曄要人,也是一件很莽撞的事。
如今這樣甚好,她不再是一名低微的宮廷舞姬。不用再受林大海的威脅與挾制,他也該放心了。
繆鳳舞沉吟了半晌,將那本牛皮冊子塞回趙婆婆的手中:“婆婆,你去跟宋統領說,他這份心意我領了,以前數次相救之恩,必會伺機圖報。只是……宮嬪與外間男子私相授受,要是讓人知道了,是殺頭的罪過。我剛入宮闈,不敢冒這樣的風險……”
趙婆婆不等她說完,便將那冊子復塞回她的手中:“這東西你收著,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它的來歷。若真有人問起,只說你從以前的舞館里帶出來的,也不會出差子。”
“婆婆……”繆鳳舞不明白,婆婆竟鼓勵她這種事。
“你聽婆婆的,凡事不可做絕,都要給自己留幾分余地。你只要想,這是一位老友從遠方捎帶回來的禮物,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留下這東西,你以后也好與宋統領相見。這東西要是退了回去,彼此心中尷尬,便沒有相助相輔的可能了……”
婆婆語重心長,繆鳳舞也不是不開竅的人。從目前來看,宋顯麟仍是內宮侍衛統領,內宮的禁衛全在他的手上。而他的父親是兩朝宰輔,雖然繆鳳舞從不去研究前朝的事,但是能做兩朝宰輔,相信在朝中的地位,也不會比奉國公趙崧差多少吧?
她抿了抿嘴唇,起身將那牛皮冊子收進柜子里,鎖好。回身再坐下,她說道:“婆婆若再見宋統領,替我謝過他。”
婆婆欣慰地舒出一口氣,再說幾句,便起身告退了。
第二日去鳳儀宮晨省,繆鳳舞特意帶上了藤昭容的譜子。兩個人見面之后,認真討論了一番這譜子的事。
藤昭容聽說這譜子如此難辨,便說她先將原譜帶回去,找個人謄一份送給繆鳳舞,讓她慢慢琢磨。繆鳳舞也答應了。
眾妃聽她倆兒說這個,便相信昨兒藤昭容帶走繆鳳舞,確是研究那譜子去了。這大概就是藤蔚霞的細心之處,難怪太后會看上她。
藍淑妃大概是昨兒在眾人面前,因為媲鳳宮的冬炭一事,被趙元靈嗆了幾句,心中不舒暢。今兒借口玉潤公主身體不舒服,就沒有來晨省。
大家隨口說笑幾句,便散開了。
繆鳳舞生怕趙元靈再開口留她,第一個站起身,要往出走。
結果怕什么來什么,還沒等她轉身,趙元靈在鳳座上俯視著她,聲音穿空而來:“繆美人如若無事,可有空再替本宮謄一份?”
繆鳳舞能說不行嗎?她只好在眾妃別樣的目光中,留了下來。
這一次,趙元靈將她帶進的后殿的主殿。她一進屋,就看到一位五十多歲的宦官坐在東側的椅子上喝茶。此人微微發福,身著靚藍平金繡的官服,彎眉細眼,看面相有些陰柔。可是當他聽到門口的響動,轉臉瞧過來的時候,繆鳳舞就感覺他的目光能穿透人心一般銳利。
趙元靈仿佛不知道此人在殿中一般,先揚聲問道:“馬公公什么時候來的?”
繆鳳舞一聽之下,知道此人便是她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內侍監馬清貴。
那馬清貴從椅子上站起來,迎著趙元靈跪下:“老奴給皇后娘娘請安,老奴也才來了一會兒,皇后娘娘今兒感覺可好嗎?”
“起吧,我這身子雖比皇貴妃強點兒,可也是不爭氣,小病小痛的,勞馬公公惦記著。”趙元靈雖然接受了馬清貴的叩拜,可是聽說話的語氣,對他倒是保持了三分的敬意。
“繆美人,你大概還沒見過吧?這是內侍監馬公公,昨兒你那丫頭的事,就是馬公公給安排的。”
趙元靈特意提到了小云,繆鳳舞不得不上前福了一福:“馬公公好,昨兒我那丫頭的事,有勞馬公公費心安排。”
馬清貴也是頭一遭見到繆鳳舞,瞇著細細的眼睛,打量了她一下,回了一禮:“繆美人不必客氣,繆美人有情有意,老奴也不是不通情理。”
繆鳳舞聽他說話的語氣,雖然一口一個老奴,但卻是十分的有底氣。趙元靈特意留下她見馬清貴,不知道又有何意圖。
兩個人相見之后,分別落座。
趙元靈先開口說話:“今兒也是趕巧兒,繆美人自從入了內闈,怕是還沒見過馬公公。咱們這偌大的皇宮之中,事務繁雜冗巨。馬公公這么多年操勞,打理的頭頭是道,說起來也是皇家的一大功臣呢。”
繆鳳舞附和一句:“嬪妾雖未見過馬公公本人,但是卻久聞盛名。宮里的人都贊馬公公行事果決公正,沒有不信服的。”
“皇后娘娘謬贊,繆美人過譽了,老奴只是盡了本分而已。”馬清貴說得謙恭的話,卻是將臉仰得高高的。
說起來,他充其量是先帝遺臣,還是一個宦人。
北魏歷代吸取前大魏宗主寵信宦官,以致朝政落入宦豎手中,寒了臣心民心的教訓,對于宦官很是忌防。因此宦人在北魏的后宮之中,并沒有什么地位。
可是眼前這位馬公公,不要說她這位品秩相當的美人,就連上位的皇后娘娘,他似乎也不放在眼里。不知道他到底仗恃的是什么。
繆鳳舞心中暗暗疑惑,表面上卻還要應酬著他。
“如今的后宮,雖說有太后鎮轄著,眾姐妹和樂敦睦。可是總有些人存著爭寵上位的心思,暗濤洶涌的事也是有的。繆美人初來乍到,了解的不多。本宮看你是個聰慧的好女子,又得皇上的疼愛,不忍見你被那些人惦記,總想著提醒你一二,唉……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宮老了,竟然也愛操這種閑心了。”趙元靈苦口婆心的樣子,看著繆鳳舞。
繆鳳舞恭敬地起身:“皇后娘娘青春靚麗,何來嘆老一說?娘娘對嬪妾的關切,嬪妾銘記五內。”
“恩……本宮這些年品觀著,這宮里就數馬公公是個值得相信的人。當年在先帝的身邊,馬公公便是一個忠心得用的人,這些年愈發歷練了。繆美人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馬公公日后多加關照,也不枉皇上信任你一場。”趙元靈終于扯出一條線,將繆鳳舞引到了馬清貴面前。
馬清貴端坐依然,口中應道:“皇后娘娘懿旨,老奴自當遵行。”
語罷,他偏頭來看繆鳳舞
繆鳳舞見他不起身,她便只向他點頭,客氣道:“皇后娘娘細致體貼,馬公公通情達理,嬪妾不勝感激。”
馬清貴微微蹙了一下眉頭,趙元靈便說道:“繆美人是個謹慎內斂的女子,本宮就喜歡她沉得住氣的性子,不像那些沒出息的,一點兒事就慌得什么似的。”
馬清貴不置可否,站起身來:“老奴本是來給皇后娘娘問個安,既然皇后娘娘安好,老奴便放了心。內侍省那邊還有事,請容老奴告退。”
他走了,趙元靈又跟繆鳳舞隨意說了幾句,讓珍珠拿出一本經書給繆鳳舞。
繆鳳舞收了經書,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