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撲了個空
第一三二章撲了個空
建昌十二年上元節的那一晚。因著繆鳳舞的遇劫失蹤,昂州城舉城不安。
朝廷的人馬在昂州城內撒下了天羅地網,一步一崗地將外城守得水泄不通,并且挨家挨戶地搜查,聲稱官家在緝捕一位鴻天會的叛匪。
最近一年時間里,朝廷經常出動人馬在城市搜捕鴻天會的人,百姓已經見慣不驚了。因此民心還算安穩,開了門讓官兵搜過了,各自過各自的燈節,也不見恐慌。
明面上的動作,看起來大張旗鼓,其實卻不足以對鴻天會和賁允炎構成威脅如果這樣就能搜得到,那么鴻天會早就應該在魏國的境內銷聲匿跡了。
暗中較量的才是幾方的真正實力。
宋顯麟從家中出來后,騎馬繞城一周,巡視了城防的狀況,在確定以目前的守備,的確是連一只蒼蠅都難以偷偷地飛出城去之后,他再度回到了感恩寺。
弘清正在做晚課,聽徒兒進來說,宋四公子又返回來了,不由地搖頭嘆息。
待他課罷從佛堂走出來時。就見宋顯麟像是感覺不到天氣寒冷一般,負手在堂前的臺階下來回踱步,憂心忡忡。
“我說師侄,皇帝的老婆讓人搶了,你連洞房的心思都沒了嗎?你這就有些過了。”弘清甩著他寬大的灰色僧袍袖子,晃到宋顯麟的跟前兒,橫眉看他,“你在我這里轉圈子有用嗎?那個德妃又不是關在我感恩寺里,江必通早就出去了,到現在也沒有回來,你在我這小廟里晃悠,是不打算讓我睡覺了嗎?”
宋顯麟恭敬道:“師叔見諒,不知道是否有辦法找到江前輩,也許師侄跟著江前輩,必要的時候也能幫一幫他。”
“他能輕易讓人找到,他就不是神算子了。”弘清雖然說話大大咧咧,但內心還是挺憐惜他這個小師侄,他前頭帶路,往禪房的方向去,“你在這里等一等吧,我估摸著這個時辰,江必通也該回來了。”
宋顯麟卻并不跟上,只拱手道:“師叔多費心,若江前輩有消息了,師叔知道如何找我。”
說完,他轉身就要出感恩寺。弘清見他像被火燒了尾巴的貓,嘆了一聲。身形一晃,閃到了宋顯麟的前頭:“本來皇帝的老婆沒了,不干我老和尚的事,只是老和尚見不得小師侄焦心如焚,算了,我陪你去找江必通。”
宋顯麟大喜,弘清肯幫忙,那簡直如虎添翼。
兩個人出了感恩寺,弘清往江必通可能會去的地方找去。沒等走出多遠去,弘清突然就勒住了韁繩,停了馬站在街當間兒。
宋顯麟一心只奔著找江必通,見弘清突然停了,他一愣神兒,剛開口要問,習武人的敏銳直覺告訴他,周圍有殺氣。
弘清咂了一下嘴巴,不耐煩地說道:“我說后面這幾位,你們從感恩寺一路跟過來,到底要干什么?要殺就痛快地上,不殺就趕快滾,像尾巴一樣吊在老和尚的身后。是跟老和尚玩捉迷藏嗎?”
他開口一罵,在他們身后,從暗沉的夜色之中,走出來六個人,一色的夜行打扮,黑衣黑蒙面,手中的兵器都是一色的青鋒劍。
弘清不屑地瞧了這六人一眼,對宋顯麟道:“小師侄,你們朝廷里有內奸呀,這幾位藏首藏尾的縮頭龜八成是沖你來的。”
宋顯麟心中亦是訝然,對方到底是怎么樣的一伙人,劫了德妃之后,居然還能料到他會尋求江湖中人幫助,竟守在感恩寺外面等他。
眼下既然已經面對面,一場爭斗在所難免。那六位蒙面人互相交換了眼色,分出二人欺近弘清,準備纏他一時半會兒,其余的四人挺劍殺向宋顯麟。
弘清手無寸鐵,只是展開袍袖,揮舞之間,帶起勁風陣陣,去迎那二人的招數。他這一通袖子功,說起來還是因為當初與弘悲比武時,被弘悲大師一袖子撲到面門上,敗了陣,受了刺激。后來隱居到這感恩寺,他花了幾年時間研究袍袖功,創出了這一套以袖為兵器的功法。
來人顯然是了解他的,兩人一前一后。前頭的人承接他袍袖帶起來的凜凜殺風,后頭那位便趁弘清出招的時機,去截斬他寬大的僧袍袖子。
兩個人的思路倒是清晰的,可惜功力相差太遠。后頭那位的劍還未碰到弘清的衣袍,前頭那位已經被一陣擋不住的勁風撲到胸前,直往后倒回去,撞在后頭那位的身上。兩個人一齊急退幾步,前頭那位一捂胸口,一口血噴到了蒙面的黑巾上。
回頭見自己的四位同伙與宋顯麟正相持,這二人一咬牙,挺劍再上。
弘清一邊玩耍似地展袍袖迎敵,一邊輕松地對宋顯麟道:“我就說你應該在家里享受洞房花燭,你偏偏要出來辦差,被人盯上了吧?我是不管你的,你要是打不贏那四個龜孫子,我就返身回感恩寺,我丟不起那人,以后你也別說是我弘清的師侄。”
宋顯麟面前的四人,個個是較勁的高手,他正全力應敵,聽弘清這一番話,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可是弘清脾性古怪,他也清楚。既說了不幫,就必不會出手了。眼前這四位劍術一流的蒙面人,看來就要靠他自己應付了。
這四人顯然是受過訓練的,進退配合,輪番進攻,均是有條不紊。宋顯麟與他們相持了好一陣子,屢次試探,終于瞅準四人中最弱的那一位,一劍刺中了那人的胸口,才得以破了四人的合圍,變被動為主動。
弘清在那邊逗弄著兩個蒙面人玩耍。笑他們道:“老和尚雖然喝酒吃肉,可是卻堅決不殺生的。你們兩位也打不過我,我也不會殺了你們,咱們三個人在這白費勁,不如你們倆兒跟我一起歇一歇,咱仨兒站在邊兒上瞧熱鬧,不好嗎?”
那二人一聽他這話,迅速地撤劍后退,離開他,轉身欲與另外四位同伙匯合,合攻宋顯麟。
弘清人影一晃,就閃到了二人的面前,揮袖往兩人的面上一拍,罵道:“兩個臭小子,我說讓你們瞧熱鬧,我讓你們去搗亂了嗎?”
那二人被他一袖子拍飛,退出兩丈開外,跌坐在地上,簡直郁悶地要吐血。
宋顯麟這邊以一對三,越打越順手,越打越有精神。這一伙蒙面人揣量著形勢,估摸著是拿不下宋顯麟了。只聽為首的人一壓嗓子,吐出一個字來:“撤!”
于是幾個人攜上受傷的同伙,迅速地往旁邊的一條小巷子里遁去。
宋顯麟在后頭展開身形就要追,卻被弘清一抓脖領子,給薅回去了:“跟他們有什么用?你當他們會傻到直接回老巢嗎?不過是又一番纏斗,耽誤時間罷了。”
宋顯麟站穩了,扯了扯被弘清抓得緊巴巴的衣領,說道:“看來這伙人對朝內的人事非常了解,居然在這種時刻,能想到跟著我。”
“沒點兒手眼通天的本事,敢去刺殺皇帝,搶皇帝的老婆?還是快找到江必通吧,看他追了一下午,可有什么收獲?”
“老和尚這是懷疑我神算子的能力嗎?”隨著這一個沙啞的聲音憑空響起來,有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從暗影里走過來,出現在宋顯麟的視線之中。
“咦?你什么時候到的?為什么不幫忙打架?”弘清指著那那瘦高個子問道。
“小朋友自己能應付的過來。我樂得瞧一會兒熱鬧,坐在墻頭上歇一歇。”那瘦高個子大冬天里,手中卻捏著一把扇子,搖頭晃腦地點著宋顯麟說道。
宋顯麟苦笑,這可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弘清這種玩世不恭的老和尚,交下的朋友也是這般的言行怪僻。
他收劍入鞘,沖著瘦高個子一抱拳,躬身道:“晚輩見過江前輩,今兒這件事給江前輩添了麻煩,日后晚輩一定報答前輩今日出手相助之恩。”
“怎么報答?”神算子江必通勾起薄薄的嘴唇,笑得眼角都堆了皺紋,“聽說京城嫣紅樓的姑娘們個個艷姿動人,改天小朋友做東,請我去那里一夜,就算是報答了,如何?”
宋顯麟稍稍局促一下,隨即道:“晚輩但聽前輩的吩咐。”
“別賣關子,有消息就快說,別來訛我小師侄。”弘清拍神算子的肩,不耐煩地逼問道。
江必通得意地一笑:“豈止是消息?人的下落我都查到了,跟我來吧。此番找到皇帝的老婆,你可就立了大功,到時候升官發財,記得分我些銀子花花吧……”
話未說完,人已經往前奔去。
宋顯麟聽他說找到繆鳳舞的藏匿之處,大喜過望,趕緊翻身上馬,隨在他的身后。
“真的假的?這么容易就找到了?”弘清見不得神算子得意的樣子,故作質疑地嘀咕了一句,然后才跟上去。
三個人悄無聲息地穿過夜色中的昂州城,很快就到了城東邊一大片平民百姓的聚居區。這里窄巷迂回環繞,一色的土墻灰瓦,矮趴趴地的房子伏在夜色里,高低錯落,讓人辨不清方向。
宋顯麟只一心想找到繆鳳舞,緊跟著江必通,打馬如飛,也不多問。
江必通引著二人在這片平民區里穿繞了一會兒,身子一頓,停在了一處宅子門前。
宋顯麟急忙下馬,打量一下眼前的宅院。與周遭的環境一般無二,是一處在這里幾乎千篇一律的兩進小院兒,木板門,矮磚墻,越過墻頭往院子里看,前院的正房亮著燈。
“皇帝的老婆就藏在這后院的密室里,小朋友還不快搶功去?”江必通一指院門,信心十足地說道。
按道理來講,宋顯麟查到了繆鳳舞的下落,就應該馬上召集官兵,將這座院子團團圍住,然后再進院細細搜找。
但宋顯麟著實是急了,也管不了那么多。江湖有名的消息通神算子打聽到人在這里,十有八九是錯不了的。
于是他一提真氣,縱身躍過那一堵矮磚墻,悄悄地落在院子里,四下觀瞧一番,沿著墻根兒,往那亮著燈的正房潛過去。
弘清和江必通隨即也飛身進院,跟在宋顯麟的身后。三人從側面上了臺階,屏息來到正房的窗前,貼耳上去,想聽一聽屋里的動靜。
這個時辰,既然亮著燈,那么屋里就應該是有人的。可是宋顯麟聽了好一會兒,屋子里并沒有發出一絲的響動。
不得已,他伸手在窗紙上戳了一個洞,湊上一只眼睛往屋子里看去。
一眼望進去,宋顯麟當即就驚了一跳。他轉頭對弘清小聲說道:“大事不好,好像出事了!”
然后他直奔屋門而去,伸手一推,那兩扇木門應聲而開,屋里的燈光一下子撲了出來,卻不見有人沖出來。宋顯麟拔劍在手,小心地邁進屋去,視線在屋子里速度地掃了一遍。
弘清與江必通隨即跟進來,放眼一瞧,屋子里倒是有四個人,但此時橫倒豎臥,全變成了死人。宋顯麟跑過去查看,四個人皆死于掌擊,衣服普通,面貌陌生,身上沒有任何能暴露身份的物件兒。
“這里有人來過!”宋顯麟的心“嗖”地提到嗓子眼兒那里,“前輩剛剛所說的密室,可知具體位置?如何進入?”
江必通覺得事情有異,臉色凝重了起來,偏頭示意宋顯麟跟上,他當先出了屋,往后院走去。
三人進后堂里,江必通打眼看到屋子里供的一尊石像前,有一個石刻的牌位。他沖過去,根據打聽來的消息,向右旋轉那個牌位。
果然在一陣卡啦啦的響聲之后,緊貼墻壁的柜子向兩邊分開,現出了秘道的入口。
宋顯麟心急,不假思索,舉步就沖進了秘道之中。弘清搖了搖頭,在后頭小心地保護著。兩側墻壁上有嵌鑲的燈臺,點著燈油,發出微弱的光。三人借著這昏黃的燈光往前走了一段兒,看到一截下行的石梯,走下去后,眼前豁然開朗,密室到了。
可是,密室中并沒有他們要找的繆鳳舞。
眼前的情形與那正屋中的狀況差不多,靠墻的石桌上,有兩個男人軟趴趴地倒扣在桌面上,已經死了。密室的最里側有一張床,床上有簇新的被褥,亂皺皺地掀在一邊,好像有人剛從那被子里鉆出來。
宋顯麟沖上去,伸手在床上摸了摸,還有溫度,說明這里的人才剛剛離開不久。
而就在他俯下身的那一瞬間,他聞到了一陣幽幽的香氣。那香氣若隱若現,絲絲縷縷地鉆進他的鼻子里,化做一根根細針,刺痛著他的心。
那是繆鳳舞身上特有的體香!
他對這香氣刻骨銘心,那是他一生都無法與人言說,但是卻一生都不會忘記的一種芬芳。這芬芳在他的心里繚繞經年,不便沒有淡去,卻因歲月的沉淀,愈加馥郁。
就差這么一會兒的功夫,他沒能救得到她!如果沒有那幾位蒙面人攔路,他一定趕得上救她出去。
她以前總是感激地對他說,每每在她最危險的時刻,他都會出現在她眼前。這一次,他本來也打算做到這一點,他希望自己仍是那個在她危困之時,第一個出現在她身邊,伸手營救她的人。
可惜……一步之差!
他心中酸澀,抓著被子一角使勁地一掀,回頭懊惱道:“是這里沒錯,但是人已經被轉移了,不知道這一次又是哪一路人馬。”
江必通信心滿滿地帶宋顯麟來救人,結果人卻沒有了。他感覺自己很沒面子,搓著下巴罵道:“奶奶的,誰下手這么快?竟比我神算子的消息還靈通?老子跟他杠上了!宋師侄等我一晚,明兒一早,我一定給你打聽到準信兒。”
說完,他轉身就往外跑。
還沒等他走完那一截石梯,秘道那頭突然就沖進來幾個黑衣蒙面人,見下頭有人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朝著江必通就攻過去。
江必通沒有防備,被那黑衣人從狹窄的石梯上逼下來,匆忙應戰。
仍站在床邊難過的宋顯麟,一見又是一伙黑衣人,怒火“騰”地就燒到了腦門子上,咬著牙關,飛身撲過去,寶劍寒光一閃,殺氣凜凜地往當頭的黑衣人面門上刺去。
“宋公子住手!”當頭的黑衣人頭一偏,對宋顯麟喊了一句。
宋顯麟一聽那聲音,急忙收手撤劍,驚異地看向那黑衣人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果然是目光爍爍,熟悉得很。
“江前輩住手,是自己人。”宋顯麟一揮劍搪住了江必通的必殺一招,急忙說道。
江必通收勢過快,自己一個趔趄,口中罵道:“奶奶的!到底誰跟誰是一伙兒的?耍我老江嗎?來者何人?快除去面罩給我瞧瞧!”
宋顯麟看當頭的蒙面人,見他沖自己使了一個眼色,便不多說,只是向江必通再次保證道:“江前輩不必惱火,的確是自己人。”
“宋公子怎么找到這里來了?”那前頭的黑衣人目光打量著密室,問宋顯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