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第九十一章故人
咳咳,這一章小郁悶。不喜慎入……
紅彬上床后興奮地滾來滾去,不停地問:“爸爸,今晚就在這里睡了嗎?”“爸爸,真的我自己睡了嗎?”“叔叔,這里是大學嗎?”“大學里可真是好啊!”
周叔叔和寶然爸耐心地一一答應著。
也許是好久沒有這樣松快適意地撒過歡兒了,紅彬不消停地折騰了一會兒,沒有洗漱,連衣服都沒換就朦朧入睡了。寶然爸和周叔叔都不忍心叫醒他,輕手輕腳地給他脫了鞋襪,在床上放好蓋上了被子,又把寶然收拾好了也放進被窩,看著她打了個哈欠,兩人拖了椅子靠在窗邊,且斟且飲,就著月色說著話。
沒多會兒只聽紅彬的鼾聲響起,寶然爸笑了,“這家伙睡得倒快!“
周叔叔半天才接口,“是啊,紅彬這孩子,好久都沒有這么舒心伸展的睡過了……”
寶然爸不知怎么接話,大概情形。已經隱隱的可以猜出來了。想了想說:“你們倆的工作,現在都解決得怎么樣了?”
“工作?”周叔叔苦笑,“戶口還在口袋里裝著呢!”
寶然爸揚眉看他,眼帶詢問。
“是,一直都沒落下來!我家里的戶口本大姐藏著,小唐家里她哥哥嫂子把著,都不給落!”周叔叔看看熟睡的紅彬,壓抑已久的話噴薄而出。“我知道,他們也有難處,他們也有家人要顧,可是……可這里難道不也是我們的家嗎?為什么……為什么就連個落腳的地方都不愿給……”
“房子。”寶然爸說,“還能為了什么?房子。”
“我知道,房子。”周叔叔隨即接口,“我們的準遷證,市政府不承認;市里不認,就不給安排工作;不安排工作,就沒有房子;沒有自己的房子,家里人就永遠不放心讓我們落戶;不給落戶,我們就永遠沒法子去弄個正式的工作……這都叫什么事兒啊!”
“慢慢來,總會有辦法的,以后會好起來的……”寶然爸無力地安慰著。
“以后?我現在不敢想以后。一天一天的都是在熬日子。小唐在給一家印刷廠做外包工,隔三岔五的糊個紙箱紙盒,連紅玉都會幫著糊了!我呢,幫人推黃魚車,小飯館端端盤子,刷刷碗,不知道哪一天就沒有活做了。到時候連飯都吃不到了。呵呵,我們一家人在各自的家里都是借住的,孩子們在學校里都是借讀的,沒有戶口,沒有糧票,買個米面都得偷偷摸摸還要看人臉色的!”周叔叔狠狠地咽下了一口酒。“有時候想起來,我真是悔啊!后悔當年沒聽你的勸,小心一點兒,穩著點兒來。”
寶然爸說:“這個也難說。咱們倆畢竟情況不一樣。你們兩邊老人都在這里的,回來是該當的呀。”
“該當的?除了我們,誰會以為是該當的?都講我們是回來揩油的,都瞧不起我們,說我們鄉下人厚著臉皮貼上來的!你剛才講寶然鈍鈍的,這么大的孩子,哪個不是鈍鈍的,沒心沒肺?可我家紅彬,已經學會看人眼色了,家里大姑清一下嗓子,他都會里里外外尋思好半天,靈得很哦!”周叔叔自嘲地笑著。
難怪了。
“今天在街上看著寶然同人斗嘴,我就在想了。我們小的時候。哪個孩子沒跟人斗過嘴?哪個沒有被人狠狠罵過?那時候,我們在干什么?還不是該吵吵,該罵罵,輸了回家哭一頓,完了轉身忘個干凈,該干什么干什么。可你看看紅彬,別說今天,從回來后就沒見他跟人吵過罵過。開始還可以說是他聽不懂,現在呢,他什么都懂,我知道,孩子什么都懂,他就是太懂了,所以從不和人爭,從來不爭……”周叔叔嗓子澀澀地頓住了。
喝口酒潤一潤又接著說:“剛才我真是替紅彬羨慕你家寶然,她敢跟人那么頂嘴,除了年紀小,還不是因為她不在乎?她知道自己不用在這里看人臉色過日子的,不用央著求著任何人,所以她不生氣,不在乎,肆無忌憚。可我們呢,不說紅彬,我自己走在路上都是底氣不足,上海已經不是我的城市,家也已經不是我的家了!”
寶然爸也有些心酸:“家里……,你家里……”
“我們家你是知道的,跟你家差不多大。爺娘阿姐一家,再加上我們兩個。睡哪兒?我同紅彬打地鋪,紅彬在床底下,我還有半個身子在外頭……。每天這么一堆人擠在一起吃喝拉撒,是啊,煩!我知道爺娘阿姐都煩,我也煩,可又有什么辦法?我知道,阿姐她也不易,這個年紀了,拖著兩個油瓶,不靠著父母,她還能去靠誰?可是……可她是我的阿姐啊!火氣上來了,她能指著我的鼻子罵,當著紅彬的面,指著我的鼻子罵,罵我孬種,罵我軟骨頭,罵我就曉得回家吃爺娘,欺負她孤兒寡婦!那是從小帶著我,一顆水果糖自己只舔一口,剩下了分兩半最后也全都塞給了我的親阿姐啊!”
寶然爸不看他,偏頭看著窗外的明月,順手又給周叔叔倒上些酒。
“小唐那個脾氣。帶兩個女兒擠在家里,想也知道是個什么情景。紅梅,已經是那個樣兒了。小紅玉今年也上學了,她在學校里怎么樣,我都不敢問……”周叔叔接著絮叨。
“這樣下去不行的,還是想想辦法,該托人托人,該上貢上貢,先穩定下來吧。對了,來的路上,聽說海豐農場收人的。遠是遠了一些,以后慢慢想辦法。還有我同宿舍的那個,是寶鋼的,廠子才起步,估計需要的人也很多的。”寶然爸搜腸刮肚出主意。
周叔叔苦笑:“你以為我不關心?老早就打聽過了!那也是有條件的,至少要單頂,我跟小唐回來的晚,哥哥姐姐先上去了,都已經沒有這個資格了。找街道,街道推市府,找市府,市府動員我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他XX的!”
周叔叔罵了句粗話,“哪兒來的?我們還能從哪兒來的?不都是當初給他們花言巧語哄出去的?現在好,年紀大了想回來了就人嫌狗厭的成累贅了!我們要求不高,真的不高,只求能還我們一個身份,只求能有個在家門口做苦力的機會!這都不行……,不行……”
說著周叔叔又是一口酒下去,他似乎有些醉了。
“活了大半輩子,快四十的人了,我怎么就成了個窩囊廢了呢?老江你說說,我們到底做錯了什么?想當年,我們可是戴了大紅花敲鑼打鼓被人當英雄一樣歡送著走的。國家號召要建設邊疆,沒問題!我們去挖大渠,開堿地,小唐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都搶著往冰水里跳;國家號召要保衛邊疆,行!我們放下筆桿子坎土曼,扛著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打的槍去給前線對峙的軍隊助威,國家說要穩定要團結,好,我們成家立業生兒育女。可為什么現在全國的知青都回來了,偏就把我們給流放了?我們到底是哪兒做得不對了?我們就是累了想回家鄉來過日子,很過分嗎?這都是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
寶然爸沒有回答,他也答不上來。他們這一代的很多人,都有著這樣的疑問或者忿恨,但誰都說不出來為什么,盡管他們多已年至不惑。盡管他們都已兒女成行。
第二天寶然爸的班里還是沒有休息,抓緊時間再上半天課。周叔叔干脆把紅彬放在寶然這里一起玩著,自己出去干活,臨走又跟寶然爸說:“你們下午沒課是不是?”
“是啊,怎么啦?”
“前天碰到老秦,跟他講你過來了,說起來當年咱們那七個,正好都在上海了,找個機會聚一聚。既然你下午休息,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去跑一跑,下午聚一下吧!”天亮了,周叔叔又恢復了精神。
“好啊!這一會得有不少人吧,拖兒帶女的。”寶然爸欣然同意。
“是啊,小家伙們肯定不少。大人嘛,如果謝……也能來,就有六個。”
“……六個?”
“……你還不知道呢吧?大軍……,沒了。”
寶然爸一臉的震驚。
“我也是回來才知道。當年的傷太重,根本就沒養好。回來沒多久又復發了,只拖了一年。”
時近正午,寶然爸爸還在上課,周叔叔也還沒回來。寶然趴在床上地翻著本爸爸買來給她解悶兒的小人書,紅彬很好心地給她念了兩遍,見她興趣缺缺的樣子,就問:“這個故事不好聽嗎?”
……故事還是不錯的,如果你不要這么積極地在旁邊聒噪……
紅彬在隨身的小書包里翻兩下,拿出一只笛子來。“哥哥吹笛子給你聽好嗎?”
寶然懷疑地看著他的小身板,笛子這種東西可是非常的考驗肺活量的。
事實證明,肺活量同人的胖瘦沒有必然的聯系。寶然從沒想到過,一個八歲的男孩子能把笛子吹得這么悠揚動聽。
“真的很好聽啊!你練了多久啦?”說完寶然恨不能吞回自己的舌頭。
果然紅彬垂下了眼睛,“很長時間沒有好好練啦,吹得比以前差多了。”
正在這時,門口一暗,一個衣著講究的女人探頭,順手象征性地敲了兩下:“請問……,江滬城同志是住在這里的嗎?”
紅彬答應著:“是啊,叔叔上課去了,阿姨您是……”
女人小心的走進來,仔細打量著紅彬寶然,“叔叔?你們……”
門口傳來了周叔叔的聲音:“紅彬,誰來了啊?”
接著周叔叔就站到了門口,看清了宿舍中間的女人,輕輕皺眉。
那女人回身,就著窗口灑進來的陽光,也看清了周叔叔,臉上怯生生的微笑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