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第二百一十二章無聊
爸爸回家后什么也沒說,可是寶然眼多尖,……當然也可能是心特別虛的緣故,立刻就發現了不對勁兒,背著人追問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承認錯誤:“爸……,我前兩天吧,……給大哥拍了個電報……”
“電報?”爸爸一愣,“什么電報?”
“那個……,那天您不是說大哥在學校里不放心嗎?他又不去奶奶家住,所以……,所以我想干脆叫他回家來好了”寶然很沒品地預先推卸責任。
“……你怎么叫他回來的呀?”爸爸很矛盾,不知是該夸幾句呢還是批評一下。
“呃……,就說,就說爸爸有事兒叫他趕緊回來……”寶然繞啊繞,能躲一時是一時唄。
爸爸往窗外一絲云半只鳥都沒有的晴空凝視片刻:“好了爸爸知道了,寶然乖,有話知道要告訴爸爸,玩去吧啊……”
……雖然是先斬后奏了……
為求穩妥,爸爸當天又給上海打電話,溝通了許久,回來告訴寶然,寶晨八成是回家來了,叔叔好不容易找到學校的輔導員,說寶晨拿了封電報去請了假,立刻就動身走了,班里的同學們開會討論游行亂哄哄的,沒幾個人知道。
這下寶然跟爸爸一樣徹底放下了心,前兩天還是有些忐忑的,生怕有個陰差陽錯,那可是腸子悔青了都沒處訴去。
盡管已經戒嚴,可是媒體的態度還是有些含糊不清,估計當時上面也正糾結得厲害,下面的老百姓們就更加亂套了。其實這時候,哪怕離得再遠,敏感度較高一點兒的人應該也已經意識得到,事情的性質已經完全變了。
可更多的人還是慣性的以為,這只是改革開放,思想解禁后又一次熱血沖動的學生運動而已,都還只是些孩子啊,他們的理想是那么的純真,他們的愿望是那么的美好,他們的心地是那么的善良,很多人都這么想著,反正也沒什么事兒,反正都是為了自己的祖國更好,順便幫忙跟著喊幾句口號吧,尤其是一些初高中生,還帶著些新鮮刺激湊熱鬧的意思。
比如寶然的同桌李大志同學。
這位規矩嚴整,沒創意得簡直可愛的同桌,在課間同學們嬉笑打鬧之時,不聲不響地站起,不聲不響地上了講臺,不聲不響在講桌洞里尋了支粉筆頭,然后不聲不響寫了八個大字,橫跨了整個黑板。
然后又不聲不響回自己位置上坐好。
課余時間,往黑板上多看一眼都嫌浪費。寶然本來跟大部分同學們一樣,壓根兒就沒注意到他離座去干了什么,直到高靜大力地拍她,卻不似平常一樣大聲咋呼,而是一個勁兒地往黑板上使眼色,寶然才從自己的草稿本中抬起頭,看到上面赫然一行: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寶然同那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對視了一會兒,扭頭看看同桌:“是草書嗎?不錯,有進步。”低頭接著劃拉自己的本子。
李大志很沉得住氣,江寶然學習再好,總考不了第一,人緣再好,她也只是個小孩兒,這么深奧高遠的道理估計她還不能懂得,他理解。
快上課了,同學們陸續就坐,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黑板上的字,都若無其事地該說說該笑笑,他們自然不會以為那是誰沒事手癢練字兒玩兒的,這些天哪家不在看電視啊?……可就是沒人問。
直到上課鈴拉響,董老師抱著教具進來,上講臺前看到黑板也是愣了一下,然后跟寶然初看到時一個表情點點頭:“字兒寫的不錯……今天誰值日?”
教室中間一個女生舉起手。其實她也早看到的,黑板上哪天不給寫點兒畫點兒亂七八糟的東西啊,擱平常早就上去擦干凈準備上課了。可今天,寶然見她在黑板前逡巡幾次,也沒敢下手,其實李大志同學若能多想想,就會該明白這已經是非同尋常的待遇了。
董老師放下東西,沒事兒人一般吩咐:“值日生把黑板擦好,我們準備上課”
葉曉玲應聲喊:“起立”
師生們之間的問好聲中,那女生輕輕跑上去把黑板擦掉。
應該說,很多時候人們對于時事政治的態度,跟他們周圍的環境及直接領導有著很大的關系。為什么后來不管哪哪兒出了礦難,鬧出來后輿論都去譴責黑心的煤老板,而上頭卻直接去揪當地負責人呢?就是這個道理。不要講什么是老板心狠你工作忙不知情,在其位謀其政,不知情不是理由,對于一個當領導的,不知情本身就是個錯。
機械廠的領導班子顯然很謹慎,絕不想犯錯,廠長書記難得毫無芥蒂地團結一心,在江副廠長的配合下,督促全廠加班加點,努力搞好生產,建設邊疆報效祖國。他們的態度一明確,子弟學校里自然也是風平浪靜,老師們該干嘛干嘛,對類似李大志同學這樣兒的書法表演或者即興演說,本著不談論不批評不鼓勵的三不態度,漸漸就消弭于無形。
而對于這些孩子們來說,那些慷慨激昂的標語口號,其實是相當朦朧而遙遠的,興奮過新鮮過后,還不如近在眼前的六一假期來的實在。
這天下午音樂體育,全都讓給曲老師操練一幫姑娘小子,直到大家手腳酸軟才放了人,各自蔫搭搭回家。中考只剩一個月了,寶輝他們還在學校努力沖刺,家里靜悄悄的。寶然洗個澡換身衣服,神清氣爽寫作業,忽然有人叩門。
院門打開,是廖所長,一身便服穿得有些潦草,胡茬子黑霧霧的扎出了一層,眼帶血絲,很疲憊的樣子,沒什么指望地問:“小寶然啊,你爸爸在家嗎?”說著直接進來了。
前幾天山東大叔出車回來,還說要拉上他跟爸爸一起聚一聚,喝個小酒兒的,誰知到了廖大爺招呼都沒打一個就缺了席,山東大叔邊喝還邊嘮叨呢:“人首都戒嚴,大老遠的關他啥事兒?嗨,也跟著忙活”
現在這是忙活完啦?
寶然一邊把他往屋里讓,一邊說:“爸爸媽媽都還沒下班呢。大爺您坐,……您坐沙發上靠靠吧,舒服些。”
“好——”廖所長一家伙跌進沙發里,再不愿動彈:“……唉,家里有吃的嗎?餓死我了……”
“我給您泡杯茶先喝點兒熱的。爐子上燉的大骨頭湯,還不夠火候呢,過會兒盛出來給您,現成的有蛋糕,甜的,……要不然給您拿點嫩麻花來?我自己炸的,外面酥酥的,里面軟軟的,加了雞蛋鮮奶呢……您先擦把臉吧……”寶然殷勤服務。
廖所長撐下腰:“啊——,難怪你干爹死活要收個小閨女兒,真貼心啊”接過熱毛巾呼嚕嚕擦了擦,狼吞虎咽吃了兩根花,喝下一杯熱茶,愜意地往沙發背上靠。“哎總算緩過點兒來啦”
寶然打開收音機,又出去端了盤清炒花生進來,卻見廖所長微微歪著頭,半張著嘴,窩在沙發里已經睡著了。
寶然拿過一床小棉被,輕手輕腳地過去想要給他蓋上。棉被還沒碰到身子,廖所長就猛地一驚,驀然睜眼銳利地盯了過來,待看清是寶然,才又放松下來,接著就閉上了眼睛,含糊地說了聲:“好孩子……”任由寶然幫他躺倒蓋好,呼呼地睡了。
寶然無事,又不好丟下睡著了的廖所長自回樓上,想了想,去廚房端來一盤大西瓜子兒,上去拿本《女友》下來,在院子里邊嗑邊看。少虎很喜歡這個雜志,說上面的姑娘小伙兒夠時尚夠漂亮,寶輝二虎同時嗤之以鼻,說里面的小故事夠無聊夠白癡,寶然不置可否,但她每期都有,只因為,它的稿酬夠豐厚……
廖所長睡醒了,也不吱聲悄悄地出來,就見寶然趴在石桌上興致盎然地不知在擺弄些什么,雜志擱旁邊都快掉地上去了。
湊近點兒看,桌上攤著幾粒剝開的西瓜子兒,很奇怪,都只是些剝了半邊兒的,白生生的瓜子仁兒還在里面,小丫頭一個個端詳著傻笑。
“丫頭干什么呢?”看了半天不明所以,實在忍不住開口問。
“哦?”寶然回頭:“大爺您醒啦?”
“這是……,干什么?”廖所長指指那一顆顆瓜子兒。
“我在做小人兒”見他不解,寶然一只只拿起來說明:“您看,這只剝去一半兒的,里面這個瓜子仁兒,襯著底下一半的黑瓜子殼兒,像不像個小姑娘的臉?尖下巴,腦門兒光光的,后面披著黑頭發?”
廖所長端詳著:“別說,還真有點兒像”
寶然受了鼓勵精神大振:“這個是高靜您再看這個,上面留了一大半,跟我們班夏月寧一樣,劉海都要把眼睛遮住了還有這個,喏,左邊留一點兒,右邊一大塊兒披下來,您記不記得,是周叔叔家的紅玉這邊這個呢,前面劉海齊齊的短短的,后面頭發也是短短的,脖子都露出來了……”
廖所長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個大爺認識,不就是丫頭你自己嗎”
寶然不好意思了:“……大爺,挺沒意思的是吧?我就會弄這些無聊的東西……”
廖所長卻沒有笑話她樣子,只隨便坐在墻根邊一把小椅子上,松坦坦地向后靠過去,微微笑著閉目養神。
良久,寶然以為他又睡著了的時候,廖所長悠悠地說了句:“無聊好,大爺就喜歡看著你們這些娃娃,弄些無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