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第二百四十五章勞動
寶然擁有新車后的第一次遠征,并不如紅玉高靜所設想的一樣,穿著新鮮的衣裳,戴上漂亮的小陽帽,小姐妹三個暢游石城市,而是跟著寶然媽下團場干活兒。
寶然爸以實干為主,心眼兒為輔,并不走夫人外交路線,寶然媽也就很幸運地沒有被強求成為一名合格標準的領導娘子,還是津津有味兒地計算著每一分家用,小氣巴拉地節省著每一個小錢,并且樂在其中。
同機械廠廣大勤儉持家的勞動婦女們一樣,寶然媽不僅僅養雞養兔,以保證家中部分肉蛋食品持續而穩定的供應,也不只滿足于院子里的絲瓜扁豆,蘋果葡萄,甚至還有同鄰居們互通有無來的冬瓜南瓜,苦瓜蜜豆這些菜籃子小工程,她們還抓緊一切機會橫向發展,比方說廠區林帶荒地里的野菜,以及雨后清晨樹腳下細細灰灰毫不起眼,味道卻鮮美無比的小蘑菇,其中最大的一份額外收入,便來自于出城不遠那一片片廣袤的土地。
這天寶然痛苦異常地起了個大早,簡單吃點飯就推上車子,跟著媽媽出門到小路口去同唐阿姨母女倆會合。
是啊還有唐阿姨。在新疆待了大半輩子,她頑強地保持了她的精明算計,保留了她的優雅講究,同時也自然而然地帶上了這邊普通階層家庭婦女們勤儉耐勞的良好品質。平日里一絲不茍的卷發和纖塵不染的中跟棕色小皮鞋,并不妨礙她在周末換上破舊卻清洗縫補得干干凈凈的帆布工作服和解放鞋,踩上自行車,同寶然媽一起去團場的田地里為自己的小家找些添補。
紅玉推著姐姐的小車愁眉苦臉跟在一邊,不過她的痛苦同寶然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寶然這純粹是沒睡飽生理上的,紅玉要高級得多,那是精神上的,看她一臉別扭不停地撐著身上的顏色黯淡式樣老舊的布衣褲就知道。
唐阿姨不為所動,叫她老實點兒:“回來愛怎么穿隨你,干活兒就要有干活兒的樣子你看看寶然,就沒你那么些毛病”
紅玉看看寶然身上洗得都發了白的格子襯衣和發了毛的運動褲,皺起鼻子沖她做了個怪可愛的厭棄表情。相比之下,反而是跟去湊熱鬧的高靜,那一身半舊的運動服最為光鮮了。
哥哥們是不可能跟她們去干這種女人活計的,他們寧可去扛大個兒,于是一行娘子軍,順著大路出了市區。前面農業研究所路邊,山東大嬸正等著,帶她們繼續向北,去到今天的目的地。
大概是從八六年開始,團場的一部分土地開始包給個人,有限度地自主播種,大部分都是種了些小品種的經濟作物,如紅花,小尖椒之類,再就是常見的苞谷,油葵。這些東西一旦成熟,就必須盡快采收,地廣人稀,到了八九月份,往往就會人手急缺。
這時候,常常便有那雖然頂著城市人的身份,卻還帶著未曾褪盡的吃苦耐勞,和小市民的精打細算的家屬和市民,趕在周末或孩子們的假期,自動自發地尋到田間地頭,用簡單的勞動換取一份額外的收益。
這項活動其實歷史悠久,據山東大嬸和媽媽說,當年還是集體經營,顆粒歸公的時候,也常常有那口糧不是很充足的家屬們,拎了破麻袋守候在秋收的田邊,只待大收割一過,團場的農工再細細收過一遍,撤離了看守,便一擁而入,在遍地的土坷垃里翻檢著任何一粒殘留,麥粒,玉米,黃豆,地瓜條子,只要是能入口的,定要搜刮得顆粒不剩。
寶然相信她們一點也沒有夸大,因為當年的山東大嬸就是其中一員悍將,也全靠了這邊邊角角的翻翻揀揀,才能僅憑著山東大叔一份工資,養活了家里潑吃皮喝的三個小子。
當然現在情形有所進步,填飽肚子已經不是第一要務,所以主動過來幫工的同志們至少沒有了當年窮兇極惡的勁頭兒,大都是為了給小日子添點兒小柴小瓦。比如收割撿拾未收盡的油葵苞米兒,沒有勞務費的,酬勞就是主人家挑揀出來沒法兒賣的一些東西,例如未全熟的葵花盤,有蟲眼或長歪了個頭太小的玉米穗兒等等,別小看了這些東西,雖說換不上什么錢,一麻袋一麻袋地帶回家里剝出來,大的留著炒熟了或者爆米花給一家人當零嘴兒,干癟的扔地上喂雞,積少成多也能省下一筆的。剩下的葵花盤子玉米芯子曬干了,冬天又是極好的引火之物。在一門心思過日子的老百姓眼里,真正沒用的東西很少。
這時太陽還未升高,大道敞闊,迎風疾行,還是滿愜意的。路過一帶金黃星點點的條田,寶然輕輕叫一聲:“咦?紅花?”
“哪里哪里?”已經有些無聊了的紅玉和高靜跟著叫,“哪里有啊?那分明是黃色的好不好”
山東大嬸哈哈笑。唐阿姨就說她們:“你們兩個還大些呢,丟不丟人認識的東西還沒有寶然多那就叫紅花,是藥材這會兒還沒全熟呢,熟了就是鮮紅的了”
寶然媽指點著:“看起來,這片地過不了兩天也就好摘了,花一紅,不趕緊的摘下來,老了就不好用了,到時候人手肯定緊張你們要是不怕累,過兩天可以自己過來摘,摘好了直接稱給主人家,可以拿工錢的”
“真的呀?”高靜來了興致,她還從未自己親手掙過一分錢呢。“寶然紅玉過兩天我們來看看好不好?好不好?”
“再說吧”寶然可沒她那么興奮,這個錢不是那么好掙的,寶然有過親身體會。
上輩子,她上大學前唯一的一次勤工儉學,就是好說歹說了半天,才戰戰兢兢坐寶輝的車后架上給拉到地里去摘紅花,當時很多學生暑假里沒事兒干都會過去掙兩個辛苦錢回來零花。當然沒人指著寶然去掙多少錢,不過怕她一人在家里實在太悶而已。
寶然卻極喜歡。陽光曬得昏昏熏熏的大田里,彎腰摘下紅的黃的細細碎碎的小紅花,一點點地捏進胳膊肘里挎著的小竹籃,漸漸地鋪滿了金燦燦的一層,再慢慢地越積越厚,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個累贅廢物的寶然,聽著周圍摘花人斷斷續續的笑語言談,計算著自己將要到手的平生第一份收入,心里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欣喜和愉悅。
那時候的寶然多傻啊,都不知道要事先問一問到底該怎么摘,只知道那一片片的金黃亮麗非常好看。直到中午大家都收了工,聚攏到地頭交花收錢,才明白原來自己興致勃勃忙了一上午的,都是些不合格產品,并未完全成熟的。
大概見她年紀實在太小,摘得也實在太少,滿打滿算捏不起兩把,主人家并沒有責怪寶然擅自采了未成熟的花兒下來,只笑笑讓她以后大點兒再來,這些就送給她帶走好了。
看著別人籃子里的紅彤彤換成了或新或舊的角票,寶然幾乎要當場哭出來。當然最后她也的確哭出來了,當時以為誰都沒看見,現在回想起來,至少被她打濕了后背的寶輝是知道的,那天回家后一向不怎么喜歡搭理她這個內向沉悶的妹妹的寶輝,第一件事就是找出張白紙,教她將那點可憐的小紅花曬干,又幫她拿去了市里的中藥店,換回了兩角錢,也終于換回了寶然一個傻乎乎的笑臉。
直到現在,寶然也不清楚,那嶄新挺括的兩角錢到底真的是自己那點兒不是很達標的小紅花換來的呢,還是寶輝同學自己給墊上的,至少那時,她的確相信那是自己的勞動所得,因為那時寶輝同學的護財精神同這輩子沒什么兩樣……
所以你看,寶輝這輩子再怎么跟自己不對付,寶然也沒有真正怪過他,寶然知道他實際上真是個好哥哥,當然啦,該爭的時候,寶然也還是,……一點兒都不會讓著他的……
繼續行了有半個多小時,她們終于到了今天的目的地,辣椒田。
寶然她們同過來幫工的人們一起,圍在田頭,仔細聽了主人家的解說明白了,這里的報酬就是實物:辣椒。大概這就是多年來家里飯桌上永遠也少不了的那一瓶瓶紅色辣醬的發源地吧?這是一種小紅尖椒,并不很辣,每年都見媽媽用它來做了許多酸甜口味的辣醬,夾了饅頭或大餅,非常的下飯。
這活兒嚴格說起來干著不累。主人家在前面將待摘的辣椒連桿帶葉割倒在地,幫工的人們三三兩兩扯過一大叢去,坐地上一一摘下,并分門別類堆好:艷紅的,主人家會直接裝袋往外拉,烏綠透紫的,……這種曬個一半天也就紅艷艷的了,再就是完全青綠的,才是屬于幫工人的報酬。
寶然仔細看了看大家選擇原材料的方式,非常有意思,很能體現蕓蕓眾生的,嗯那個……,劣根性。比方說吧,記得那會兒摘紅花的時候,報酬是按主人家收下的合格紅花的重量來的,所以一下地,人們紛紛搶占那入眼一片紅彤彤的有利地勢,……嗚嗚呀當年的寶然就是傻乎乎地吃了這個虧……。而現在呢,嘿嘿大家都是瞅準了那綠油油的辣椒桿子搶著往各自的地盤里劃拉……
咳,寶然她們一伙兒人在經驗豐富的媽媽們的帶領下,自然也未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