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不能接受這個條件,跟地方要錢真不容易——這移動大棚也是老規矩,并不全是省里出錢,省里撥一部分,地方出一部分,不想出的,那就不要指望能拿上撥款。
但是歐省長馬上解釋,說我這是急著鋪開攤子,下面地市敢欠錢不給的話,我幫你卡他們來年的撥款。
副省長能這么承諾,這錢自然就不怕要不回來,而歐陽貴這種趕工的決定,也讓年輕的書記頗為感慨:很多領導干部還是積極地想把事情搞好的,只不過很多時候,缺少一種嘗試的決心,下面能出現成功的樣板,省里多半會拿過來就用。
說句實話,陳太忠心里有點排斥移動大棚在省里的推廣,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北崇老百姓好不容易才學會種植和養殖,省里一推廣,就影響到了北崇的利益。
但是這個合同能讓盧天祥和北崇得利,再想一想曾經對嚴酉生說的話,他就堅定了信心:這個大棚賣出去,起碼要一年才能形成規模,有這一年的緩沖,足夠讓北崇的大棚種植和養殖更進一步。
撇開全省一盤棋的說法,不談省里領導的壓力,只說這種科技含量不算特別高的項目上,害怕別人追趕的,不是好漢。
真正有事的,就要有比別人跑得快的信心,沒這個信心和決心,就算有錢了,也不是真正成功者的心態。
陳太忠最先給北崇帶去的,是各種脫貧項目和致富途徑。沒辦法。大家窮的太久了,首先考慮的就是改善生活,但是接下來,他就要考慮增廣大家的眼界、提高大家的信心了。
致富項目只是一時的,不能躺在成績上吃老,有了積極進取的心態,才能保證持久的發展——閃金鎮沒落的六格背包,就是再令人痛心不過的反例。
在個別發達的地方,騰籠換鳥都快成共識了,北崇也要有這個眼光。暫時的落后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思進取的心態。
說完這幾個問題,歐陽貴又有意無意地點一句。北崇目前儲備的苧麻有點多,新麻也快下來了,你要有個統籌規劃。
擔心麻賤傷農嗎?陳太忠琢磨一下,覺得這話里面的味道實在有點多,于是笑著點點頭。也沒說什么。
離開的時候,歐省長的司機已經買了單,王子哲猶豫一下,還是走到陳太忠面前,輕聲發話,“陳書記。能給我留個電話嗎?”
年輕的書記看了他一眼,笑著點頭,“當然可以。你記一下……”
事實上,王子哲想要電話,直接找歐省長就可以,眼下這么做,無非是表示對陳書記的尊重。當然……肯定也有加深印象的意思。
陳太忠離開之后,一邊開車。一邊有著濃濃的感嘆:朝里有人和沒人,還真就是不一樣。
今天跟歐省長的見面,根沒有提及北崇的副區長要換人,但是王子哲出現在這里,鐵鐵地是沖著農林水的分管區長去的,只不過徐瑞麟的任命還沒公布,實在沒辦法明說。
因為邢華的緣故,歐陽貴幫陳太忠活動下了北崇區區長一職,盡管那時的北崇窮得慘不忍睹,但毫無疑問的是,他如愿地坐到了一把手的位置,這就是人情。
當然,這個人情其實是邢華的,不過在之后的日子,歐陽貴對陳太忠也不薄,還毫不見外地邀請他來自己家閑坐。
所以對上王子哲,年輕的書記實在生不出什么排斥的心思,跟那個夜訪陳宅的林業局副局長相比,很明顯是這個小王更能讓他接受——如果兩人水平大致差不多的話。
所以說人情這東西,有時候是非常可怕的,陳太忠自命不是任人唯親的人,但是這種情勢下,尚未明白這兩人的能力,心里卻已經給出了答案。
想要任人唯賢,真的很難啊,他輕喟一聲,心里就想,要不要跟李強打個招呼,放這個王子哲一馬。
不過這個心思,也是一瞬間的想法,下一刻他就意識到,別看老李愿意采納他的意見,但是張嘴之后,欠的都是一份一份的人情,而對他這講究人來說,人情債是最難還的。
真要欠人情,還不如欠岳黃河的人情,劃拉一個副廳,這多有成就感?而且哥們兒只管負責引見,成不成的還要看個人的機緣。
副處這種檔次,實在是太低了,陳太忠拿定了主意,反正歐陽貴今天雖然給足了暗示,但偏偏地沒有吐出關鍵詞來,估摸著……跟王子哲也未必有多熟慣,沒準是推不過的人情。
要不說這思考使人進步,還真是這么回事,歐省長上車之后,開了一段時間,王子哲就出聲發問了,“伯父,這個事兒……他也沒什么表態啊。”
“他能表什么態?”歐陽貴嘆口氣,他愿意幫小王一把——所以聽說陳太忠來了朝田,就帶著他來見一下,但是北崇的現狀是出名的復雜,資金充裕不說,各種勢力也是盤根交錯,而能決定這個副區長位置的,可不僅僅是陳太忠,很顯然李強更關鍵。
這個時候,他不能全力推薦小王,一來是,他跟小王父親的關系,沒有鐵到可以全力推薦的地步,二來就是,萬一事不成,這個副省長的面子就沒地兒擱了。
如果再惹惱了陳太忠和李強,就更劃不來了。
反正就是暗示到了,接下來成不成的,就要看機緣了,官場里有些時候,需要當仁不讓必須爭取,但是有些時候,也不能太勉強,否則就是自取其辱了。
“讓你姐夫再了解一下李強的想法,”歐陽貴對王子哲耐心地解釋,“這種事情,沒人打得了保票,這回不成,還有下一回,你也別太患得患失,伯父總要安排了你……其實你這心也有點野,安心在農業廳工作,早晚保你個副廳長。”
“總是想趁著年輕,下去充實一下自己,”小王笑著回答,心里卻是有些不以為然,我這個伯父,做事還真是瞻前顧后——堂堂一個副省長,安排個副區長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殊不知,他這是誤會歐陽貴了,別看是一個副省長,想要安排一個副區長,也不是一般人想像的那么輕松——實職二字就非常惹人忌憚。
要是讓歐陽貴打個招呼,隨便一個副處升正處,這不算多難,農林水的廳局里安排一個副處長,更是一句話的事——事實上,農林水的副廳,歐省長都有相當的發言權。
但是……地方政府里安排個副區長,這個難度真的不小,畢竟歐省長是政府的,不是黨委口的,插手這種人事安排,別人賣不賣面子,就真的難講了。
當初歐陽貴能運作成功陳太忠出任區長,一個是邢華的面子太大,他必須全力幫忙,一個也是機緣巧合,當然,必須指出的是,當時的北崇不但貧窮落后,也是異常偏遠,去通達、繞云和素波,都比去朝田快捷。
所以一般干部不想去這個地方,熬資歷都嫌這地方破,有這番因果,陳太忠才能撿了這個漏。
但是現在的北崇就不一樣了,不能說富得流油,可戚曉哲都能安排副廳的兒子高配過去,做區黨委書記——這里不但能刷金錢,更能刷經驗。
而戚志聞被莫須有的緣故調走,就展示出了這里的兇險,歐陽貴如此溫溫吞吞地做事,一來是為了自己的面子,二來是性格使然,三來就是,他覺得小王年紀輕輕去了這種環境,也真的未必是福——正是因為出于這種考慮,他再三強調,你要對陳太忠保持恭敬。
所以他告誡小王,“我給陳太忠打電話的時候,他是剛從省委出來,一個小區長,去了省委辦事,而且他可能辦的事很多……這個人太厲害,單槍匹馬來恒北不到兩年,就認識了不少廳級以上的干部,他能不排斥你,就算成功了。”
歐省長這話,還真是一語成讖,陳太忠正在開往斯嘉麗超市一號店的路上,就接到了廳級干部的電話,陽州市紀檢書記古伯凱打來的,“陳書記你好,現在方便嗎?”
“古書記你這么說,真是嚇死我了,”年輕的書記笑著回答,雖然得了岳黃河的允諾,但他必須矯情地回答,否則會被人認為翹尾巴,“我只是暫時主持工作……您有什么指示?”
“剛才我接到史省長秘書的電話,他想知道,你跟朝田青禾區的區長,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古伯凱字斟句酌地發話,“他說有誤會可以坐下來談,據說……這是史省長的意思。”
史省長是恒北省新上來的常務副,大名史聞天。
你接到的……是史聞天秘書的電話嗎?陳太忠對這個說法,深表懷疑,史省長的秘書現在外放,也可能謀個實職副廳,目前在常務副身邊,更是令人忌憚。
但是,秘書黨再牛叉,頂著領導的旗號自行其是,那就是找死的節奏,而古伯凱不管怎么說,也是陽州黨委的副書記——這個電話,怕是史聞天自己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