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花開

第二十四 有仇當報

佛陀以‘眾生平等’的信念度化弟子,奈何世間人多不信佛,得勢者總要端出幾分居高臨下的優越性,識得時務的便自動自發將人劃作三六九等,久而久之,就連世人自己也覺得這便是準則,平等不平等的,不過是句當不得真的笑談。

據說靜修師父大徹大悟了,可是悟了的師父卻從不肯讓兮若存著眾生平等的念頭。

先前年幼懵懂,翻看的宮廷秘辛上載著,但凡是個公主,總有幾分與生俱來的傲然,由此及彼,揣摩著師父這般教她,完全是骨子里的執念使然,且她自己曾經也是個很受寵愛的公主,即便后來德昭皇帝將她看做是母妃與他人偷情的證據,可這在靜修師父眼中,不過是一個愚蠢的男人被假象蒙蔽了理智,那些原本該屬于她的傲然,決不允許被任何詭計打磨去。

直到回京之前,兮若才明白了靜修的用心良苦,盡管當初離京,最后一面德昭皇帝是那么決絕的斷然,可早晚有一天,他會將她接回去。

在那金碧輝煌的牢籠中,若執著平等的念頭,天真到認為以己之善就能換得他人真心,想必最后連怎么死得都不清不楚,所以,那么嚴苛的靜修師父才會縱容她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手抄本禁書,揪根到底,她沒有實踐依據,理論上的東西,可是萬萬不能再落了人后。

兮若縮在一角,視線游離,前塵舊事匆匆過眼,勾的心思起起伏伏,車廂里盈著清淡的冷香,咫尺之遙的夫婿,幸與不幸的婚事暫不細細考量,倒是有一點她十分明白,自己成就了德昭帝的念想,既然無關親情,古往今來,但凡是樁生意,總該有來有往!

兀自沉在天馬行空里,眼前突然一黯,轉目凝眉,對上了墨羽近在咫尺的俊臉,驚得一顫,卻是無處可躲。

他目光冷淡的將她望著,久久,不急不緩的說了句,“到了。”

兮若眨了眨眼,正要琢磨琢磨他是什么意思,見他起身才發現乘輿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侍從起了輿簾,打眼掃去,正對上總管高興那喜笑眉開的臉,那是兮若從未見過的和善,卻不覺如何驚奇——她是被認定為‘孽種’的公主,當初回宮,也只能走平素容宮女太監出入的旁門左道;而墨羽很不同,走的是承天門不必多說,端看侯著他的排場禮儀,怎會是尋常官吏能享的,當真人比人得死!好在不妄想眾生平等,并不覺得這樣的事情如何難以理解。

只一個閃神,墨羽已先她一步出了乘輿,明明是個武夫出身,卻將優雅從容拿捏得恰到好處,與她印象中的喜怒無常,言語暴戾實在大相徑庭。

無論先前如何,今日她穿著很是雍容,與墨羽同乘,那侯在一邊的小太監嘴臉便與兮若過往常見的十分不同,巴巴的綻著諂媚的笑,捧著金絲楠木的踏腳小心翼翼的安放在了乘輿前,兮若低頭望了一眼,不想一只手遞了過來,遮了半幅她看著那踏腳的視線,這手上是空無一物的,除去微亂的掌心紋路和虎口處的細繭,可說是完美到無懈可擊,被暗云紋玄青袖擺一襯,愈發顯出了這手的玉白瑩潤,竟不像一個馳騁沙場的大將軍該有的手。

由手及袖,由袖及臉,春日的暖陽落在他柔和的笑臉上,心頭猛地抽了抽——她又將他看做了玉雪歌,不由得暗暗比較,若是玉雪歌也是墨發玄服……

簾子里外,性格兩重,云里霧繞,只是明白他的溫柔沒半分真心,語調雖輕柔,卻透著隱隱的寒,尾音長長的說了一個字,“來。”

這一聲明明很清淺,可兮若卻覺得耳畔恍若炸雷滾過,驚愕的抬眼對上了他辨不出喜怒的眸子,朱唇微微掀了掀,終究什么也沒說,很是本分的將自己的左手輕輕的搭在了他攤開的手掌中。

見他眼底終于顯出一絲笑意,愈發覺得脊背一陣陣的涼,硬著頭皮下了乘輿,不等站穩就想收手,可墨羽卻反手一扣,將她的手攥了個嚴實,她身子一抖,抬起右手推向墨羽,想也不想就向后退去,他卻展臂攬住她纖細的腰身,將她往他懷中一帶,好似心焦道:“夫人小心。”

在不明就里的人眼中,墨羽當真寵著她,這濃情蜜意的好像要膩死人,她卻并不買賬,才要開口讓他放手,不想抬眼卻瞧見站在墨羽身后鳳仙桐那張顯出猙獰恨意的臉,眨了眨眼,嘴角的梨渦深刻了起來,將先前推拒著墨羽的手抬高搭上了他的肩膀,更往他懷中靠了靠,不勝羸弱的說道:“將軍大人也知道,昨夜妾身未得好生歇息,這腿腳實在有些虛軟,萬萬不要笑話妾身!”

她與鳳仙桐本該是井水不犯河水,奈何鳳仙桐總要尋她晦氣,她本無過錯,那兩頓鞭子她受的委屈,暫時不能為自己討回公道,不過氣氣鳳仙桐,讓那瘋婆子不快,倒還是能辦到的。

這樣的言行舉止,是依著紀柳柳的形容搬過來的,兮若覺得那種場合出來的女人,手段肯定是高桿的,至于墨羽如何處理,她想,他此時的溫柔,脫不開知曉身后站著鳳仙桐緣故。

墨羽目光掃過兮若嘴角嬌俏的梨渦,竟有片刻失神,直到她將馨香綿軟的身子愈發的偎進他懷中,他才回了神,收緊攬在她腰間的手臂,貼在她耳畔輕佻道:“若本將軍現在推開你,你這臉面如何能掛得住?”

她將頭靠上他的肩膀,淡笑著回他:“我嫁了將軍大人本就是一樁笑話,何談臉面?”

聞聽此言,墨黑的眸子中寒光一閃,卻沒有將先前的說法付諸行動,而是突然加重了攬著她纖細的腰肢上手臂的力道,耳畔傳來兮若因吃痛而脫口的抽氣聲,他才森然道:“雖然你這話很是刺耳,不過本將軍今日心情大好,暫且饒過你這回。”

咬牙忍著腰上的力道,透過墨羽肩頭偷偷望著鳳仙桐青紫相交的怒容,只覺腰腹的痛苦也不是很難忍了,微微吁出一口氣,淡笑的回他,“多謝將軍大人。”

他二人如何針鋒相對旁人看不真切,只當傳聞有誤,即便兮若傳出了那樣的聲名,可墨羽還拿她當手心里的寶呵護著,這一點是鳳仙桐尤其不能忍受的,怒極之后便失了理智,抽出別在腰間的馬鞭,憤恨的向兮若搭在墨羽肩膀的頭上甩來,大叫道:“賤人給本宮滾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