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墨羽看來渾然忘我的交疊身影,卻在他轉身的剎那便拉開了距離。
雪歌撐起上半身,偏轉過頭來望向空蕩的門邊,烏亮柔順的發絲隨著他的動作滑落身前,鋪展于胸口,擋了半片綺麗風光,一并遮了他絕艷冷魅的面容。
人雖走,物未歇,暗香依舊,帳隨風舞,銀色的眸透過發隙望著扇合個不停的門板,唇角舒揚——墨羽的反應,讓他十分滿意。
將視線轉回到兮若臉上,因他轉頭的動作散下的發絲,有一縷落在了她紅潤的唇上,她的視線始終木然,她溫軟的手臂依舊勾著他的腰背,自是無暇理會唇上的發絲。
他偏頭凝著她的唇,突然覺得這紅唇青絲的簡單映襯,竟也可以如此妖嬈,她的身子真軟,散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雖然淺淡,卻好像連他布下的迷香也能沖淡,因他的鼻間只余屬于她那獨特的幽香,無法忽略她軟柔的手臂纏上他冰冷的身子時那份悸動,彷如那溫暖的臂彎不單籠上了他的腰身,也一并輕拂過他身體內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那里,似乎就是那些認識他的人說他不曾具有的心
他的一舉一動向來都能尋到背后的目的,因他明了自己的生命并不能長長久久,沒有閑暇將時間浪費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可此時此刻,他卻沒頭沒腦的探出了手,冰冷的指尖替她拂開落在唇上的發,隨即低頭以唇代手,輕輕貼壓上了那誘人的唇,待到他回過神來,他的舌尖已經開始描摹著她的唇形。
他竟然在同一天里第二次僵直了身子,思緒飛轉,隨后他給自己找出了一個十分牽強的借口來安撫了自己沒由來的失控,他告訴自己并不是對她的唇生出了興趣,他只是想印證一下男人和女人的不同罷了,因他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機會,遇上了,總不好這么輕易的錯過了不是?
耳畔傳來極輕緩的腳步聲,雪歌倏地瞇起了眼,他竟松懈到了如此程度,在來人已經十分接近后才察覺到,毫不遲疑的從兮若身上翻了下去,伸手勾過散在一邊的內袍,白袍輕揚,待他腳踏實地后,那袍子已妥帖的裹住他挺拔的身形,幾乎同一時間,他居然捏住涼被一角,在那人推門而入前,揚手一揮,涼被落下,將她玲瓏的曲線遮了個完全。
鳳九推開了門,看見的便是涼被飄飄灑灑的落在兮若身上的瞬間,隱約的一眼,瞥見了她身姿的曼妙,那是他連做夢都不敢褻瀆的美好,如今卻被軒轅氏兄弟二人作為復仇的棋子,肆意擺布,而他,卻成了幫兇,在那個故意留名為童弦的鳳仙桐面首送來偶遇他們的宮奴名單后,他迅速找了自己的人將那些宮奴悉數扣押,隨后肅清月華殿周遭的閑雜人等,專門為墨羽開通了方便之門。
雪歌說,墨羽有著軒轅氏承位帝王幾百年不變的性格,無論愛恨都會迷失自我,愛的越深,越無法冷靜思考,他就像只刺猬,是兮若引得他慢慢舒展,可待到他親見了她的背叛后,他會快速縮回到原來的位置,甚至會豎起更為銳利的尖刺,傷害任何靠近他的人,只為了保護自己看似強大的內心,他需要被反復的鞭笞,這對他來說雖然殘忍,可成功的激發了他的恨意之后,或許,北夷歷史上會出現一個不是異胎卻十分強大的帝王,讓墨羽輝煌燦爛,那是雪歌肩負的責任。
自然,雪歌如此大費周章,不單單只是希望墨羽看見一場背叛,盡管雪歌沒同鳳九說個通透,不過以鳳九對雪歌的了解,還是讓他不由自主的戰栗,遭受心愛的女人的叛變,是一種深刻清醒的傷害,可因誤會不信任,以致釀成無法挽回的錯失,那又會是一種怎樣的煎熬?
德昭帝這些年不去為安思容昭雪,并非是他不信她,反而是隨著年歲越長,越懂了她的心思,所以他不敢去尋找真相,因為那個真相已經存在于他的心底,他害怕面對,甚至是他曾經最寵愛的女兒,他也不敢去面對,那只會提醒他當年的過錯,他甚至狠心的逼著自己將兮若當成孽種,德昭帝這輩子,越老越懦弱了。
給了墨羽退無可退的傷害過后,再給他一個恨下去的由頭,這便是雪歌的算計吧,讓墨羽恨著張氏母女,兮若因張皇后的毒辣在首陽山過了那么多年流放的生活,又因鳳仙桐的嫉妒而‘喪命’,瞧瞧,多么完美的,可以逼著一個人強大的動力
鳳九眸光流轉,飄過雪歌輕挽起腰間系帶的瑩白手指,然后順著微敞著的前襟一直向上,經了秀美的鎖骨,優雅的頸子,最后停駐在他溫文淺笑著的臉上,除去他正在穿著衣服這特別的畫面,似乎和往日相見時沒什么區別。
鳳九看著將雪歌面容遮擋的朦朧的墨發,壓下心頭一波的痛,堆砌出漫不經心的笑,像往日一般的調侃道:“當真下了本錢,易顏這種壓箱底的藥都翻了出來,嘖嘖,不過這么看,你和墨羽還真像。”
雪歌回了鳳九一個笑,不置一詞。
鳳九無法忍受令他窒息的沉默,復又尋了個看似正經的問題開了口,“你壓著他的女人,如何敢保證他不會沖過來掀開你,一旦他過來,這么多功夫可就全白下了。”
雪歌云淡風輕的回,“他是個驕傲的人,難道要親耳聽她說她不愛他,求他放過她和她的奸夫,讓他們比翼齊飛去?”
鳳九眨了眨眼,撇撇嘴,“還真是這么回事呢”
雪歌已經穿戴整齊,轉身向外走去,婉轉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吩咐道:“剩下的交給你了。”
鳳九凝著他的背影,躊躇了許久,在他踏出門前,還是出聲問了,“她——你和她……”
雪歌微微頓住了腳步,手搭在門板上,聲音透出一絲玩味,淡淡道:“我不會拿軒轅氏的異胎當兒戲。”
鳳九愣了愣,隨即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可緊隨其后,苦澀鋪天蓋地的涌來,那個孩子對于小十七來說,是幸還是不幸呢?
雪歌已經離開,大概是以另一個身份出現在墨羽面前去了,那些鳳九并不在意,他也在意不了,緩步來到床邊,低頭凝著兮若迷離的眼,良久,禁不住伸手拂過她微微蹙著的眉頭,這個當年讓他覺得溫暖,如今叫他心碎的女子,看看她生活在什么樣的環境中?愛著她的人有很多,卻都在做著傷害她的事,他很想保護她,卻也成了間接傷害了她的人,彼年巴巴的望著她回,如今卻希望她走,越遠越好,怨不得錦槐重病的時候口口聲聲念著讓她走,走了,就沒人傷害她了,沒人傷害她,看她受苦卻無能為力的他就不會再受煎熬了。
看著遮擋住她身子曲線的涼被,眼睛透出一絲迷茫,或許雪歌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淡漠吧,不然為什么在他進來之前,替她蓋上了涼被,那被只遮到她的胸口,本來白皙的肌膚,如今卻是色彩斑斕,墨色的長羽橫亙了半幅胸口,或淺或深的吻痕探出涼被,一直蔓延到她的頸側動脈,特別是動脈旁的一處,吻痕更是深刻,好像他十分中意她的頸子一般。
情難自禁的輕觸上她那吻痕疊著吻痕的頸子,不曾想也就在他的指尖貼上兮若躍動的脈搏時,一直木然的她竟嚶嚀出聲,他一驚,縮回了手,隨后好像發現了什么,復又貼靠過去,果不其然聽見她清晰的念著,“錦槐……”
他貼一下,她便念一句,順次的念,喊完‘帶我走’之后,接著再重頭開始,鳳九搖了搖頭,雪歌那人,若有意為難一個人,即便就算那人要死了,他也會讓那人在死前清清楚楚的體會一番什么叫死亡的恐懼,幸好,他鳳九不是雪歌的敵人。
鳳九沒了再去體會她被控制后機械輕喚的興致,縮回了手轉過身去,他要幫她撿起先前被雪歌剝下的衣服,可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那本該是念著‘錦槐’的一句,赫然變成了‘雪歌’,鳳九心緊緊的一揪,她被雪歌下的迷神控制著,解藥還在自己手里,兮若怎么可能會偏離雪歌為她規范的窠臼,雖然那聲極其模糊,可他聽得清楚,她絕對是喊了雪歌的名字,怎么可能呢?
顫抖的伸手探向她頸側,一直瞪著眼的她卻緩緩的合了眼皮,極困乏似的睡了過去,不再出聲輕喚。
看著這樣的兮若,鳳九有些懷疑雪歌會不會已經給她服下了解藥,可隨即這個猜想便被推翻,雪歌做事向來嚴謹,他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鳳九探手自懷間摸出了被他胸口的肌膚捂熱了的玉瓶,倒出了里面的藥丸,視線從藥丸和兮若之間來回游移,最后還是將藥丸送入了兮若口中,看著她無意識的咽下之后,才微微安了心。
他們已經好些年不曾相見,在這屬于他偏得來的剎那時間里,他將她仔細的望著,一眉一目全鏤刻在了心尖子上。
如果上天公道,這世上注定有一個人會陪她走到最后,他希望是他,卻也明白,那只是癡心妄想,卻又有些不甘,哪怕在她腦子里留個印象也好啊,天馬行空后,也只是搖頭澀然的笑,他都不知道當年那個小女孩還記不記得他這個病秧子九哥。
雪歌要把北辰宮和墨羽托付給他,所以近來給他用了很多奇藥,那種可以在短時間內把一個病入膏肓的人養成看似健康的人,可有利必有害,雪歌事先問過他的,如果不吃這藥,他可以撐過二十年,可一旦選了這些藥,他活得不會比雪歌長遠多久,對于久病多年的鳳九來說,寧肯用短暫的健康換取痛苦的殘喘,看看他現在多好,可以輕易將裹著涼被的她抱起來,這已足夠
幔簾輕搖,他抱著她穿過簾帳,走向角殿后方的溫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