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
“如你所言,我當真是個笨女人,即便知曉這世上再也無人像你這樣冷情,卻還是聽不得你那些叫人難過的境遇,雪歌,謝謝你,你能說愛我叫我很開心,真的開心。”
聽她這樣說,雪歌從她頸窩處愕然抬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迷離的笑容,心揪做一團,她——不信他
兮若努力的睜著眼,可焦距卻再難對上那張即便飲下忘憂水還是會出現在夢中的臉,冰冷的手指摩挲著他的輪廓,指尖沾染上的水澤叫她覺得即便是自作多情,也有了自欺的由頭。
手指輕拭去那一片水澤,隨即便涌出更多,她不停的擦,他不停的流,半晌,她吃力的笑了,喃喃道:“真好,有無心玉公子的淚水相送,這一生倒不是那般的難以忍受。”
雪歌伸手貼上她替她擦淚的手指,喃喃道:“若兒……”
兮若輕聲道:“如果我當真是你的蘊娘,該多好”
雪歌急道:“撐下去,你永遠是我的蘊娘,軒轅塵羽早死了,玉雪歌也死了,我是你的原辰,你是我的蘊娘,我是你的夫,你是我的妻,我是你孩兒的爹爹,你是我孩兒的娘親,蘊娘,你說過舍不得我,說那個妻子死于難產的瘋男人叫你不舍,那個不相干的人你都不忍心見他痛苦,難道就舍得你說過愛著的我么?”
她的笑容突然現出奪目的光華,被他按在臉上的手指輕輕移動,她并未回應他的說法,只是自言自語的呢喃道:“雪歌,你終究像個人了,會笑會哭,這淚水也漸漸有了溫度,廷昭沒了袖姑很可憐,我知道腹中的孩子還沒死,答應我,我不能陪著你了,將他拿出去后,找個好女人,好好的代我愛你,也代我愛他,不要讓他知道有我在,就讓他以為那個好女人是他的親娘。”
聲音漸至虛無,眼皮再也支撐不住,耳畔雪歌的聲音已現出撕心裂肺的痛楚,可兮若也只是勾起嘴角,沾著溫熱淚水的手緩緩的從他手中脫開,無力垂下,喃喃道:“對不起,實在太難過,我撐不下去了,好在你不如我愛你那般深刻,失去了我,還有你心心念念的北夷子嗣,你聽,有人在唱歌呢:南國昌盛,有女天降,申申夭夭,和舒之貌;昌盛傾頹,帝女顛沛,圣尊蒙塵,綱常潰敗;玉琢公子,天人之容,碧桃未開,彼岸花綻……母后說碧桃花開不了,那就去看彼岸花開,她會在花間等我的,她是愛我的——不需我自欺欺人。”
“蘊娘?蘊娘睜開眼看看我,你睜眼看看我啊”
雪歌的喊聲終究引來門外戰戰兢兢守著的吳嬸和三個穩婆,吳嬸子抹著眼淚看著一臉死氣的兮若,小心翼翼的勸著雪歌道:“原先生,夫人的后事……”
對于吳嬸的話雪歌渾然不覺,眼角的淚水漸漸不再晶透,吳嬸伸頭一看,復又跌坐在地,先前被她扶過的穩婆俯身扶吳嬸,不經意的一瞥,卻見雪歌眼角的淚水漸漸由清澈轉為淡淡的粉色,最后竟變成了冶艷的紫紅色,襯著他的膚色白得似鬼如魅。
且隨著眼角的艷色越落越兇,他鬢角的發也開始漸漸褪色,那個穩婆到底沒能扶起吳嬸,連她自己也跌坐在那里。
雪歌聲音飄渺道:“你還記得我是什么模樣么,你看看清楚了,要記仔細了,我不會把你送給錦槐,你只能是我的,不管是生是死,到了地府,莫要飲下忘川的水,等著我來。”
不理會身后癱坐著的吳嬸等人,雪歌伸手拽掉頭上的云巾,銀色的發絲頃刻披散下來,順手揭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絕艷的臉,抓起兮若的手描繪了自己的眉目,柔聲道:“這張臉最開始便吸引了你,我知道的,只是沒想過你會這般的不在意,鳳仙桐大費周章要抓住我,為什么你得到了卻要放手”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空著的那手探入兮若枕下的暗格里,那里收著她當初剜心的匕首,她從他那里翻出來后便藏在這下面,那時她已經漸漸想起了些東西,他以為她在枕頭下藏匕首是為了對付他,如今恍悟,她能推算出他那時的算計,豈會不懂她在枕頭下藏了些什么,他哪有不知的道理?
她胸前的傷口開始滲血,她將這匕首藏在這里只是等著有這樣一天,讓他用這匕首切開她的肚子而已,他害怕她難產,煞費苦心的搜集藥方子,可她面上同他規劃了白頭偕老的美好,私下卻為自己的后事做著準備,那一件比一件大的小衣裳也是為了這一天,他怎會忽略了,那個瘋男人說自己的女人要給自己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她也說過給他生孩子,可她連墨羽的孩子都還沒生出來便打算放棄了,她許他的孩子呢?
攥著匕首的手猛然抬高,吳嬸悚然喊道“原先生,夫人去了,已快五更,整整三天,想來孩子也沒了,就給她留個全身吧”
雪歌置若罔聞,他滿眼滿心只生下眼前的兮若,臉上噙著鬼魅的笑,喃喃道:“想我北夷軒轅氏雖有天人之智,到底不敵鳳氏,鳳家的男人和女人都是詭計多端的,再沒有比你們更會害人的,鳳兮若,你是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你說我只要承認愛上你就會為我爭取,只要我大聲說出來就會為了努力,你當真是愛我的么,如果你愛我,你睜開眼睛給我笑笑,你要碧桃開花,是想要我不再存恨,聽清楚了,我愛你,只愛你一個,不會有什么別的好女人,只要你留下來陪我,我會忘記一切,一心一意做你的原辰,若兒我愛你,你睜開眼看看我,我不能沒有你。”
不見她有任何反應,雪歌攥著匕首的手劇烈的顫抖著,聲音絕望空洞,“鳳兮若,你是來懲罰我的么,懲罰我算計了所有人,包括我的親哥哥,我談笑相對你父皇和你母妃的兩國之戰,坑殺南國十萬將士,我助張方碧陷害你幾位兄長,我縱墨羽對你百般凌虐,我無心寡情,所以上天派你來懲罰我,如果你真愛我就不要丟下我,如果你不愛我,何必給我希望,如果無法陪心愛的人走到生命的盡頭,又何必要讓他知道你的愛有多深,這樣的愛過之后,還如何去接受別人,鳳兮若,誰才是這天下最冷情的人,不是我玉雪歌——是你,從來都是你自你毫不遲疑的從蛟魚潭上躍下的那一瞬,我就該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報復,不是親手殺了他,而是讓他終身背負生不如死的心痛,墨羽愛上了你,你知道他為了你寧肯放棄對南國的仇恨,所以你才要當著他的面跳下蛟魚潭,你從未愛過他,所以對他才會那么殘忍,什么生生世世不再相見,若他對你無情,你這樣說又能有什么用處,他用蛟魚潭屠戮你的子民,你便將他的心扔進蛟魚潭撕碎,不是我的計策有多高明,你早在最開始的時候便知道這是一場算計,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我毀了你南國基業,你便毀了我兄弟二人此生唯一的亮色,你說我對你無情,如果當真這么肯定對你無情,那個時候又何必對著我剜心,世人道我無心,你剜心是告訴我這個世上并不是只有我才能將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間,你只是不屑,只要你愿意,也能將世事玩弄于股掌間的我也玩弄了,如平盛長公主這般睿智冷覺的人會如此護著你,全因她明白你是南國鳳氏最后的希望,鳳華雄會突然想起放逐在首陽山上的你,也不過是經過平盛長公主的提點罷了,我防著鳳華雄,算著張方碧,可卻疏忽了你才是南國最有心計的對手,鳳九說你是碧桃花的仙子,只要你愿意,院子里的碧桃豈會不開,只是因為你心中也有怨,你在等著自己心中的碧桃開花,到底沒能如愿,你其實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愛我,所以才能在準備著自己后事的時候,時時念著你愛我,你說我哪怕騙騙你也好,你自己也該明白的,有幾人的算計能輕易瞞住你那雙眼,即便我明白這些,卻還是愛上了你,難以掙脫,你真的不信我是愛你的么?到底是誰想要誰的心?若兒,這是你剜心的匕首,你睜開眼看看,你不是想確定我到底多愛你么,我現在就把心剜給你,你自己看我多愛你”
吳嬸等人已懵在地上,小花突然沖了進來,見雪歌閉了眼,對準自己的胸口便要落刃,猛地竄起身子,爪子扒著雪歌的肩膀,以肉呼呼的身子擋在了雪歌的心口處。
懵住的幾人終于回過神來,不約而同的捂眼尖叫,雪歌手中的匕首到底沒有落下,不是因為身邊變聲變調的尖叫;也不是因為小花的遮擋;更不是因為他自己的反悔,而是那匕首受了阻,雪歌緩緩的睜開氤氳著血色的銀眸,許久,綻開了抹憔悴的笑,喃喃道:“你終是舍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