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公主繼續嚷著:“你們剛才沒聽見那婆子說的話嗎,‘耍弄大王’,大伙兒心里都應該清楚她說的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們的王,拿我們耍弄呈王,現在呈王將這筆帳預要算到我們頭上了。我們,已是沒活路了!”
這話一出口,有幾個就先哭了起來,結果帶動幾乎滿屋子都哭了,嚶嚶嗚嗚,甚是悲戚,尤其在這暗秀坊中,像是一群同被關在一具大石棺中的鬧鬼亂魂。
月蘇兒的眼淚越發洶涌地落下來滴在手中的饅頭上,不斷地暈開再暈開。恒惜摟著她,本是要安慰,結果兩人都抱頭痛哭起來。
那姑娘的話我已經明了大半,果然,我們都不是真正的公主。現在在這坊中的,都是和我一樣被宮廷認了義女的女子,再送到呈國這虎口中來。
那天在朝華廣場上,沒有念到名字的被送回曇宮方向的公主們,想必才是各國的王族血統。我們這些人的君王確實在糊弄呈王,而呈王早已在之前查得清清楚楚。他早就想再發動戰爭,這次看來是有了一個好借口。
只是我們這些女子,呵呵,連帝王間的棋子籌碼都算不上,直接就送上死路,和祭祀用的牲口有何區別?
可笑魏將軍在臨走時還要我小心呈王,何來小心?現在好了,都免了,真是一身干凈呢。
我驀然低頭,發現手上濡濕一片,不知是冷汗還是從臉上掉下去的眼淚。
那姑娘還說了什么我都聽不清了,但最后幾句就那么撞進我的耳朵。
“我不瞞大家了,現在先亮個底兒,我不是旬國君王的女兒,我是旬國左輔大臣秦高的女兒秦昔瑋,不是什么公主。你們每個人自個兒什么身份心里也都亮堂堂的,若是貨真價實的就不在這里了。”說著她舉起一碗石鋪上的白水便三五口灌了下去,豪爽地如同男兒一般將碗向地上砸去,稀里嘩啦碎了一地,擦擦嘴繼續說:“我秦昔瑋向來就不是等死的性子,縱是死,也是自個兒把脖子送上斷頭臺的主兒。這算什么?我不能在這豬圈里辱了我爹的顏面和我大旬國的顏面!我現在就出去,這鬼屋,連守衛都不肯在這守著,豈是我待的地方!姐妹們,若我今天一出去就死在外面,你們中,后我而死的,生前為我燒一把紙,讓我在路上別太寒酸。若是我平安無事,便到那大殿上去和呈王理論一番,興許還能替姐妹們爭得一條生路!”
說著揮袖便要出去,就在她的腳要邁出門檻的時候,我想起那字符和那天侍衛們警告我們的話,頓時不知哪來的膽子,竟大聲叫住了她,我向來是在人群中連話都很少說的。
見她一雙悲憤的眸子直視著我,我的聲音又小下來:“姐姐,那門口有字……”
我想告訴她的是,那門口寫著“擅出者死。”
誰知她竟笑起來,豪爽中不乏艷麗。她問我:“妹妹,你以為不出去就不會死了?”
說得我怔在那里,是啊,總之要死的。
她的語氣又溫和下來,對我說:“妹妹如此年輕,也許老天會派個貴人保你活下來。”說到這里,又抬頭向大家說道,“今天在這里的姐妹,若誰能有幸留得命在,還望能去一趟旬國都城見過我的父母,告訴他們,女兒不孝,先去了。”說到這里又像男兒一般抱了抱拳,但是話語的聲音幾乎全哽在喉頭無法噴出,眼淚卻終于洶涌起來。
那一抹麗影決絕而去,再沒有回頭。坊內哭聲更大了。
我突然想起了母親,還有那些剛被我扔出窗外的貼身之物。
那老麼麼剛走以后,我擔心她又突然中道返回,便沒有去尋。此時應該不會再來人了。
于是繞到坊后,全看見那些荊棘竟然交織的如此縝密。用手一撥,便鉆心地疼痛,血立即就從刺裂的傷口中滲出來。我撩起裙擺包著手,將那些荊棘一把把扯開,依然會有長刺扎入裸露在外的手腕,而且那裙擺墊著手甚是礙事,我不知道哪里來的暴躁和惱火,索性扔下裙擺,裸著一雙手生生在那些雜草上撕扯起來,血順著手掌蜿蜒而下,粘掛在枯黃的草桿和白色的衣裙上,腥紅刺目,隨著那鉆心的疼痛,眼淚便又止不住落下來。等我終于挪到窗下的時候,手上已滿是血,衣裙也刮破了不少口子。
那些飾物都完好,簪子,鐲子都如我期盼的那樣,掛在草桿上,耳墜掉落在地上,卻也沒事。
沒事就好,謝天謝地。我將它們捧起來親吻,越發淚落不止,窗子里還是哭聲不絕,旋繞騰升,彌漫上灰藍的蒼穹。
我將那些飾物和著血水埋進窗下的土地里,我生死未卜,定是不能將這些東西帶在身上,它們比我的命重要,它們出自瑤國,纖塵不染,帶著瑤國的芳香,還有母親的味道。
埋好之后,雙手已經血污不堪。我抬頭看那蒼黃的天,虔誠拜了拜,母親說過,對天,要虔誠。
我想起昔瑋臨走時說的話,也許我會有貴人。
貴人?我在這呈國無親無故,哪里來的貴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