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與長空碩的第一次相見,之前一直都是對他的聽聞,以及那些傳奇般的事情。
那個被很多將軍們稱作是狼將的人,一雙還粘有戰場的血腥泥土的軍靴,踩過南華殿花崗巖地面上的血漬,向著王座行來。
他真的如人們所說,右邊戴著一只眼罩。如利劍般犀銳的目光從那只左眼睛迸射出來,劃過大殿上那些戰戰兢兢的姑娘的臉,便也同腳步一起投向王座上的呈王。
我想起父親和哥哥曾經說過的,長空碩的目光,可以讓與他交戰的敵手從心底不戰自潰。
此刻終于承認那不是危言聳聽,這樣的目光,雖然殘缺了一部分,但是依然令人不敢與他對視。可是呈王沒有一丁點的不自在,依然以一副不明所以的笑臉望向迎面而來的長空碩。
我坐在呈王的王座上,手還被呈王攥著,但是眼睛卻無法克制地望向長空碩的面龐,目光劃過他的眉宇,他的輪廓,他刀削般的下頷,從戰盔中垂下來的一縷頭發蕩在那只眼罩的一旁,以及那如青松般挺拔的身體,錚亮的戰甲,黑色的戰靴。然后又不由自主將目光重新上移,落回到他那只左眼睛上。
那一刻生死和血腥都忘記了。這只漂亮而狠戾的沙場蒼狼,還沒有染上所謂宮廷爭斗中所需的老道和陰毒,只有因年輕所以還未完全脫盡的桀驁不馴,與熊熊燃燒于眸底的暴躁火焰,但是又因為一些令人難過的遭遇和傷害,所以夾雜著一絲陰郁。
他滿身的塵埃與這昏昧詭異的大殿格格不入。
我透過南華殿搖曳的宮燈和迷亂的舞裙望著他,可他卻并沒有注意到我,那目光甚至一刻都不曾掃過我的臉頰。
他通身還帶著戰場的陰云與血腥,臉上暴躁卻又疲憊。逼近到王座的階梯下,站定了卻還不行禮,只是注視著呈王,壓迫的氣勢讓我覺得他天生就是個打仗的。
呈王依然泰然自若的神情,對長空碩說:“聽說我們的碩王爺是扔下了正在班師回朝的幾十萬大軍,連夜趕回的。不知是有什么事啊?”
隨著戰甲的一聲鈍響,長空碩單膝跪地行了君臣禮。是啊,即使再不甘,這長空焰現在,畢竟是他的王。
呈王一揚手:“我們就不用這么多禮了,這一路十分勞頓吧?”
長空碩站起身,非常直接地問道:“她呢?”聲音暗沉而沙啞,不似呈王的聲音那么魅惑。
“誰?”呈王低笑著裝糊涂。
“蘇綾鄂,讓她出來見我。”話語簡短,氣勢壓人。
但是呈王并沒有介意,嘴角那抹笑意還在,似乎早就習慣了長空碩這種說話的方式似的。他的眼睛并沒有看那簾子的方向,只是命令道:“出來吧。”
說著卻將我拽起來狠狠朝下推去,“滾!沒情趣的東西!”伴著這樣的辱罵,我從王座上跌落下去。隨之跌落下去的還有我的尊嚴,因為我從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從來沒有過。
在驚異中感到自己的身子正朝著一個人的身上摔去,他突然出手將我一扶,但也是很自然就將我從他的身上甩開,甚至未有一個眼神的交流。我知道,那只是他條件反射般的出手相扶。我像是一個東西,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件,被一個男人扔出去,然后被另一個男人下意識的接住再甩開。
長空碩的注意力已經全部到那從內殿的簾幕后走出來的麗影上去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時,依然犀利。
但是她明媚的雙眸始終沒有看他,而是投落在地上某個角度,款款而來,向他微微屈膝行禮:“王爺。”然后未等他回答,便又款款起身,裊裊婷婷地上了宮階,偎到呈王懷中去了。這一切就像是一柄銳利的劍直插入他的心底。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們,呈王并未躲閃他的目光,與他對視著,挑釁般地帶著勝者的笑。江山,他輸給他了,女人,他也輸給他了。
我站在一邊,忽然占海公公碰了碰我,帶我去了一間偏殿。
好黑的屋子,我聽不見他們說什么,占海公公連一根燭火也沒有幫我點上就出去了。
那落地簾在夜風里起起落落,如鬼魅一般。我縮在門邊,不敢動。
這就是長空碩啊,凌厲的卻又如此少言寡語的人。千里沙場得知她已經從屬別人,卻依然連夜趕回,只為了親眼見她一次,想要得知她本人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像是等著她親口給他一個交代,似乎只要她說還是愿意做他的王妃,他便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她帶走。
但是現在,一切都那么明顯了。他也終究要相信那傳言了。
不記得過了多久,占海推開了門:“姑娘,出來吧。”
大殿兩側空了,舞姬們和暗秀坊的姑娘都退下去了。長空碩也不見了,他走了嗎。可是那壓迫的氣勢依然在大殿上。
“怎么辦?”他吻著她的臉頰,“我們的碩王爺生氣了,我們怎么補償他啊?”
她乖乖地搖著頭:“綾鄂怎么知道。”
“你畢竟是他曾經的準王妃啊,真無情的女子。”他捏了一下她的臉頰。
他說著突然轉頭看著我對占海吩咐道:“把這個不說話的啞巴送到碩王府去,就說她的第一次本王就賞了他了。”說到這又換上一副君王不應有的流里流氣,“讓王爺好好享用,明天再將她帶回宮里。”
我渴望著離開這王宮,但是為什么還要將我送回來。賞他一夜,這又是拿我當什么呢?
不殺我,卻要這樣ling辱我。
他從王座上下來,溫柔地撫著我的臉頰:“好好伺候王爺,那可是我們大呈國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