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宮罪妃

第六十章 生思量

出了萬福樓,已是申時,也無心再瞎逛了,便隨著馬車回府。其實今日本就是想出來散散心為主。卻不想碰到這樣的事情,想來那蔡皓許是每日就在外面盯著,今日可算是瞅著機會了。蔡皓不是講,說使臣已經好幾次要求見我,竟然都被碩王爺回絕了。

違背自己的父親是一件令人難過的事情。

只是我不明白,如果真按蔡皓所講,父親是預要救貢布南若,那為什么竟然要這樣偷偷摸摸的,這明明就是好事的啊,救的是長空氏的人,為什么要瞞著他們偷著救,如同做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還叫我去從長空碩口中探聽一番,這“探聽”一詞讓我很不舒服,我不希望,我的生活里總是充斥著如“探聽”,“暗訪”這類的詞匯。

我今日才知,原來貢布函家私通外邦就是指和父親有些來往,怪不得大長公主那日召見我時說,原本因著我父親她是應厭憎我的。

父親肯定想不到我此刻就是知道那路線的,說來也怪,這連呈王室自己人都未必全都知道的機密竟然無意間叫我知道了。

我有相當一段時間腦子很亂。

眼前出現了很多面孔,隨著馬車的震晃不停地盤旋,就這么一件事情,表面上看似波瀾不驚,內里卻暗濤洶涌,有人已經知道,有人知道一些,有人在拼命地探聽,有人卻看似并無興趣,而夫善,好似一個最沉默的黑洞,除了品妃在碩王府里無意間提及過一次說她與侍衛私逃了,大長公主提及過一次說她不守規矩才送了命,便沒有人問津過。

我卻時常覺得,夫善雖然死了,但是她的魂魄如同這場戲劇中最詭異的智者,遠遠地望著我們每一個人扮演的每一個滑稽的角色。

馬車快到王府時,我突然想起蔡皓說的,會有人在這附近盯著,如若看見碩王爺回府,便會有人來遞瑤國使臣的辭行信,可是他們哪里知道,碩王爺最近很少回府的,我方才也忘記告訴他了。

可誰知進了府中,正往怡馨閣走,卻碰上福安。

“福公公這是要去做什么?”我進了府,心緒霎時疏朗了些許,將今日煩心的事也暫且都忘了。

“奴才方去吩咐了晚膳的事。”他行了一禮道。

“哦。”我點點頭,本就是隨口問問,也并不十分關心,正要走,卻又被福安叫住。

“怎么了?”我問。

“小主子,”他略遲疑了一下道,“王爺此刻在府里。”

“在哪里?”我驚了一下,我以為他今日清晨一走恐又是好幾日才回來。

“就在珉欽殿里,”他頓了頓又道,“可是有一陣子了。”

“一陣子是多少陣子啊?”我問。

“一個多時辰了。”他說,“您快過去吧。”

我心惶惶地邊往寢殿走邊琢磨,那守在府外的使臣的人會不會已經將辭信交給他了。

我還沒有回來,那信就不能給他。

不過也沒什么,就說我見過使臣后,又逛了一陣子,就在這段時間,使臣寫好了書信叫人給送了來。

不行,趙豎和那個趕車的御手都知道我一出萬福樓就回府了。

好亂,好亂……

我推開寢殿的門,先將頭探了進去,可惜有翠屏擋著,于是走了進去,他確是在的,斜倚在桌邊的木椅上,竟在端詳那只鐲子。

見我進來,他抬起眼睛看著我,神情有些漠然地問道:“回來了?”

“嗯。”我應著,行了禮,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抬起眼睛瞅了瞅桌案上,沒有信,看來那人還未送來,想來也是,那人不會連這個心思都沒有的。

“怎么這般心虛地躲著我坐那么遠,”他忽然說,“過來。”

我站起身往他那邊走,眼睛又打量了一番他周圍的地方,確是沒看見有什么信件之類的東西。

剛走到他身邊,便被他攬過去坐在腿上:“交代吧。”他邊說邊將那鐲子放在桌上。

交代,我從何講起呀。

“王爺,”我遲疑了一下說,“有沒有人送來什么書信?”

“沒有。”

我舒了口氣,說道:“興許,再過一陣子會有人送來書信,是我瑤國使臣遣人送來的辭行的信。”見他沒說話只是看著我,我便繼續道,“今日使臣私見我,問我愿否回瑤國去,我說不回去了,他便無法,說既是這樣,自會寫了書信向王爺辭行。”

我說完又看著他。

“你私見使臣?”他問。

“我告訴他我不回去啊。”我急忙說。

“他見你就是為了勸你回瑤國?”他邊問邊將我的一只手放在下巴上輕輕蹭著。

“嗯。”我邊點頭邊將手下意識地往回縮。

他似乎也沒什么心情再問了,那原本在手上的親吻不知何時已經落到我的耳邊和臉頰。我縮了縮脖子,越躲那吻便跟得越緊,感覺他的一只手在我的頸項后一攬,躲也沒法躲了。

“王爺,還有件事我不知該問不該問。”我說。

他沒理我。

“是件薔薇覺著挺要緊的事兒。”我邊縮著邊說。

他還是沒理我,繼續著他的事情。

“是和那南若小姐有關的事兒。”我又說。

他一下子似泄了氣般地放開了我,身子向后一靠,語氣有些不耐煩:“問吧。”

“薔薇問了哦?”我這一句話音剛落,就看見一個小火苗在他的眼里閃了一下。

“你要問就問,若是不該問的你就是問了爺也不會告訴你。說那句廢話做什么。”他沒好氣地說道。

“貢布函家私通外邦是不是私通的我父親?”我直通通地問了出來。

他愣了一下道:“是,怎么了,你如何知道的。”

“今日使臣告知我的。”我說。

“他告訴你這個做什么?”他問。

“今日那使臣說,不知聽了誰講……”

我剛說到這里,就聽外面有人道:“稟王爺,瑤國使臣遣人送來書信一封拜上。”

他一聽道:“進來!”

進來的確是個府里的侍衛。

“那人呢?”他問。

“回王爺的話,呈了書信便走了。”那侍衛回道。

他將我放下來,接過書信拆開看了看,便往桌上一扔道:“行了,下去吧。”

我忙從桌上拿過來看,里面確是說的一些辭行的話,再沒什么其他的內容。

“聽誰講了什么。”他繼續剛才那個被打斷的話題。

“他沒告訴我聽誰講的,只叫我問問南若流放的路徑,然后講與他,好叫我父親暗中護著,莫遇什么災禍。因我父親與貢布函是故交,這次貢布函家的禍事又實屬我父親與他的幾封書信惹出來的。”我說。

“走哪里你不是都知道,你講與他了?”他問。

“還沒有,”我搖搖頭,“這事情牽扯著呈王室的人,我便想征詢一番王爺的意思。就是害怕南若真有什么意外的,王爺,能不能告訴使臣,若真出什么事情我父親也好照應的。”

他沉默了一陣子,冷笑道:“那使臣是你父親派來的吧。”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使臣不是我父親派來的,但蔡皓是,今日就是蔡皓找我的啊。他怎么知道的。

“薔薇,”他突然正色道,“我說過,你不要摻和這些事情。因著葉威是你父親,我不好與你怎樣說他。但是有一件卻要囑咐,你父親與你說的其他的事,你信不信我都不管你。但是只要牽扯呈國的事,你一句都莫要信他。這話你給我記住了!”

“王爺,”我說,“是不是果真與我父親有什么嫌隙?”

見他沒有說話,我便又說:“其實我也不想干預這些事,鬧不好還添亂。但是,王爺,那是我父親,我總是聽聞王爺與他之間似是有什么未解開的結,似是大王和大長公主也都怨憎我父親。”

“陳年老賬了,提起來無趣。”他突然說,“這筆賬要算,但是爺現在還沒這功夫。”

我沉默了一陣說:“那今日我將這些話講與王爺,其實便是對我父親的不孝了,曾聽我母親講,仇恨這東西,就像是橫在兩人之間的一柄利劍,劍鋒總是要沖著其中一人的,沖著誰便會傷誰。”

我頓了頓又道:“此刻話都已說到這里,薔薇就想要王爺的一句話。”

“什么話。”他問。

“王爺告訴薔薇,若是薔薇什么也不做,是不是父親絕不會有事。”我說。

“你是不是想叫爺給你立個誓,嗯?”他看著我問,“要毒誓還是一般的就行了。”

“也不是,”我怔了一下:“就想要個王爺的準話,好讓我心里安生的。”

“凈是些黃毛丫頭愛玩兒的把戲。”他淡笑了一下,“行!爺就給薔薇立個毒誓,若是你父親葉威不自討沒趣來找爺的麻煩,爺絕不會先動手,否則天打五雷轟。”

見我沒說話,他便問:“這樣行不行。”

我不知說什么好,干笑了一下。

誰知聽到他又說:“可你父親這人著實不安分,有時是自己找死。我猜不出他究竟為何想要知道南若的去向,只是你莫要聽他胡言,最后牽連了你自己。”